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半时辰后,龙泉山中又响起了密集的枪声。
郝云峰让前、后、左、右四营人马出发后,又让老营的一千多人先行,然后才带着张秋山的中营和自己的直属快枪队,慢吞吞地向南行,这样走了一个多时辰,终于让冯统领的追兵追上来了。
冯统领怕上当,仍旧用边搜山边推进的方式向前追,而不急于跟郝云峰交火。
郝云峰估计自己那四营人马应该绕到敌后了,他就让自己身边这七百人枪就地排开,等冯统领的追兵追上来。
冯统领经过搜山,发现敌人并没有伏兵,见敌人在正面排开,要跟自己这么多追兵开战,他就觉得很奇怪。他急忙登上高处,用单筒望远镜观察敌情,发现敌人的大队人马还在向南逃,他判断前面这些敌人是断后的。于是他想用自己的优势兵力,吃掉这股断后的匪徒。
于是他命令道:“左右各两个营包抄,中路三个营直进,消灭前面这股匪徒!”
他的七营人马刚开始冲击,对面就开始反击了。
“呯,呯,呯……”
双方的枪声响成了片。
冯统领想,这些匪徒真亡命!这么点人枪,竟然敢跟自己的大队追兵正面对杀。
他还没想明白原因,在他的身后却响起了更加密集的枪声。
一个后营的士兵跑了过来:
“启禀冯大人,辎重营遭到攻击,姚管带抵不住,请大人回援!”
冯统领一下子反应过来,原来自己又上了敌人的当了。他忙叫亲兵传令:正面三营继续攻敌,左右两边的四个营回援辎重营。
等他的四营人马调过头来回援时,他的辎重营已被郝云峰的四营人马吃掉了。
郝云峰这四营人马还趁势冲杀过来,把冯统领的四营人马给赶了回来。
冯统领正面攻击的三个营却被郝云峰借助地形给阻住了,根本冲不过去,他看自己遭到前后夹击,又损失了辎重营,只好下令向华阳方向撤退。他一撤,郝云峰就下令追击,一直把追兵赶出了龙泉山。
看看天就要黑了,冯统领怕遭到对手的袭击,就带着这几营败残人马,向兴隆场方向急撤。
撤到兴隆场,清点人马,才知道自己在龙泉山与敌周旋这一天,竟然折了三个多营的人马,更让人恼火的是辎重营被敌人吃掉了,自己的这几营人马粮草、弹药都没了,根本就没法作战了。冯统领想,南下仁寿跟奎军门会合,又怕再与敌遭遇,自己粮弹都缺,弄不好就会让敌人给吃了;去成都吧,自己损兵折将,而且丢了全部辎重,要是赵大帅追究起来,自己恐怕要得个资敌之罪,说不定就被杀头了。唉,怎么办呢?
想了好一阵,冯统领最后决定,明天天亮后,再返回龙泉山一带,继续追剿山中的这路残匪,然后请求成都补充弹药粮草。
却说郝云峰见敌人去远了,也就不再追杀,仍旧退回龙泉山,然后才清点今天一天的战果。清点下来,让所有的人都一扫昨天突围出来的悲伤情绪:这一天打下来,他们不仅吃掉了对手三个多营的人马,而且得到了一千七百多条快枪,几乎能让全部人马都用上快枪,每条快枪都能配上百多发子弹。
于是,郝云峰把十三个首领召集拢来,简单商量了一下,就把老营的一千多人分成两营,都配上快枪,一个是老营,仍由他天德叔统领,一个是辎重营,由他天禄叔统领。然后他说道:“两位老叔,各位兄弟,我们从简阳突围出来有四千余人,今天在这山里跟追兵打了一天,又损失了些兄弟,我们现在还有三千七百多人,现在分成六个快枪营,每营五百人;除了我自己带的这个快枪队补足两百人外,其余的兄弟就组成辎重营。每个兄弟配发五十发子弹,其余的子弹就由天禄叔的辎重营保管。”
张秋山就问道:“四哥,我们下一步去哪里呢?”
郝云峰说道:“各位统领,我们虽然人不多,但就我们现在手里的家伙来说,我们应该是各路人马中火力最强的一路,所以我想,我们就不去仁寿跟秦大统领会合了,我们直接西入华阳,在成都附近与敌周旋,再燃围攻成都的烽火!你们觉得如何?”
众人一齐答道:“好!我们就跟你一起再攻成都!”
郝云峰就坚定地说道:“我们今天晚上就在这龙泉山中休整,明天天亮后就兵进华阳!”
众人答道:“要得!”
郝云峰又说道:“请各营都安排好眼线,最远的起码要有两三里地,不能让敌人打我们个措手不及!”
“是!”
于是众人各自回营安排去了。
郝云峰让手下的两百兄弟就地休息。他才去跟一直坐在不远处的一棵树下的玉儿说话,从简阳突围到现在,他终于有一点时间跟玉儿说话了。
他对玉儿说道:“玉儿,这以后的事情可能比前天突围还凶险,你一定要紧跟着哥1”
玉儿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她脸上挂着泪。她一直还沉浸在这两天的情景中。她从来也没想过,自己会用手中的这支快枪杀人,但她在简阳南门阻击敌人的时候,她就开枪杀人了,她的枪法又好,那一阵她就射杀了好几个冲过来的敌人。突围的时候,她跟在云峰身边,她又射杀了两个敌人,今天打的两次伏击,她又射杀了几个。敌人中弹倒下的情景一直在她眼前晃悠,她想起还真有些后怕。她想,要是敌人的子弹打中了她,她也会像被她击中的人那样,一个跟头栽下去,再也起不来了。
她用手抹了一下泪。郝云峰才注意到她在哭,就轻声问道:“玉儿,你害怕了?”
玉儿低声答道:“没有!哥哥,我杀人了!我杀了快十个人了!”
云峰安慰她道:“玉儿,那是我们的仇人,杀了就杀了!玉儿,你是在给爹报仇!”
一说到爹,云峰自己的眼泪也流下来了。这一天多时间,他没有得到他爹的任何消息,他心里非常清楚:父亲已经战死简阳了!
两人没有再说话,就靠着树养起神来。
八月初七早晨,郝云峰带着人马从龙泉山出发,向兴隆场方向杀来,冯统领也带着人马从兴隆场向龙泉山方向杀来,半道上双方又遭遇了。
冯统领没想到,郝云峰会再杀入华阳,他怕再遭到伏击,就采取了边打边退的方式。结果他向后退,郝云峰就向前追,双方就这样纠缠着,又杀到了中兴场。
冯统领率兵退入中兴场,一边凭借场镇外围的土墙坚守,一边派人向成都求援。
去成都求援的人走了后,冯统领是越想越愤怒:这么一股残匪竟是如此难缠,如此凶狠,竟把自己全副武装的十营人马打得如此狼狈,吃掉了自己差不多四个营了,还把自己追赶到了成都边上,真是,追敌反被敌追!
这让冯统领实在咽不下这口气!他就不相信,自己手下这支装备精良的巡防军,就奈何不了这么一群乌合之众!
他决定在中兴场坚守待援。
他想,只要赵大帅不撤他的职,不拿他问罪,他就要跟这股残匪血战到底!
冯玉光派到成都求援的人赶到督署时,赵尔丰正处在烦恼之中。
来人气喘吁吁地报道:“启禀大帅,冯玉光统领在中兴场与匪徒激战,请求大帅增援!”
这个消息让赵尔丰更有一种雪上加霜的感觉:在成都苦撑了半个月,好不容易才把保路军匪徒赶离成都,没想到才这么几天工夫,竟然又有匪徒杀到中兴场来了!
他急忙向来人喝道:“你说清楚点!究竟是怎么回事?”
来人忙答道:“启禀大帅,冯统领前天夜里奉奎军门之命,率部下十营人马追杀从简阳逃逸出来的匪徒,昨天与匪徒在龙泉山中激战一天,杀敌两千,自己也折了两营人马,天黑后冯统领怕敌夜袭,就退到山外屯扎。今天早上天刚亮,匪徒就杀下山来,冯统领率众迎敌,但寡不敌众,只好边战边退,一直退到中兴场,才据寨墙坚守,继续与匪徒激战。战局吃紧,就派小人前来,请求大帅派兵增援!”
赵尔丰越听越惊,又大声喝问道:“冯统领十营人马都打不过这股逃逸的匪徒,从简阳逃逸的这股匪徒究竟有多少人?”
来人又答道:“启禀大帅,这股匪徒有近万人。冯统领退入中兴场时,只有六营人马了,匪徒还有六七千人。”
“知道了,你下去,本帅这就派兵增援!”
来人退下后,赵尔丰盘算了一下,照这个情形来看,这股匪徒不到两天就吃掉了冯玉光四营人马,冯玉光现在这六营人马还能支持多久?得赶快派兵增援,把这几千匪徒起跑,不然这股匪徒一得手,其他匪徒就会蜂拥而来,才解围的成都又要被围,那就更没办法了!
可是,成都眼下除第十七镇留下守城的四营人马外,再也没有别的人马了,而且这四营人马也不完整,因为朱庆澜已从中抽调人马去护送粮草、军械了。
不增援中兴场也不行!于是,赵尔丰决定让朱庆澜把守城的人马再分一半去增援中兴场的冯玉光。
他就派人去给朱庆澜传令,让他调兵增援中兴场,务必将这股匪徒就地歼灭!
朱庆澜接到命令,就凑了两营人马,由留下守城的标统宋学杲率领,出城增援中兴场去了。
然后,朱庆澜就到督署来见赵尔丰。
他一见赵尔丰就问道:“大帅,卑职调了两营人马去增援冯统领,成都眼下就只有一个营了,这防务怎么办?”
赵尔丰说道:“朱统制,探马回报,除中兴场这路匪徒外,成都附近都没有匪徒,所以成都一时半会,不会有什么事。只是中兴场的这路匪徒一定要剿灭,不然就会让别的匪徒蚁聚,成都就又麻烦了。所以,你要派人传令,叫你那两营人马会同冯玉光的人马,务必把这股匪徒全歼!”
朱庆澜听赵尔丰这么说,就只说了一句话:“大帅,卑职还是有些担心!”
赵尔丰就说道:“你就放心吧,成都防务,本帅自有办法。”
朱庆澜就起身告辞,说道:“大帅,卑职就去中兴场督战了。”
赵尔丰也站起身,说道:“去吧,本帅等你的捷报!”
他把朱庆澜送出了督署。
赵尔丰为何烦恼?
自从七月二十九,从成都全线追击保路军之后,赵尔丰就一直在等奎焕的战报。
在他等待的这几天里,坏消息像潮水一样涌到了成都,涌进了他的总督署。
资州府消息:八月初四,匪首王天杰宣布荣县独立,同时率大队匪徒进攻威远县。
内江府电报:八月初四,匪首王天杰宣布荣县独立,之后数千匪徒出荣县,攻击贡井和自流井。
从仁寿返回的探马报说,秦载赓的大队匪徒杀进了仁寿县,仁寿知县被杀。
再后又有探马传来消息:龙鸣剑率大队匪徒西取新津。
这些消息让他简直弄不明白:奎焕的追剿大军究竟追什么人去了?
于是,他命令资州屯集的巡防营南进,救援威远和贡进、自流井。所以只有五营人马到简阳增援奎焕。
等到八月初六晚上,奎焕的战报才送到成都。
这份战报,让赵尔丰既兴奋又痛苦。兴奋的是奎焕在简阳斩杀了匪徒一万五六,而且斩了郝天民这个老匪首;痛苦的却是自己的心腹爱将标统林朝义,死在了简阳城下,而且在简阳城下,还死了董副将以下九个多营的人马。他觉得简阳一战,自己的追剿大军也损失太重了。
他的这份兴奋和伤痛还没过去,初七中午,各种坏消息就接连传到了督署:
端方屯兵叙府,他自己却带着亲信去了重庆。
川南、川东很多府县除府城外,都有匪徒暴动响应王天杰的荣县独立。
傅华封从康边派来的人马被堵在邛州以西,一直杀不过来。
西昌一带的彝人也闹腾起来,把川西南也搅成了一锅粥。
哥老会首领李绍伊已完全控制了川东北,那里已经没有了朝廷设置的府县。
……
除了几个大的府县,川省已经大部失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