娅，你是我这辈子的唯一所爱，别逃避我，好吗？我知道你的身体状况，心痛，为你，为我们的爱。但这不是我们相爱的障碍啊。哪怕只有一年，让我陪着你，跟你一起痛，陪你走完所有的日子好吗？那样，即使在以后没有你的日子，这些回忆也足够温暖我的余生了，你说怕留给我伤痛，娅，你知道我有多爱你吗？不管你答不答应跟我在一起，失去你的痛苦都会伴随我终生。也许，我们的爱可以让老天改变心意，让他把我一半的生命给你，这样，我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摘自林生给肖娅的信，1988年3月2日
冬天来了，苏北迎来了第一场真正意义的雪。
这场雪让单调的教书生活增添了不少活力，当然也增添了不少故事和话题。肖娅遇到了前所未有的麻烦。
丹尼尔和肖娅兴致勃勃地堆雪人，基本完工了，肖娅似乎不满意，从宿舍中找到一根胡萝卜、两个小煤块，雪人于是有了鼻子眼睛；丹尼尔觉得还少点什么，就拿掉自己的围巾给雪人围好，雪人似乎有了生命，也有了故事。每天丹尼尔和肖娅都会去看望窗外空地上的雪人，两个人玩的很开心，没有注意那么多异样的目光和窃窃私语。
关于男女的话题总能成为人们茶余饭后最热门的话题，这个癖好似乎无关地域、无关人群的层次，所谓八卦应该也有乡村版、城市版、殿堂版的吧。总之，不管是八卦产生于哪里，传播媒介是什么，但是都能最大限度地激发人们的热情，再比如八卦的男女主角有点与众不同，这种八卦的佐料中就会被各色人等加入了一些羡慕嫉妒恨的成分，杀伤力会加大几成.因为他们的与众不同，更因为他们竟然可以旁若无人般地关系密切。但是也不能说八卦一点不好，至少在传播的过程中，每个人无论自己平素有多龌龊，总还是先打理一番自己的思维，至少也要把自己整理的看起来没有那么龌龊，才有可能最大限度地诋毁那些自己关注的人们。
人们就是这样，关注别人的私生活似乎比关注自己还多，而且往往还会站在卫道士的角度，死命地捍卫他们认可的道理，道德绑架这种惨烈残忍的游戏，一直在代代延续着。不知道在他们热议的时候，多少人是嫉妒，嫉妒别人竟然有这样的艳遇而自己不仅没有，甚至以后都没有这样的机会；多少人是恨，只要别人过的好，咱就受不了。
冬天的寒冷对从小在芝加哥长大的丹尼尔来说，基本属于小儿科，天生的健壮也使得他的适应力超强。肖娅没有那么幸运，她没课的时候，几乎足不出户－－－除非上街买生活必需品，或者到邮局寄信。而每次出门，必须做足准备，大衣帽子围巾手套一应俱全，才敢走出宿舍的大门，她还没有适应这里的恶劣天气。
丹尼尔觉得这样对肖娅的健康有害，所以，每天下午，都会来拉着她出来散步，之所以选择下午，是因为他们的课多半集中在上午，下午是私人时间；还有，下午的温度差不多是全天最高的，尽管依然冷风凛冽。他们选择快走或者晴朗的时候爬山。肖娅被动地锻炼着，身体竟然有了很大的进步。她心中对丹尼尔充满了感激。
和肖娅体质同步提高的还有流言的传播速度。肖娅该庆幸，她没有生活在网络时代，不然窘况该如何难以想象。
但是当事人往往都是蒙在鼓里的，丹尼尔和肖娅并没有觉得自己的生活有什么不妥，依然来往密切。
寒假到了，肖娅准备回苏州过春节，丹尼尔在中国的服务期是一年，他打算利用一个月的寒假到处走走看看。
他们启程了。
火车开动的一霎那，肖娅望着窗外，眼神中流露出莫名的忧伤。丹尼尔注意到了她神情的变化，他知道，他的朋友有点害怕故乡之行，那里有什么让她害怕或者伤心的人吗？
丹尼尔猜对了。
肖娅的心中百味杂陈。
在单调的旅途中，丹尼尔竭尽所能照顾肖娅，没有卧铺，丹尼尔贡献出了自己的肩膀；打开水、上厕所都是一件不容易办到的事，开水丹尼尔全程负责；上厕所这件事绝对需要肖娅亲力亲为了，那么丹尼尔就像开路先锋一样，帮她挤出一条缝隙，用有力的臂膀护着她安全返回座位。
旅途的疲劳还有复杂的心绪都让肖娅没有胃口，尽管之前她已经为两个人准备好了丰盛的旅行餐。打开的食盒让丹尼尔惊喜不已：炸鸡翅、三明治，蔬菜沙拉和洗干净的苹果橙子。肖娅还给他准备了咖啡和红茶。丹尼尔用自己的好胃口和对每一份食物的极力赞美，哄着肖娅吃掉了一点食物，保证他的旅伴有足够的营养似乎是他的天职。
天色发亮了，丹尼尔终于靠在靠背上睡着了。
肖娅为他盖好外套，那条曾经给雪人使用过的围巾，在元旦的焰火中光荣负伤，伤口被肖娅进行了特殊处理－－－用同色系的米色和咖啡色开司米毛线绣出了一朵花，若隐若现，让围巾增色不少。此时，肖娅把围巾也盖在丹尼尔身上。
对面坐着的大妈笑眯眯地说，姑娘，你真好福气，你男朋友尽管是外国人，对你好的没话说，整晚都照顾你，一直看着你，对你真好。
肖娅笑了一下，没有解释。
这半年来，丹尼尔是她生命中分量最重的人，帮助她走过了最艰难的时光.她不敢想象，明年丹尼尔离开，自己将会怎么样。望着熟睡的丹尼尔，肖娅充满了不舍。
在苏州的老宅中，丹尼尔得到了贵宾的礼遇。
正好赶上肖媛跟李航的婚礼，丹尼尔像孩子一样开心，他全程见识了地道的江南婚礼，大开眼界。哥哥肖普跟丹尼尔一见如故，竟然开始教丹尼尔下中国象棋。连老祖母都用丹尼尔无论如何都听不懂的吴侬软语跟丹尼尔拉家常，丹尼尔跟肖娅说，自己也有老祖母，生活在芝加哥乡间的农场中，身体还很硬朗。
一天上午，哥哥跟丹尼尔在院子里打蓝球，肖娅陪着妈妈在厨房里准备午餐，妈妈突然对肖娅说：“丹尼尔爱你，是吗？”
肖娅不敢看妈妈，低声回答：“我们只是朋友。”
妈妈叹息了一声：“宝贝，你一定要幸福啊。”
肖娅把头靠在妈妈后背上，就像小时候妈妈背着她一样：“一定会的，妈妈，对不起，让您操心了，我一定会幸福的，好好的生活，以后还会做妈妈，带宝宝回来叫您外婆。”
妈妈的眼睛湿润了，女儿毕业分配到那么偏远的地方，整个暑假都没有回家，最初几个月的信件都是大姐从SH转过来的，各中情由父母不得而知－－－－孩子一定是遇到了难心的事情了吧？
一辈子经历了人生大起大落、无数风浪的肖父肖母，不会拉着肖娅刨根问底，他们知道，肖娅未来的路很长，需要自己面对、判断善恶美丑，爱她，就给她最美好的祝福就好，没有谁可以代替别人生活，哪怕父母也不行。
姐姐回来说过大致的情况，据说那个林生还找过姐姐很多次，一定要找到肖娅。但是肖娅临走的时候，说过不能把自己的地址给任何人，唯一告诉他的有价值的信息就是肖娅是爱他的，这么做都是为了保护他。究竟发生了什么，肖娅也没有告诉姐姐。
其实姐姐没有告诉父母实情。
肖媛后来去找过林生，那是八月份吧，快开学前，肖娅的信中弥漫着思念和深深的忧伤，姐姐实在是觉得需要让林生和肖娅面对面解决问题，所以就去了林生的单位找他，林生不在，但是在他宿舍见到了另外一个人，让姐姐懂了肖娅出走的理由。
这个插曲姐姐跟父母和妹妹都没说，既然过去了，何必再揭开伤疤呢？她希望妹妹走出情伤，寻找新的感情生活。与其费力气记恨别人，不如好好面对明天。肖家人当年就是这么对待那些曾经伤害过他们的人的，选择原谅，不仅是放过别人，也是放过自己吧？
丹尼尔准备在周围的城市云游一番，然后开学前跟肖娅汇合，一同返校。肖父肖母邀请他春节的时候到家里来过年，丹尼尔悄悄问肖娅：“娅，你也希望我在这里过春节吗？”肖娅含笑点头；丹尼尔继续问：“家里有一个陌生人会不会打扰你们？”肖娅继续含笑摇头；丹尼尔穷追不舍：“我不在你身边的日子，你会想我吗？”肖娅不笑了，郑重地点点头。丹尼尔觉得热血沸腾，他很想跟肖娅说出那句想了很久的话，但是还是忍住了。
丹尼尔去了杭州，那里，是林生的故乡。
今晚，丹尼尔会下榻西子湖畔，欣赏夜色中西湖美妙的神韵吧？临出发的前夜，肖普说：“丹，杭州是中国最浪漫的城市，因为那里有着最多的爱情传说。”丹尼尔将信将疑，老祖母的房间里，他缠着肖娅给他讲杭州的故事。肖娅从梁山伯祝英台十八相送、白娘子许仙的断桥，娓娓道来，丹尼尔听得入了迷，他多么希望这座浪漫的城市，肖娅能跟他一起来游览啊。
从老祖母的房间出来，肖娅跟他道晚安的时候，回廊下，夜色中的丹尼尔握住了肖娅的手，两个人什么都不说，就静静地对望着。
肖娅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房门，心里是深深的叹息。她不是不懂丹尼尔的心思，可是，她的心中，满满的都是林生。
也是冬天，林生研究生考试前的12月，那天在图书馆的时候，林生就显得心神不宁，肖娅用疑惑的目光询问他，他在纸上写了几个字：我看不下去了，陪我走走好吗？
月光下，宁静的校园林荫路上，肖娅听得见林生呼吸的声音，他挨的太近了，肖娅有点紧张，有点害羞，她知道，林生一直在看着她。两个人的手臂不经意间碰到了一起，林生趁机握住了肖娅的手，不放开。
林生终于按捺不住，一把抱住了她，肖娅的脸红得像熟透的水蜜桃，不敢抬头看林生的眼睛。林生伏在她耳边喃喃地说：“我爱你，你知道吗？很久很久了。”肖娅不能说话，也没有挣脱，这似乎鼓励了林生，他低下头寻找肖娅的眼睛：“告诉我，你爱我吗？好吗？”他只看到抖动的长长的睫毛，终于忍不住，他开始吻肖娅，从睫毛、眼睛到嘴唇，他变得有点狂野。肖娅慌乱的不知如何是好，被有力的臂膀紧紧拥住，不能动，任凭他狂热的亲吻。
不知道过了多久，肖娅终于可以说话了：“我不能呼吸了。”林生满脸的羞涩和深情，他轻轻拥着肖娅：“是不是我不好，没给你时间准备好接受我，别拒绝我好吗？”
肖娅终于抬头看着那张英俊的面孔，她多想告诉他，不是不爱他，而是没有办法爱啊。
她终于什么都没说，把脸埋在他温暖的怀里，久久的伫立着。林生像是怀揣着宝物，两个人依偎着，听着彼此的心跳声。
回宿舍的路上，肖娅知道，林生的眼睛一直在盯着自己看，她不敢回望他的目光，快到宿舍门口了，肖娅柔声说：“你回去吧，我到了。”林生嘴里说着：“好。”但是拉着她的手不舍得放开。肖娅说第二次的时候，林生用力把她拉进怀中，轻轻地吻着，那么久。
第二天到图书馆的时候，林生不安地早早就等在那里。
肖娅不看他，用一本厚厚的书挡住自己发烫的脸颊，偷偷写了一张字条从书底下递给他“别瞎想，好好读书。等你成绩出来的时候，给你答案。”
林生像是得到了****令一般快乐，他好怕昨天自己的鲁莽，吓坏了心爱的姑娘。
肖娅只是想，等他考好了以后，再告诉他，这样就不会影响他考试的情绪，或许对他的伤害可以减小到最低程度。
他们没有注意到，那天，在他们相拥的时候，三楼那间宿舍里，一双充血的眼睛正死死的盯着他们。
小越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生生的撕开了一个口子，那种钝痛，让她一生都没忘记。
林生是小越从跨进师大就暗恋的人啊。
她一直以为自己才是林生最喜欢的人，他们有那么多的共同爱好，文学社，篮球，学生会，而肖娅除了文学社几乎就没有参加任何活动，对体育一窍不通，不信你问问肖娅，足球场上双方都应该是几个队员，她肯定一脸懵懂的不知所云；更不要说问她每个位置叫什么名字；比如篮球场上，肖娅完全说不上来为什么一会儿大家投这面的篮筐，过一会儿又变了；那么热爱篮球的林生，怎么可能跟她有共同语言？怎么可能喜欢肖娅？
分明是假的，分明是林生一时的感觉错乱，他应该喜欢的人是自己这样的，充满活力，而不是肖娅那样没有明天的姑娘。
小越打了一个寒战，如果，肖娅真的没有明天了，林生是不是会发现自己的出色？是不是会喜欢自己？
小越撕心裂肺的琢磨着。
这种撕心裂肺，有看到自己钟爱的男人跟别的女人在一起的锥心痛楚，也有自己竟然跟最好的朋友成为情敌的心酸，还有自己竟然那么一瞬间盼望肖娅死掉的不寒而栗。
这些混乱的想法塞满了小越的胸口，她觉得自己要窒息了。
或者，只要林生愿意，她心甘情愿的等待着，等着林生发现她的好。
或者等来肖娅的消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