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有七八个清兵大着胆子,挺着大刀,扑了上去。
他们希望能争到这个头功,他们的兄弟死了不少,才为他们打出了这个争取头功的机会,他们不想放弃这个机会!
郝天民仍是先前的动作。
扑上去的清兵仍是前一批的结果。
郝天民斩杀了扑上来的七八个清兵,将刀一收,仍然是那个姿势,双眼怒视着奎焕。
两人对视了一瞬。
“哈哈哈哈……”郝天民突然狂笑起来,大声吼道,“姓奎的,自己上吧!别让这些浓包丧命了!”
奎焕还没答话,就听见董副将大叫道:“奎军门,看末将的!我就不信砍不下这老贼的头!”
这董副将站在郝天民的背后,他叫声未完,已抡起大刀,欺身直上,朝郝天民拦腰斩去!他想,这老贼已经在包围圈里拼杀了这么久了,他虽然用“旋风斩”又杀了一二十人,但他也绝对是强弩之末了。
这董副将不仅人长得高大威猛,而且也是使刀的好手。这些年来,他用手中的大刀也不知劈过多少人,其中也不乏像郝天民这样的高手,所以他相信,他此时出手,而且是从郝天民背后下手,他绝对能稳操胜券。
他动作快,郝天民的反应更快。
只见郝天民右脚向前一跨,身体向前一挫,左脚跟着一转,他已转过了身子,面对着董副将,而且他手里的鬼头大刀已架住了董副将的大刀。
两刀相接的一刹那,董副将只觉得两手的虎口发麻,一股巨大的力量要把自己的大刀震飞出去。他急忙握紧刀柄,右脚回撤,一挫身,消了从大刀上传过来的劲道。然后,他又挥刀直上,猛斫猛劈。
两人你进我退,我进你退,刀刀相接,“当”,“当”,“当”,刀锋撞击的声音掠过寂静的战场,震慑着每一个人的心。
两人又斗了六七个回合。
刀锋映着火光,如倏忽的闪电,炫过围观者的双眼,让奎焕、田征癸、冯玉光和早已围成圈的士兵,都看得心驰神摇。
接下来的一个回合,董副将的刀刚挥出去,就被郝天民用刀背向上一磕,那刀就脱手飞了出去。
奎焕、田征癸和冯玉光都看得心里一紧,刚想喊:董副将,快退!
只见郝天民的鬼头大刀早已顺势扬起,还没等董副将回过神来,那刀又斜挥了下来,把董副将从左肩至右腰挥成了两段,他那高大的身躯重重地倒在了当地,洒了一地的血,两段身躯分开大约一尺远,火光下,血红的刀口还在颤抖。
这电光石火的一幕,把围观者都惊呆了。
奎焕惊得滞了一瞬,觉得那倒地的两段身躯就是他自己的。
他急忙晃了一下脑袋,大声叫道:“开枪!打死他!”
他已经放弃了活捉郝天民的想法,他想董副将都被郝天民劈了,自己上去跟郝天民拼大刀,也未必有胜算!
所有的人都被刚才那一幕惊呆了,竟然都没听见奎焕的叫喊声,仍旧呆呆地盯着郝天民,盯着郝天民拄在地上的鬼头大刀,一大滴血正顺着刀锋滑落……
奎焕又狂叫道:“开枪!开枪!打死他!”
他身边的亲兵才回过神来,五六枝枪一齐抬起,一齐拉响了枪拴,然后,一齐扣动了扳机。
“呯”,“呯”,“呯”……
数声枪响,子弹都射中了郝天民的胸部。
郝天民仍然双手握着鬼头大刀的刀柄,将刀拄在地上,双眼怒视着奎焕。
“呯”,“呯”,“呯”……
又是数声枪响,站在郝天民背后的士兵也扣动了扳机,子弹都射中了郝天民的背部。
郝天民的身体剧烈地震动了一下,一口鲜血从他口里喷了出来,但他却没有倒下去,那拄在地上的大刀支撑住了他的身躯。
他挺立在场心,双眼依然怒视着奎焕,鲜血顺着嘴角如线一样地流淌……
过了移时,见郝天民没有任何动静了,奎焕又才叫道:“去把这老贼的头给我割下来!”
“军门大人,不可!”
“不能割呀,大人!”
……
奎焕顺着声音看过去,自己手下这些兵丁都跪在地上,向郝天民叩头,就连自己身边的亲兵,也有几个在跪着叩头。
甚至有的还边叩头边祈祷:“战神爷爷恕罪!战神爷爷保佑!”
这让他大惑不解:自己这些兵怎么会向这个凶狠的老匪首叩头?怎么还要称他是战神爷爷?还要祈求他保佑?
他大叫道:“起来!去给我把这老匪首的头割下来!”
田征癸忙劝道:“军门,不要割这郝老贼的人头了!”
奎焕厉声问道:“为啥?”
田征癸忙解释道:“军门,你到四川不久,你不知道,川中传言,战场死而挺立者为战神,谁割战神之头,谁就会身首异处,还会祸及全军,以致全军覆灭!”
奎焕斥道:“我久经战阵,从没听说过这种鬼话,简直是妖言惑众!”
田征癸又说道:“军门,他们没有人会动手的!你亲自动手,他们也会阻拦的!你就听我的吧!”
奎焕愤怒极了,大声叫道:“本督就不信这个邪!”
他说着就要提刀上前。
“军门,你就听田总兵的吧!”冯统领也一边劝一边走了过来,他又在奎焕耳边小声说道,“军门,小心兵变!”
奎焕听冯统领一说,立即顺势下坡,大声说道:“好吧,就放这老贼一马!所有人马立即整队!”
他身边的亲兵立即向四周大声传令:
“所有人马立即整队!”
“所有人马立即整队!”
……
大约一顿饭的工夫,整队完毕了。
田征癸报告道:“军门大人,整队完毕!伤亡一二成,建制基本完整的有十营;伤亡三四成,尚存建制的十五营;伤亡五六成至八九成,已不存建制的八营。”
奎焕听完报告,立即命令道:“田大人,立即给那十营补足员额!冯大人率这十营人马,连夜追击逃逸的匪徒,绝不能放虎归山!田大人,你带其余人马立即清理战场!随后与本督带兵向南跟进!”
“是!末将遵命!”田总兵、冯统领一齐答道。
奎焕下完命令,就带着亲兵向简阳南门走去……
冯玉光立即让手下的几个管带和营佐集合人马,然后就向南追击敌人去了。
田征癸就指挥其余的人马,开始清理战场。
郝天民依旧拄着大刀,矗立在这满是血腥味的战场上,夜风飘动着他那截短了的白发,就像一面迎风挥动的战旗……
奎焕在简阳县衙一觉醒来,已是八月初六的辰时。
总兵田征癸已在县衙大堂候见多时了,见奎焕从后堂出来,就连忙起身参见。
奎焕伸了个懒腰,才对田征癸说道:“田大人辛苦了!来坐下说话!”
这田总兵其实也是卯时才起来,昨夜奎焕让他清理战场,他见奎焕进了城,他就让手下的几个管带去清理战场,他让亲兵给自己收拾了一顶军帐,自己也去睡觉了。卯时,亲兵进来叫醒他,说管带们来回话,他才起来。听完管带们的汇报,他这才进城来给奎焕汇报。
他给奎焕行完礼,然后就坐到了对面。
奎焕就问道:“田大人,战场清理完了?”
田征癸答道:“禀军门,战场清理完了。情况是这样:昨天简阳一战,击毙自匪首郝天民以下大小匪首匪徒,共九千三百七十一人;缴获快枪、火铳、土炮、铜炮、大刀等兵器八千八百四十九件。我军自董副将、林标统以下阵亡将佐二十三人,兵弁四千六百四十七人,伤一千六百三十二人,被逃逸匪徒掠走快枪一千四百余枝,子弹无法核定。眼下城外堆积的死尸,缴获的兵器。如何处置,请军门示下!”
“把董副将、林标统等将佐的尸身用棺木入殓,然后派人运送回成都,其余死尸,就让城里的百姓出城去,在城外挖些大坑埋了就行了!既然官兵中有战场死而挺立者为神的说法,那个匪首郝天民,也给个棺材埋了!至于那些兵器嘛,拣好的让营兵带上,其余就在简阳入库。”
“军门,简阳城陷,知县袁时俊就不知去向,也不知是死是活,这让百姓埋尸,兵器入库,末将不知交谁去办哪?”
“田大人,唉!昨天一天杀下来,头都杀晕了,本督竟把这个情况给忘了!这样吧,就让你手下的哪个营留下,驻守简阳,那个管带就先署理简阳知县,让他在这里办这些事,我们就带其余各营人马出发,继续追剿逃逸的匪徒!”
“是!末将就去布置!”
“哦,对了,田大人,我们昨天一共投入了三十三个营的人马,现在还有多少个营?”
“回军门,打散、打完了的营已没法归建了,除冯大人带走的十营外,现在简阳城下,包括受伤的,还有七千多人,归建后还有十五营多一点,除去重伤的,还有十三营。”
“好!你去布置,我们带十二营人马追敌,其余人马就留下驻守简阳,受伤的就在简阳养伤。本督给赵大帅写个战报,半个时辰后,我们出发!”
田总兵去了。奎焕就给自己那个随身的师爷说道:“情况你也听了,你去写个战报,你知道该怎么写的,写完给我说说,就叫快马直送成都!”
那师爷应了一声,就去写战报去了。
那师爷是个作假的高手,他先把战况大肆渲染一通,再把斩敌数量翻了一番,才把自家的损失如实报上。
写完读给奎焕听了。
奎焕说道:“好!马上送走!”
他就在大堂上等田总兵回来,然后出发。
田总兵回去后,先找来自己的一个亲信管带,把驻守简阳善后的差事给了他,然后就把其余管带召齐,让他们做好出发准备,又把那些被打得没了建制的散兵,补充到还有建制但兵员不齐的营里,让他们在南门外等候命令,他就回来见奎焕了。
奎焕就跟他出城,带着十三营人马出发了。
那个留署简阳知县的管带,留下一些营兵守兵器外,就带人在城中驱赶百姓出城,让他们带工具去挖坑埋尸。同时又去弄了二十三副棺材,把董副将、林标统等入殓。
被驱赶到城外的百姓,在城东城西城南五里外的地方,挖了数十个又大又深的坑,把死尸按清兵和匪徒分别抬了进去,然后再盖上厚厚的土,就算埋了。
这样忙活到第三天傍晚,才把死尸埋完。在城南的那片战场上,就剩下仍然挺立着的郝天民的尸体了。
那个管带亲自带着一小队人马,抬着一副薄棺,缓缓地走到郝天民的尸体前。他看那郝天民,仍是怒目圆睁,虽然已没了眼神,但还是让人有些不寒而栗,稀疏凌乱的花白头发在傍晚的风上飘拂着,似乎仍在呼唤他的兄弟,要与这个世道抗争到底!
那管带看了一阵,嘴里轻轻念道:“郝天民,郝老爷子,你这个老匪首,你活着要与朝廷作对,你死了还要做神,下官已奉上司之命,给你备了棺材,现在就请你入土为安!请你不要为难下官,请你不要吓着我的兄弟!”
他念完了,就对那小队人马说道:“兄弟们,来,请这郝老爷子入土为安!也让大伙完事大吉!”
几个士兵一起上前,齐声喊道:“战神老爷升天归位啰!战神老爷升天归位啰!”
接着,他们就把郝天民的尸体放平在地,却怎么也取不了他手中的大刀。就问他们的管带道:“大人,这咋办?”
那管带说道:“能咋办?就跟他一起埋了吧!”
几个人就把尸体连着大刀都放入了棺材,一个大胆的又伸手去拂郝天民的双眼,想让他瞑目,却抹不下他的眼皮,只好拿了一张草纸盖在了他脸上。然后就盖上了棺盖。
他们把棺材抬到南边的一个大坟坑边上,给郝天民埋了个小坟堆。深夜后,又有人来到他的坟头,给他插了一块写了一个“郝”字的木条。
郝家山的第十三代山主、绵州袍哥“信义公”大堂口大龙头郝天民,就在简阳城南门外的这个地方长眠了。
数月后郝云峰才带人来简阳寻找父亲的尸体,经人指点,才找到了这插了写着“郝”字木条的坟墓,把棺木起出,运回郝家山,安葬在郝家的祖坟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