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云峰和玉儿逛中坝场这一天,正好就是龙鸣剑、王天杰去成都北门访郝天民的那一天。龙鸣剑就是因为在谘议局听到了关于皇族内阁的事,才跟王天杰急急忙忙去北门访郝天民的,因为他觉得谘议局里人们的情绪似乎就是一种信号,这个信号暗示他:动手的时机就要到了!
皇族内阁是怎么回事儿呢?这得说到四天前,也就是大清宣统三年农历辛亥年的四月初六。
这天,京城。
天亮后,东边的天空有一抹朝霞。但天说变就变,没过半个时辰,就起风了,天边不断地涌起乌云,云随风动,很快浓黑的乌云就布满了天空,一场暴风雨就要来了。
金碧辉煌的乾清宫大殿,早朝已经开始了。一场决定大清王朝命运的御前会议正在进行。
这个由满洲爱新觉罗家族的太祖努尔哈赤、太宗皇太极在山海关外惨淡经营几十年,在山海关内外与大明朝反复厮杀几十年,趁闯王李自成攻陷北京覆灭大明王朝之时,由睿亲王多尔衮率兵拥世祖福临入关,又经二十余年才荡平汉族反抗势力,才实现入主中原的大清王朝,这个经顺、康、雍、乾、嘉、道、咸、同、光九世的大清朝,这个从道光末年开始,经历了半个多世纪的乱世的大清王朝,两年前在两天之间,光绪皇帝和慈禧太后先后辞世。慈禧太后在辞世前一天指定醇亲王载沣之子溥仪入继大统,而溥仪当时只有三岁半,于是慈禧太后又指定醇亲王载沣做监国摄政王。第二天,慈禧太后抻腿走了,就把穷途末路的大清王朝这个烂摊子留给了三岁半的宣统,留给了毫无政治经验的隆裕太后,也留给了有大志却无实际行政能力的监国摄政王载沣。
宣统元年,监国摄政王载沣为替兄长光绪报戊戌政变之仇,想把手握六镇北洋新军的军机大臣袁世凯置于死地,但袁世凯在朝廷早已树大根深,他根本没法除掉袁世凯,最后只好借袁世凯有足疾,将袁“开缺回籍养疴”。紧接着,他又效法德国,紧锣密鼓地采取一系列军事措施,加强清皇室对全国军事力量的控制,下令编练禁卫军,作为摄政王直接统帅的亲军;然后裁撤了近畿各省的新军督练公所,命近畿各省新军均归陆军部统辖;成立军谘府以执掌军事行政;成立海军部以建设海军;设立贵胄学堂,专收满人,培养高级军事人材。他的新政开始不久,另一重臣军机大臣张之洞又病逝了,于是他于宣统二年代皇帝任全国陆海军大元帅,宣布统一全国军政大权,集政务、军务大权于一身。又任用满人载泽、毓朗、善耆等掌握组建新军的事务;任命桂良、风山为江宁、广州将军,荫昌为陆军大臣。他又委派胞弟载洵、载涛分赴欧美各国考察陆海军。两人回国后,载洵担任海军部大臣,载涛担军谘府大臣,并代载沣统帅禁卫军。载沣任用依靠的这群人,无一不是满族亲贵,但也只是一帮无能而权欲极重的庸才。载沣的这一套亲贵揽权的做法,其目的不外乎是为了巩固清室江山,加强皇室地位,并排挤压制汉族官员。更恶劣的是这些亲贵把持政柄之余,各立门户,结党营私,使清末政局更为混乱。
大清朝的局面日趋动荡,各省立宪派联合起来,组成宪政请愿团,接二连三地进京请愿,要求朝廷召开国会,速行宪政。各省督抚也纷纷上奏,请求朝廷设责任内阁,召开国会,施行宪政。而更让载沣头疼是,孙文的同盟会乱党在各省纷纷造乱,远的不说,就今年三月初十,乱党温生才在广州枪杀了署理广州将军,三月二十九,乱党首领黄兴率乱党在广州发难,进攻两广总督署,而且广东顺德、南海两县的会党也起事响应。这样的乱党起事,也正在各省酝酿。
面对这样的乱局,大清朝廷只好启动“宪政”,制定内阁官制,准备成立首届责任内阁。
此时,乾清宫大殿,正中御座上坐着七岁的小皇帝爱新觉罗?溥仪。这是个任事不懂、只知道朝臣们对他叩头舞拜很好玩的小孩。
御座后面垂着华丽的珠帘,珠帘的后面坐着皇太后隆裕。她今年四十四岁,是一个长得跟慈禧太后有几分相像的中年贵妇。她是慈禧太后的侄女,光绪十四年入宫,次年被立为光绪皇帝之后。她与光绪皇帝没有孕育子女,溥仪入继大统后,她被尊为皇太后。她也极希望像姑母慈禧太后那样,成为独揽朝纲的皇太后,成为大清朝的实际统治者,但她实在没有她姑母那样的纵横捭阖的政治心计,也没有实际的行政能力。虽然也像姑母那样垂帘听政,但她只是在帘后似懂非懂听朝议,然后看小叔子监国摄政王载沣的眼色,对朝议结果或点头或摇头。也许她也跟御座上的小皇帝一样,是在享受受朝拜的好玩吧!
御座陛阶下的右侧的一张华丽的大交椅上,坐着皇帝的生父、监国摄政王爱新觉罗?载沣,这是个不到三十岁的年轻人。
大殿上站满了朝臣。为首的是******奕劻、世续、那桐、戴鸿慈、吴郁生、贝勒毓朗、徐世昌等军机大臣,其后是各部院大臣。大殿外的走廊和玉陛下的那片场地,也站满了人,他们是品秩更低的京官。
站在玉陛上的当值太监甩了三声静鞭,殿内殿外都变得静悄悄的。接着,在当值太监的唱礼声中,内外朝臣又开始了三叩九拜的朝见大礼。礼拜完毕,当值太监又扯着公鸭嗓子大声宣布朝会开始。
于是这场决定大清朝命运的朝会开始了。
朝会开始了。摄政王载沣把这些大臣打量了一番,然后又清了清嗓子,才说道:“各位大臣,去年九月,各省代表在资政院会议上提出颁布宪法、组织内阁、开设议院等要求,而且奉天的代表要求明年就召开国会,并认为军机大臣责任不明,要求设立责任内阁。现在已经过去了六个月,《新订内阁官制》也经过反复磋商,制定完毕了,但还未颁行天下,以致各省代表仍不断请愿,要求立即推行宪政,而各地乱党也借机生事,危及我大清天下。为维持我大清统绪,本王以为眼下应立即确定内阁人选,组成责任内阁,实施宪政!今天的朝会,就请各位大臣,商定内阁人选!”
朝臣们就大声答应道:“喳!”
接下来却没听到载沣继续讲话。******奕劻就抬头朝摄政王看过去,他才发现摄政王也正盯着他,他忙接过话头,说道:“启禀皇太后,皇上,皇父监国摄政王,臣等虽然拟订了内阁官制,但内阁人选却非臣等可擅行举荐的,所以还请皇太后和皇父摄政王示下,然后再由臣等磋商,形成定议,再择日布告天下。”
摄政王听这位做首席军机大臣的叔王如此说,就又问道:“各位大臣都是这个意见?”
下面这些大臣就嗡嗡地答应道:“回禀摄政王,******的意见就是臣等的意见!”
摄政王就说道:“那好,本王秉承太后懿旨,已初步遴选内阁人选,现布达各位大臣,由尔等磋商后,即行择日布告天下。内阁总理大臣庆王奕劻,协理大臣那桐、徐世昌,外务部大臣梁敦彦,学部大臣善耆,民政部大臣唐景崇,度支部大臣载泽,陆军部大臣荫昌,海军部大臣载洵,法部大臣绍昌,农工商部大臣博伦,邮传部大臣盛宣怀,理藩部大臣寿耆。各部僚属由原属职官充任,或由各部大臣推举,然后报内阁裁定。尔等如有异议,即行在御前磋商!”
与会的大臣又嗡嗡地答应道:“臣等无异议,即行遵旨办理!”
摄政王满意地笑了笑,说道:“既然尔等没有异议,本次御前会议结束后,军机处和原设各部即行撤销,首届责任内阁立即启动,总理大臣、协理大臣、各部大臣着手政务、部务,处理军国大政,然后择日布告天下,大清国即日施行宪政!”
“喳!”
“今日御前会议就到此,各位抓紧办理部务,做好颁行宪政的准备!”
于是与会大臣一起向御座后的太后行礼,然后向正在御座上玩耍的小皇上行了礼,再向摄政王行了礼,就依次退出了乾清宫。
大臣们退出了殿门。这也许是大清朝历史上最短的一次御前会议了。
朝臣们走出了大殿。
已过辰时了,殿外却是阴黑阴黑的。他们先前上朝时,东边天空还有朝霞,而此时天空早已是阴云密布,黑得像锅底了,一场暴雨就要来了。
众人心里都想到了一句话:要变天了。
但谁也没敢说这句话。
在御前会议上,这些大臣都没对摄政王的内阁人选安排提出异议,但各自心里都在盘算:这个内阁人选安排是个什么结果?会引出什么乱子?对自己会有什么利害?
******奕劻心想,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谁又管得着了。他是他这一辈亲王唯一在朝中掌权的了,也是在朝中能说得上话的人。他虽然为人贪鄙,是个贪官,却是朝野公认的改革者,他公开主张三权分立。所以,自去年各省代表接连发起立宪请愿后,他作为首席军机大臣,就一直参与筹备立宪的事,与朝中重臣一起拟订了新内阁官制。也多次跟摄政王商量首届责任内阁的人选,希望这个内阁人选能让各省的代表们同意,不会给朝廷惹麻烦,如果能更好一点,不给乱党口实,把乱党的嘴给堵住。
几天前,摄政王把遴选出的内阁人选名单给他看了,他就跟摄政王说了,这个内阁人选要惹麻烦,满人多,皇族多,各省那些要求立宪的人肯定会不满,甚至各省的督抚都会不满,更会给那些乱党落下造乱的口实,可是,今天摄政王还是拿出了这么一个内阁人选安排,偏要一意孤行,他这个叔王也实在没办法。
他想:怎么办?由他去吧!自己就先当当这个内阁总理大臣吧,弄出什么乱子来,也得他监国摄政王自己来顶着。
辅国公载泽一边走一边扭头,借机观察了一下这帮朝廷重臣的表情,见众人都一脸木然,也就无心找人说话了,只是给走在一旁的盛宣怀丢了个眼色。其实他也在想心事。不过他想的不是庆王想的问题,而是另一档子事。他虽是远支宗室,但他是朝野公认的宪政人物,也是朝野大多数人能接受的人选,这几年跟在摄政王身边,鞍前马后地做了不少事情,帮摄政王解决了不少难题。就他的能力和与摄政王的这种关系,这内阁总理大臣是非他莫属,可偏偏监国摄政王却看重又贪又蠢,还跟袁世凯勾勾搭搭的******,而自己还做那个度支大臣。心里越想越不痛快,就像满天的乌云塞进了心里一样。他想,让这老家伙先干着吧,到时候这内阁的事怕还不是我说了算?
这群重臣里也有明白人,他们有的心里也在盘算。世续在想,自己如何向摄政王进言,让他重新安排内阁人选?他没有入阁,军机处一撤销,自己只是个散秩大臣,所以他既担心那些入阁的人说自己是嫉妒,也担心摄政王认为自己有私心。但他想,这事与大清朝的命运攸关,不管他们怎么看自己,自己也得向摄政王进上一谏!入了阁的徐世昌、梁敦彦等四个汉员也在想,不过他们想的是自己如何能退步抽身。
庆王看了看天,又看了看众人,毫无表情地说道:“内阁成员都去军机处!其他人回去整理部务,准备移交!”
于是,没有入阁的人就散去了。人散了,大雨就下起来了。开头是豆大的雨点,接着是一阵阵阴冷的风,刮得漫天的雨像瓢泼一样倾泻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