而且那时他开始了品牌连锁拓展,他的一个梦想是,在浙江省内,凡是在大学里面,都有枫林晚,除了杭州,宁波、嘉兴、湖州、台州他都开了枫林晚书店,最多时开到了12家。记得那一阵子,有时我打电话过去,问的第一句是,“又在哪里开了一家”?可是过了若干时间,我打过去则变成了——“现在怎么样”,而朱升华的回答则是:“还活着”。
这就很悲壮了。
现在人们则老是在谈网购,认为它冲击了传统书业,其实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现在坐公交火车坐地铁,大陆的年轻人基本都在玩手机;港台的则基本在看报纸,日本的看杂志据多,而看上去像欧美人的,则还有闷头看书的。飞机上也是这样,因为不能玩手机,我们最多看看机上的报刊,或者看看视频,已经很少再拿出一部书来看了。也有人会说,我们看电子书了,这其实是自欺欺人。不是说不看书,但看书时间相对少了,一部分给了游戏,一部分给了电视,一部分给了手机视频……在这样的现状面前,朱升华说我还活着,这难道还不悲壮吗?而且那些年的房租,那也是一升再升,朱升华认为书店就是一个搬运工的角色,不像卖水果,还可以自己定价,而书价是出版社定的,你只有打折的份,而没有定价权,即使当年《第一次亲密接触》大热大卖,你也不可能说涨个一块钱一本。
2007年6月8日,书店从文三路迁到城西的紫荆花路,面积一下子扩大到了2000平方米,且书店也命名为“枫林晚书立方”,意思很明确,以前是一本合拢的书,现在则是一本打开的书,这意味着中国首家实验书店——“枫林晚书立方文化实验基地”正式开业了。
枫林晚要转型,从传统书店转到文化综合体。读者到枫林晚来,不仅可以看书买书,而且可以喝咖啡,听讲座,看小剧场话剧,看画展,那就是一个多方位的文化场所,他们甚至还设立了作家书房,会邀请作家来驻店写作,包括像慕容雪村还真的在此写了一部长篇。而且更重要的一个背景是,浙江大学紫荆港校区启用了,朱升华正是看到了这一点,才下定决心将书店西迁的。
当时的媒体也十分敏感,先是《浙江日报》首次在头版报道枫林晚的这一大动作,继而新华社、《光明日报》和中央电视台等40多家媒体做了专题报道,新华社还配发了“新华时评”:愿有更多的“枫林晚”。
应该说一时鼓声震天,大旗猎猎,但接下来的情形却是忧要大于喜。
我记得我第一次到书立方,那是一个夏日的午后。我几乎是在一片农田的边缘找到书店的,旁边还是建筑工地,茅草都快有一米来高了,我突然觉得怎么回到了农业社会。有朋友更逗,说,升华啊,到你这里来可有人身安全问题啊,万一晚上跑出一只野猪来怎么办呢?我倒是没有碰到野猪,但蚊子还是在我身上留了好几个大包。
那一阵子我发现,朱升华的脸也渐有立方的趋势了,那不是心宽体胖,恰恰相反,这是被憋出来的,正如一个人吹大气球,吹着吹着就憋出了一张鼓胀的脸。一时之间,有人误以为枫林晚倒了,因为文三路上找不到了。更令人没想到的是,浙大的学子并没有赶过来看书买书,而对杭州的书迷来说,这个地方已经超出了他们的生活半径。
梦想非常之美,现实十分残酷。
朱升华不是一个没有危机感的人,因为弟弟是学计算机的,所以他们很早就介入了网购等业务,只是这一块也没有完全做大,因为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书店这种文化产业,除了智力投资,同样也需要资本投资。可是现在,源头紧控,终端放开,这就是一个特别怪异的现象了,再遇网络时代,那真是五味杂陈。好在朱升华没有趴下,他是个很倔强的人,不求人不巴结,对人和气,对己却甚为严律,这一次当头棒喝,反倒让他开始反省传统书店的一些根本性问题,以前只是片断式的思考,或者说对未来总抱有一丝幻想,大家都在喊狼来了,但最可怕的是喊着喊着已经把你喊成一头小绵羊了。现在书店还是要开,基地还是要有,但转型已经迫在眉睫。
当时有几位书迷是阿里巴巴的员工,也知道了书店面临的状况,就在闲谈之中,商机便也浮出水面。像阿里巴巴这样的公司,非常欢迎有人文学者去讲课做培训,而枫林晚恰好又有这样的资源,好多知名学者和作家,到杭州来一趟,讲一次是讲,讲两次也是讲,而且这些名人也很乐意走进马云的公司,渐渐的,朱升华充当了其中的媒人,再接着,就是给阿里巴巴设计图书室,做文化沙龙,一直到今天,做阿里巴巴的文化管家,做中国企业500强之一的文化管家。
朱升华完成了一次艰难的转身,这也正是把枫林晚自己这本书给慢慢地打开来了。
转身方知天地宽。像阿里巴巴像淘宝这样的公司,人精居多,30岁以下的年轻人居多,他们思想活跃,同时又感觉“亚历山大”,那么如何给公司员工打造一个软环境,“让他们在阅读中有一片精神操场”(阿里巴巴员工语)。马云只有一个,但公司至少有万名以上的员工,马云可以不做CEO,但这些员工至少还要搏上个二三十年,那么他们在专业之外,是不是也需要不断充电呢?所以以前枫林晚扮演搬运工的角色,现在则开始做蓄电池了。更重要的是,你手头也有人才有资源,那么反过来可不可以也给出版给文化做点事情呢?比如公司一万个年轻人的阅读数据,难道对出版会没有一点参考价值?大数据时代,也是有诸多小数据组成的,如果做20家中国500强的文化管家,你手头至少有20万份以上的阅读等数据报告及分析,这本身难道不是一个市场和商机吗?
所以接下去朱升华的事情,还是离不开书,甚至也会介入到出版。那等于是给企业做定制书,做各类的文化套餐,而且你还有定价权,那么利润就不再是以前那样只赚个差价了。
还是枫林晚,还是书,只不过这一回开始担起了文化服务商的角色,这需要书里书外的服务,而不是把书卖掉就万事大吉了,这意味着他又开始了一次革命,这革命不是迁址,而是先动了自己的位子,因为位子不动,观念不变,奶酪就分不到了。当然,他并不排斥传统的一些模式,比如童画培训,他一年可以收3000个学生,一个赚100块钱,那也有30万了,而且这也是细水长流,至少学画的孩子有个书店可以转转,陪同的家长也可以有个看书的地方,这不是一举两得吗?
实际上有更多的书迷还是在悄悄地来悄悄地去,也可能是品牌的区域效应吧,几年下来,紫荆花路一带也早就不见农田了,后来一位网友就在微博上发表了对枫林晚的看法,他说“周末常光顾枫林晚书店,这家民办品牌书店具有独特的书香魅力……”
这位网友就是浙江省委常委、组织部长****。如果从“组织”的角度看,这不是****分管的工作,但作为一名书迷,他有权利发表自己的看法。
10年下来的人脉资源,让枫林晚成了杭州的一张文化金名片,到枫林晚来讲课跟读者互动的名人不计其数,特别是这10年来在人文领域卓有成就的学者和作家,都到过枫林晚,甚至包括像英国首相布莱尔的夫人、法国驻华大使高毅等也都专程前来,所以“停车坐爱枫林晚”一定是有道理的,因为它是一个文化沙龙,它是一个人文窗口……所以,朱升华憋足了劲地支撑着这块金字招牌。
马云曾说天下没有难做的生意,朱升华曾说天下最难做的就是书店的生意,而做人文学术书更是难上加难,属于世上最傻的生意了。可是对于爱书者来说,这样的傻无疑是我们的福音,抑或也是这个社会的福音,所以我写了这样一篇文字。而且我想,生意生意,不也可以解释成生活的意趣和生命的意义吗,或者干脆就是朱升华所说的:还活着。
活着,因为书,因为枫林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