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十五都只为风月情浓

原著回目：王凤姐弄权铁槛寺秦鲸卿得趣馒头庵品赏要点：悲痛的丧事和谋财害命同在；死了的亲人与活着的做爱相连。塞壬女士问：“老师曾说，《红楼梦》是反王权反权贵的；又崇拜女性，宝玉有名言，见了女儿便清爽，见了男子便觉浊臭逼人。既然如此，何以对王权实力派人物北静王倍加赞赏，贾宝玉对这位王爷，何以敬慕有加？这不与《红楼梦》的主题相矛盾吗？”这个问题问得好。是的，曹氏的《红楼梦》是反王权、反权贵的；这是从这部书总的倾向方面来说的。曹雪芹的思想倾向是在这个方面；但这个出生于大贵族家庭的王孙公子，他的世界观，他的艺术思想是矛盾的，复杂的。他的总的思想倾向，是在批判曾经属于他的那个阶级必然灭亡的命运，但另一方面，他又是流着热泪对他的自身的阶级的灭亡表示沉痛的哀悼，对于昔日的那逝去的荣华富贵，曹氏是在无限的留恋，无限的惋惜中，进行回忆，进行赞赏，进行婉悼，进行痛哭，进行批判。你看他描写秦可卿的丧礼，写皇帝，王亲国戚们的吊丧队伍，浩浩荡荡，何其威风。这不是纯粹的批判，而是对逝去的繁荣的某种留恋。对于权贵势力，曹氏的总倾向是持批判态度的，但其中也怀着某种矛盾。因他在青少年时代，曾和那班权贵人物有过亲密的接触，甚至在他落魄倒霉之际，为了生存，他还去叩过权贵之门呢（敦诚《寄怀曹雪芹霑》：劝君莫弹食客铗，劝君莫叩富儿门。残杯冷炙有德色，不如著书黄叶村）。对北静王这样的人物，作者描写他的英俊风流，描写贾宝玉对他的巴结，就是作者自己曾经有过倾慕权贵的表现。这也不足为奇，一个人的思想总是复杂矛盾的，立体多方面的；清一色的思想，纯粹性的人物性格是不存在的。贾宝玉这个人物对女性的崇拜，不喜欢男人，也是就他的总的性格倾向而言。人，是男人和女人的结合，是男性与女性的相引相吸相爱的生灵。异性相吸，对异性的倾慕和崇拜，是人的天性。女性对于男人，总是有一种天然的吸引力。而女人，最热望的就是有男人来爱恋自己。男人崇拜女人，女人崇拜男人，这是自然的规律，谁也无法违背它。贾宝玉说，他见了女儿便清爽，见了男子便觉浊臭逼人。其实，任何一个男人都是这样。只不过在那重男轻女的时代，在大男子主义盛行的时代，男人们，尤其是贵族阶级的大丈夫们，不敢，不想说这样的话。而贾宝玉却大胆地说了出来，因为他的天性多于贵族性。异性相吸，异性崇拜，固然是人的天性和规律；但，这是指的人为延续后代而需要的性的相吸这一方面而言的。但人，是社会的，群居的动物。社会，是由男人和女人组成的。人，不但要同异性接触，结合。人，也要和同性接触，结合。还有，不论在异性和同性之间，人们又有相互矛盾，相互排斥，相互斗争的一面。否则，社会便不能存在，人，也就无法生存。因此，贾宝玉，也就不能不在崇拜女性的同时，也要去接触男人，有时候甚至也要去崇拜男人，他对琪官的爱慕就说明了这个问题。同时他不但要强烈地排斥那些他所厌恶的男人，也要排斥那些他所讨厌的女人。好了。再来看这一回有哪些内容值得欣赏的吧。贾宝玉这个人啊，异性崇拜在他的身上是特别的严重。而且，他的这种崇拜具有泛爱的性质。只要是女人（当然还是有一定条件的），他就可以向她低头，就想去占她的便宜。你看，他梦中情人秦氏死了，他曾经怎样的痛苦过啊？而秦氏的灵还没有到了落脚的地方，他在送灵的途中看到了一个村姑二丫头，他又为她而动情了：惜之，爱之，陪笑之，留恋之，别也难之，以目相送之，恨不得下车跟了她去。嘻，这样的贵族男人，真少见（帆：并不少见。只是多数是装正经）。铁槛寺，是秦氏停灵的地方。凤姐送灵暂住这里。干涉一件官司，受贿三千两白银，害死两条人命。仅凭这一条，凤姐这个人物的勾结官府，贪赃枉法，害人杀人，也就罪恶昭彰了。馒头庵，离铁槛寺不远的一座寺庙。秦鲸卿，就是秦钟，他在馒头庵和小尼姑智能儿幽会被宝玉撞见。这是曹雪芹对神圣佛教的亵渎。人世间，悲痛之事莫若死了亲人，莫若为亲人举办丧礼。而在贾府合家为短命的秦氏举办丧事的大悲痛时候，王熙凤，这个丧事的主管人物，却在送灵途中谋财害命。这也是她的管理才能的出色表现。贾宝玉，在这个时候爱恋素不相识的村姑。秦钟，这个死者的弟弟，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在他的姐姐停灵的神圣佛地，和小尼姑智能做爱。更有甚者，贾宝玉，这个曾经为秦氏之死而喷血的多情公子，竟然如此下流地按在秦钟和智能二人的身上。这样的场面，说是批判子弟不肖，批判佛教，批判腐败，都行。但我却认为，这是写贾宝玉这个情种的“都只为风月情浓”的女人崇拜的性格。有学者说，秦钟即情种，就是贾宝玉的影子，二人即一人。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