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赵尔丰要他谈条件,张澜就说道:“赵大总督,不要心急!我先说这一点,就是要让你和朝廷都清楚,我们和保路会都没有反叛朝廷,朝廷不能等事情解决了,又来秋后算账,用这个事儿给我们定罪!再说,我们如果真要反叛朝廷,恐怕也不会等你赵大总督带着康边的巡防军进了成都,我们才动手吧?那我们不都成了傻子了吗?”
赵尔丰就笑道:“各位先生多虑了!尔丰可以保证,只要事情妥善解决了,朝廷绝对不会秋后算账!”他口头说着,心里却道:等事情解决了,不用等到秋后,我赵尔丰就会跟你们算账!
听赵尔丰作了保证,张澜就说道:“那好!赵大总督,你听着!我们的条件是……”
听张澜终于说到条件了,赵尔丰忙打断他的话:“张先生,请等一下!”他就对廖思乾道,“朝元,你记录一下!”又回过头对张澜说道,“张先生,请讲!”
张澜就说道:“我们的条件:一,我们四川保路会在川汉铁路上的章程不变,朝廷不接受我们的章程,保路会决不解散。二,朝廷派员捧着盖有皇上玉玺、太后和摄政王的金印的圣旨来成都,并彻查这两天成都发生的事件,严惩肇事主谋,给事件中的死难者伸冤。三,不管肇事主谋是几品大员,都要杀他的头,悬诸成都东门,向全川之民谢罪!至于我们这十一个人,该得何罪,该杀该剐,就任凭朝廷处置,我等绝无怨言!赵大总督,我们就这三个条件,你就看着办吧!”
听完张澜开出的条件,赵尔丰心里就恨得不得了,他真想马上就把这些人拖出去砍了。但他觉得这些人留着还也用处,就忍住了满心的恨意。说道:“行!赵某这就把你们的条件上奏朝廷,你们就在这里静候回音吧!赵某也就不打扰各位的好梦了!”
他说完,站直身子,抬脚就走了出去。
带着满心的恨意,赵尔丰带着廖思乾等人回到了议事厅。
实施离间计的计划破产了,他颓然地靠在大椅子上。
他想:看来只能跟城外的匪徒恶战了!
廖思乾见赵大帅神情落寞,就开口说道:“大帅,这些人太不识抬举,干脆就拖出去砍了!反正留着也是祸害!”
赵尔丰疲惫地说道:“不忙!留着他们,也许还有用!你赶紧把这个去处理了,然后都去歇一会儿吧!天亮后,肯定是场恶战,本帅也要歇一下,养点精神!这衙里的事,就交给你们三个了。”
他说着从衣袖里将那份伪造的谕令拿出来,交给了廖思乾,然后就闭目养起神来。
廖、高、汤和林标统也轻手轻脚地走开了。
赵尔丰闭着眼睛,但并没有睡着,他仍然在想解围的事儿。
他首先粗算了一下城内的人马。朱庆澜的第十七镇,除叶荃那一标驻扎川西南外,其余都在成都,有近万人,提督奎焕直接指挥的六个巡防营,有近四千人马,自己从康边带入成都的护卫标营有一千人,田征癸统领的督署标营有六百人,巡警道有警察千余人,还有其他的一些税警团丁,合起来,总兵力有一万七左右。再从今天巡视全城观察到的敌情看,他估计城外的匪徒应该在十五万左右。敌我人数几乎是十比一,从与敌交火的情况看,敌人快枪不多,更没有几件重武器。
他想,如果弃城突围,敌人肯定无奈我何,但这城是肯定不能弃的;如果出城冲杀,一旦打成肉搏战,就会变成以力相拼,以一敌十,就绝对拼不过敌人了。所以他决定据城坚守,等待各地援军。
他想,如果叶荃的第六十六标、分布各要地的巡防营回援,加起来也有上万人马。如果能对匪徒形成内外夹击,打垮匪徒也并不是难事。而且调兵回援的命令已经发出去了,最多五天时间,各路援军定能赶到,所以他觉得坚守待援是眼下的上策,因为这场城市攻守战,他更有胜算。
想清楚这些,他就迷糊过去了。
一阵枪炮声把赵尔丰惊醒时,天已经亮了。
七月十七日,从清晨开始,城外保路军和城上的守军的一天恶战,就从这阵枪炮声开始了。
从秦载赓从中兴场起兵,到十七日天亮,也就一天一夜的时间,打着保路同志军旗号从成都周边赶来的人马,竟然有二十多万,他们从四面八方把成都围了个水泄不通。
这一阵枪炮声,是城外保路同志军的第一波攻击。
这一波攻击是各路自发的,并没有人来统一指挥。因为汇集到成都来打着保路同志军旗号的二十多万人马,分了若干路,多数与哥老会都没有关系,各路都有他们自己的首领。秦载赓虽说是总指挥,实际上他只能号令加入了川中哥老会总堂的人,他却指挥不了其他的人。十六日夜里,各路人马没有联络,也没有想到要联络,这样就没有统一的号令,就只能各自为政了。所以,天一亮,各路人马都觉得该攻城了,就开始打枪放炮,人群鼓噪着,黑压压地就向城垣猛扑过去。
一听见枪声,在南门的秦载赓,在北门的郝天民,都忍不住了,也就指挥自己的人马加入了这第一波攻击。
赵尔丰听到枪炮声,立即带着林标统和卫队出了督署。
康边这些年的日子,把赵尔丰打熬出来了,这一夜只迷糊了一个多时辰,他这六十来岁的人依然精神十足。
听到西边的枪声很急,他对林标统说了声“去西门”,就上马向西门急驰而去,林标统也急忙带着卫队向西门奔去。
登上西门城头,赵尔丰向外一望,极目所见,黑压压的人群正呐喊着,像潮水一样向高大的城墙涌来,也像旋风一样铺天盖地地向城墙卷来,他心里一紧:天哪,要是四门都这样,这不是有几十万人哪!这城怎么守?
他赶忙收摄心神,抑制住自己的恐慌,向卫队命令道:“立即传令守城各营,备足弹药,分段据城坚守,不等反贼靠近护城河,就立即开火!”
密集的枪声和人们如潮的呐喊声,迅速淹没了成都。
大约过了吃一顿饭的工夫,呐喊声和枪声才逐渐停了下来。
同志军的第一波攻击结束了,赵尔丰和他的守军守住了阵脚。
过了不多时间,环绕成都二十多里的城墙,枪声、炮声、呐喊声又响成了一片,同志军的第二波攻击又开始了。
这一波大约持续了半个时辰,呐喊声和枪炮声才逐渐停了下来。
就这样。
第三波……
第四波……
第五波……
第六波……
……
就这样,从清晨杀到下午,那些自发加入同志军的人群,也不管有没有号令,只是前仆后继,毫无章法地一个劲地向高大的城墙猛扑,城上也只是一阵阵猛烈的子弹炮弹倾泻下来。
这一来,双方打成了一种胶着状态,同志军死伤了不少人,也没能接近城垣,城上的清军,也死伤了不少人,打空了若干箱子弹、炮弹,也没法将城外的叛乱者赶离成都,直至入夜,天黑下来,枪炮声、呐喊声也才渐渐停下来。
双方都打累了。双方都歇下来喘气。
这一天,赵尔丰亲自环城巡视、督战,也焦急地思索着眼下的战局和退敌的策略。
他在康边打了不少仗,但还从未见过今天这阵仗。在康边,是他攻打叛匪的寨子,他先让炮兵一排炮打过去,然后就让林朝义等将领带着人马冲杀上去,就这么,就能把匪徒消灭得差不多了,也基本把匪寨给平了。可眼下,保路军是攻,他是守。他从来都没这么攻个城,人群就像发了疯一样,不顾死活,像旋风、像巨浪,拼命地扑向成都这高大、坚实的城墙,一次不行,来二次,二次不行,来三次,这一天下来,竟然来了十数次。他想,保路军要是有大炮,要是有足够的火器,这成都还守得住吗?
从护城河向外,已躺下了若干尸体,可敌人并没有退兵的迹象。
他想,就这么打下去,成都贮存的弹药能支撑多久呢?这守城的人马又能支撑多久呢?
想到守城的人马,他心里突然一紧:在城墙上与城外匪徒对敌的主要是第十七镇的新军!
他觉得这些新军虽说还赶不上自己在康边的巡防军,但战斗力也确实不弱,用他们守住成都应该没什么问题。但他更担心的也是这第十七镇。这几年,各省乱党起事,都有新军参与,要是这第十七镇的人马在城内反了,他和成都的这些官员可都要死无葬身之地了。他对第十七镇统制朱庆澜倒是很放心的,但他不放心第十七镇的下级军官,怕他们中间有乱党,怕他们趁机带头造乱。如果是那样,朱庆澜控制不了局面,他赵尔丰也控制不了局面,那就什么都完了。
朱庆澜,字子桥,浙江人,因其父在山东历城做师爷,生于山东,六岁时父死,长到十五六岁,就到河泊所做了一名黄河河工,后随朋友出关,投到了赵尔丰的二哥赵尔巽的帐下,得到赵尔巽的赏识,经赵尔巽一手任用提拔,做到了第十七镇统制。
在回督署的路上,赵尔丰想,得赶快把朱庆澜找来,商谈稳军心的事情。
他就对和林朝义一起一直跟随护卫他的督署护卫标营管带田征癸说道:“征癸,你去北门,接替朱统制守夜,让朱统制到督署来见我!”
“是!”田征癸答应一声,就驰马去了。
赵尔丰回到督署,刚坐下来,朱庆澜就到了。
朱庆澜问道:“大帅,急召庆澜,可有急务?”
赵尔丰说道:“来,子桥,我们去书房里谈!”
两人进了书房,赵尔丰将书房门关上,才说道:
“子桥,尔丰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了,守成都得靠你这第十七镇的人马了,但是我怕军心不稳啊!”
朱庆澜急忙问道:“大帅,你是不放心庆澜?”
赵尔丰忧郁地说道:“不,子桥,我对你是一百个放心!”
“大帅,你是怕……”
“子桥,你也知道,各省乱党闹事,都有新军搅在里面,特别是下边那些队长排长,搅进去的更多,我是怕你这十七镇里边也有那起子人,要是他们趁这阵子成都的乱局,煽动兵变,成都必失无疑!我们都不用等朝廷来革职、问罪、杀头了,我们在成都就死无葬身之地了!所以我找你来,商量商量。看用什么办法把军心稳住!”
“大帅,这第十七镇是令兄做川督时,责成庆澜招募训练的,从上到下,一兵一卒,都是严格挑选出来的。但这里边是不是还是混入了乱党,庆澜不敢说,肯定没有,只是至今也没发现可疑之人。如果发现了那种人,庆澜肯定立即把他除掉!”
“子桥呀,我也不是无端起疑,草木皆兵,这动荡多事之时,我是怕有人趁火打劫呀!”
“大帅,庆澜觉得现在关键是要稳住军心。”
“子桥,你说,能用什么办法把军心稳住?”
“大帅,要稳军心,就得先稳住下边的兵,只要那些兵不变心,那些有异心的人想作耗也不可能了,那么也就出不了什么问题了!”
“怎么稳住下边的兵呢?”
“大帅,就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加饷!”
“加饷?”
“是,大帅!自古以来,当兵就是为吃粮,给他们加饷,他们得了好处,就不会听别人的煽动了。”
“子桥,真的加饷就行?”
“肯定行!”
“那就加饷!只是啊,子桥,你也知道,我这总督也拿不出银子来,我得动用藩库里的银子,这还得和尹良尹大人商量,还要跟内阁请示,所以你得给我算个准数,看要用多少银子!”
“大帅,这个,庆澜得算一下!”
“好,我叫高师爷过来,跟你一起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