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首,百尺老松衔着半残的弦月。行霭亭侧即是深不见底的峭壁悬岩,上有两棵五针松相对而立。
只见正东那棵的颠上,一蓝衫人,逆着黯淡的月亮立着,凉风卷起他水蓝色的衣袂如是鱼尾。他脚上的黑布靴微微触碰到松树枝轻柔的枝稍,像是冯虚御风。我都忍不住称赞,这人轻功真他娘的好,都快赶上我了。
注意到了我们满怀愤怨的目光望向了他的位置,终于缓缓开口道:“你们,都,不配,残影,剑。”大概是戴了面具的缘故,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就像是蒙了一层不薄的桑皮纸。
不管是因为生命受到来路不明的蓝衫人的威胁还是关于残影剑归属问题的研讨,都值得我向他质问——我亲手偷来的怎么就不配了?于是反问:“你这么半道儿上蹿出来的傻鸟就配了?”
那蓝衫人听了之后不急不气,反而笑了。他那种笑是一种毛骨悚然的,令人心惊胆寒的桀桀冷笑。简直令我想起师兄——他每次在我犯了大错即将被师父狠批的时候就会这样冷笑,简直就是我童年时的阴影。让人想起荒山古坟之间的枭鸟夜啼。
笑过之后,他便从那松树之颠一跃而下。本来以为他会极快地落在地上激扬起一阵尘土,可是他跃时势态很足,可是具体下洛过程却缓慢而轻盈,就像是将落平沙的鸿鸟之羽。稍有常识的人都知道,从高处往下落,落得快比落得慢往往要简单数倍。这人大概是自身内力深厚,多得没处使了,便向下方击去,所造成的一个冲力减缓了下坠时的冲力,才造成了下降过程这般轻盈。
能把轻功与内力以这种方式结合,我不由得再次赞叹——这人的聪明程度也快赶上我了。
可我的赞叹并没有持续多久,就在他下坠的过程中,我又听到了一阵奇异的响声,像是虎啸于谷鹰鸣于空。晃眼见就看到蓝衫人顺手挥出了什么,这回书清秋反应比较快,拉着我施展开那行云流水一般的步法躲过了暗器。我见着一枚贴着书清秋手臂边上飞了出去,忍不住快手一捞。
青铜制成的镖,一头略显尖锐如是箭矢,一头部分中空,被细心地开了一个小口,像是笛箫一类的管乐器的出音孔,那声音大概就是在被打出的过程中气流冲击那小孔而形成的。可这镖尽管一端锋锐,还刻上了能让伤害程度达到最大的血槽,可在另一边却穿了一根欣长的白羽。那感觉就像是出征时全身披挂整齐的将士在铁甲盔上别了一支环佩叮当的步摇玉钗。
立身回望,那蓝衫人已经落在了行霭亭内,我们退到了亭子的东南角回折的廊柱上,不远处就是蓝衫人最开始立着的松树。
书清秋接过我手里接过去的青铜镖,仔细观察,用手细细摩挲,终于惊道:“白羽虎纹铜笛镖,你就是河洛‘煞三镖’?”我仔细看,发现那青铜镖上果然还细细地用阴刻纹了些饰纹,从那尖一头的血槽处引出,就像是一只卧虎。
那蓝衫人听了书清秋的大惊小怪,再次桀桀冷笑,又用那种沉缓的语调念道:“既然,如此,把,残影,给我。”感觉已然是日薄西山,气息奄奄,再念就会断气。
这时我才注意到——河洛煞三镖面上蒙了一层跟桑皮纸差不多的面具,也不知道是鼻子太矮还是眼睛太凸,整张脸只看得到一双藏在面具之后贼溜溜的眼睛,至于鼻子和嘴,看都看不清轮廓。就像一个技术拙劣的札纸先生的劣质产品。
书清秋终于正持长剑,剑锋正对蓝衫的煞三镖,捏了个剑决,装模作样道了一句:“小辈今便无礼了。”娘的,都在出杀招了还在讲究江湖礼仪。看他剑决捏得一副正气凛然,成竹在胸不惧恶人的模样,我小心翼翼地退到了他身后,问了一句:“有几成胜算?我需要帮忙不?”
书清秋依然捏着剑决,依然一副潇洒地像是一残影解决了这跳梁小丑之后就会回城里喝上一壶鹤觞酒一般,然后悄声,以只有我听得到的声音说:“绝对打不过。”我急了,骂道:“娘的,那你一副能对付的模样?”
残影在黯淡的月下显出一种黑亮的清光。书清秋继续捏剑决,并说:“二师兄在我下山前曾说过,面对打不过的敌人一定得有一副打得过的样子,这样令人捉摸不透,据说可以给对方造成一定的心理威压。”
也不知那蓝衫人是否听到。只见一道蓝影突地奔袭而上,书清秋倏地便迎了上去,我见他俩人颤斗地难分难舍,就想悄悄地溜走,不去管这一档子破事儿。可又一想刚才这蓝衫人差一点送我直至往生极乐,就称此时机骂了一句:“傻三镖欸,慢慢打哈,小爷我就不陪了哈。”想了想,又学着无涯子老头儿的语气,文绉绉地道了又一句:“君跳梁小丑尔,何堪此残影神兵?惟青邪尔!”
等了一会儿,见那两人没一个理我。那傻三镖不知用的是什么兵器,短小而看不清楚,只听得一阵阵清越的金属交鸣声,看上去就像是书清秋在用残影乱砍蓝衫人的手还砍不动。
于是很好奇这人用的到底是什么兵器,便待在一旁观看。只见书清秋双手持残影,而那蓝衫人却仅只单单用左手相格,正相持不下间。却听得又是一阵奇异的啸声。反应到这是傻三镖的暗器时,已经快躲不过了,一镖直飞向我脑门儿。
却不知为何,先是一阵熟悉的金属交鸣声,金属坠地声,最后便是金属割破皮肉的声音。
再睁眼,那些诡异的暗器全都坠落在地上,旁边横着一柄本来应该出现在书清秋手里的残影剑。向前望去,只见书清秋倒在行霭亭的青石板上,一袭青衣之上暗色点点,那是他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