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旭
王旭，字景初，东平（今山东东平县）人。生卒年不详。《山东通志》称其以文章知名，与王构、王磐号为”三王“。早年家贫力学，靠教书四方为生。元世祖至元二十七年（1290），受砀山崔县令礼遇，被请到县学主持讲席，足迹几乎遍及南北。一生未仕，依靠他人资助为生，主要活动于元世祖至元至成宗大德年间。所作”处困不堪家累重，谋生聊藉主人贤“诗句正是其生平境遇的真实反映。《四库全书总目》卷一六六《兰轩集》提要称其”诗随意抒写，不屑屑于雕章琢句，而气体超迈，亦复时见性灵。古文多讲学家言“。有《兰轩集》二十卷，原本已不传，清乾隆年间修《四库全书》，曾从《永乐大典》中辑出王旭诗文若干篇，重编为《兰轩集》十六卷。
作赋十篇，今存，载《兰轩集》卷一。《鸣鹤赋》是其中之一，是一篇咏物赋。
夜气萧索，灵宫肃森［1］。纷青松之坠露，霭素月之流阴［2］。有九皋之灵鸟，乃于焉而抗音［3］。振霜翮兮翘碧胫，侧朱顶兮张玄襟［4］。引圆吭以孤唳，吸沆瀣而长吟［5］。气高亮而非怒，声清哀而不淫［6］。大若闻孙登之长啸，细若和师旷之鸣琴［7］。愁白云于蕙帐，生悲风于桂林［8］。望瑶池兮天杳杳，思玄圃兮路沉沉［9］。婉转凄恻，有感人心［10］。
王子对之而叹曰：噫！胡为而然也［11］。吾闻物不得其平则鸣，岂稻粱之不足？将虞人之见惊［12］。尔食不过数掬，尔饮不过数升［13］。朝秋风之蕙圃，暮明月之华亭［14］。尔生优游兮易遂，尔性逍遥兮易宁［15］。乃自贻乎伊戚，恋鸡鹜于柴荆［16］。纵哀鸣之动天，谅谁察乎幽情［17］？紫极九重，碧山万里；有草名瑶，有泉名醴［18］。同栖，鸾凤共匹［19］。尔心安兮无尔累，尔一鸣兮众仙喜［20］。人间兮日暮，归来兮已矣［21］。
（《兰轩集》卷一，文渊阁《四库全书》本）［1］萧索：冷落萧条貌。杜甫《西园之二》：”行过凋碧柳，萧索倚朱楼。“肃森：肃穆森严。
［2］纷：纷杂。霭（ǎi）：云气，比喻笼罩。素月：皓月。
［3］九皋：极言其高。皋，终，极。王粲《游海赋》：”其深不测，其广无皋。“于焉：栖息于此。抗：振。
［4］翮（hé）：鸟的翅膀。翘：鸟尾上的长毛。曹植《斗鸡诗》：”群雄正翕赫，双翘自飞扬。“或为鸟尾。《楚辞·远游》：”摇翘奋羽，驰风骋雨，遂无穷兮。“襟：比喻禽鸟的前胸（颔下部分）。李白《白鸠辞》：”白鸠之白谁与邻，霜衣雪襟诚可珍。“张：放开。
［5］引：张开。圆吭（hàng）：鸣声圆润。吭，嗓音。唳（lì）：鹤高亢的鸣叫声。沆（hàng）瀣（xiè）：夜间的水气。《后汉书·仲长统传》：”沆瀣当餐，九阳代烛。“［6］高亮：高亢浏亮。怒：气势很猛，不可遏止。淫：过度。
［7］孙登：生卒年不详。字公和，汲郡共县（今河南辉县）人。魏晋之际隐士，与竹林七贤交好。父母早逝，终身不娶，穴洞而居，编草为裳，赤足而行，披发自覆，出没于共县和山阴的太行山中。阮籍闻名前访，不发一语，再次前去，亦如是。阮籍长啸，登求再啸。籍啸，声未止而登已遁。籍亦行，至山半而闻登啸自顶，声若鸾凤和鸣，意在诫籍慎言保身。师旷：名旷，字子野，晋国主乐大师。约生活在春秋末年晋悼、平公年间。生而无目，自称盲臣，又称瞑臣。为晋大夫，亦称晋野。当时大音乐家，以”师旷之聪“闻名于后世。他还是一位杰出的政治活动家和博古通今的学者，时人称其”多闻“，在艺术上取得了极高造诣。《庄子·齐物论》称师旷”甚知音律“。
［8］蕙（huì）帐：芳香的帐幔。蕙，一种兰草。
［9］瑶池：古代神话中神仙居住之地。《史记·大宛列传》：”昆仑其高二千五百馀里，日月所相避隐为光明也。其上有醴泉、瑶池。“杳杳：高远的样子。屈原《九章·哀郢》：”尧舜之抗行兮，瞭杳杳而薄天。“玄圃：传说中昆仑山顶神仙居处。
［10］凄恻：哀伤。杜甫《别唐十五诚因寄礼部贾侍郎》：”哀老强高歌，歌罢两凄恻。“［11］王子：作者自谓。噫：惊叹词，表示惊异。胡：为什么。
［12］物不得其平则鸣：韩愈《送孟东野序》：”大凡物不得其平则鸣……人之于言也亦然。“虞人：古代掌管山泽苑囿、田猎的官。《孟子·滕文公下》：”昔刘景公田，招虞人以旌，不至，将杀之。“［13］掬（jū）：量词。《正字通·手部》：”掬，今俗谓两手所奉为一掬。“数掬、数升极言数量之少。
［14］蕙（huì）圃：芬芳的园林。华亭：华美的亭台。
［15］优游：悠闲自得。《诗经·大雅·卷阿》：”伴奂尔游矣，优游尔休矣。“也作”优繇“。遂：称心，如意。《诗经·曹风·候人》：”彼其之子，不遂其媾。“逍遥：从容漫步，悠闲自在的样子。屈原《九章·哀郢》：”去终古之所居兮，今逍遥而来东。“［16］贻（yí）：即诒，”遗“的通假字为”诒“，”诒“之别体为”贻“，意为赠。此处”自贻“为自找、自取之意。伊戚：忧伤。《诗经·小雅·小明》：”自诒伊戚。“伊，此。戚，忧伤。鸡鹜（wù）：鸡鸭，比喻平庸之人。屈原《九章·怀沙》：”凤凰在笯兮，鸡鹜翔舞。“［17］谅：料想。《乐府诗集·鼓吹曲辞·战城南》：”野死谅不葬，腐肉安能去子逃。“幽情：郁结的感情。陆机《叹逝赋》：”幽情发而成绪，滞思叩而兴端。“［18］瑶：通遥。《文选》江淹《别赋》：”君结绶兮千里，惜瑶草之徒芳。“醴（lǐ）：《玉篇·酉部》：”醴，醴泉，美泉也，状如醴酒，可以养老也。“屈原《九歌·湘夫人》：”沅有茝兮醴有兰。“［19］（yuè）（zhuó）：凤的别名。也单用。《国语·周语上》：”国之兴也，鸣于岐山。“鸾凤：凤凰一类的鸟。匹：同类，友朋。《诗经·大雅·假乐》：”无怨无恶，率由群匹。“［20］尔：你，指鹤。
［21］人间：天地间。已：罢了。
评这是一篇咏物赋。它借白鹤”引圆吭以孤唳，吸沆瀣而长吟“的孤傲清高来抒发作者自己困居角隅、不得见用的愤慨情怀。作者看似在着重描写了白鹤的优美形象、婉转歌喉以及所处的幽静环境，实际上借此抒写出身处困境、胸怀抱负的文人士子的不同凡俗的才情气质和品行追求，把白鹤当作自我个人的化身。在赞美白鹤高尚品质的同时，也以白鹤悲愁天高不见瑶池、路远难至玄圃来隐喻失意文人士子空怀一腔热忱的壮志难酬的苦闷和惆怅，又以白鹤之需求甚少、清廉知足与生性优游逍遥来比喻文人士子之于社会的赤诚无私的奉献精神。作者还以白鹤未能摆脱与鸡鸭为伍而不断哀鸣的悲惨境遇来抒写自己极度困顿的生存现状。尽管如此，作者仍然没有放弃对高尚品格的执著追求，以生有瑶草、涵育醴泉的碧山作为失意士人臻善道德、磨炼意志的圣地净土，以鸾凤共匹、同栖的美好生活呼唤士人要像白鹤一样归隐山林，为受冷落的不被重用的失意士人指出了一条洁身自好的生存之路，也可以说是作者在极度困境中选择的一种不是途径的途径。可以看出，作者始终没有向世俗低头，没有被困境吓倒，而是保持了中国古代文人士子崇尚高洁的修身传统，具有一种人格的境界和魅力。
此赋在创作方法上沿用的是六朝抒情小赋的路子，篇幅短小，结构紧凑，托物言志，形象鲜活，比喻熨帖，通篇运用比喻、象征的手法，随心抒写，情深意切，文笔隽永，语言清秀，气体超迈，灵性飞动，无雕琢痕迹，视为元赋上乘，当无异议。
（李占鹏窦开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