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初五天一亮,郝云峰就赶到城外营地,把曾、吴二人带来的消息给张秋山等说了,他们就把整肃方案作了调整,然后又叫来三个督办分署的军官,重新作了布置。
辰时,一、二、三营就从营地出发,绵龙二州、府的整肃就正式开始了。
赵先贵带着他的二营,从南门绕到西门,直接就从官道向安昌去了。
走在最前面的二营一连,连长叫马明。马明是赵先贵的爱将,敢打敢冲,特别亡命,锦城整编的时候,赵先贵做营长,就用他做了一连连长。这马明敢打敢冲,但是个粗人,做什么都喜欢硬上。这次赵先贵又用马明做先锋,就是想让他在打高黑子的时候,再立个大功,等扩编的时候,好把他提拔为营长。
他们行进得很顺利,到天黑的时候,就直到离安昌县城还有二十里的一个叫界牌的小场镇。赵先贵就让兄弟们在场镇西边就地宿营,又在营地四周布了岗哨。
他才带着武桂林、陆家骏就近找了户人家,借人家的堂屋做了营部。
他对陆家骏说道:“家骏,你是我的参谋长了,你说说,明天这仗咋打?”
陆家骏还没开口,武桂林就先说道:“贵哥,我要是高黑子,我就不会让你逼近县城,我就先在这路上跟你干一仗!”
“桂林,你觉得高黑子会在这路上打我们个埋伏?”
“贵哥,你想,他手里有两三千人,三百多条枪,我们连伙夫都算上,也就四百出点。找个地方设伏,还不能把我们围起来打?就算火力赶不上我们,但一围住了,就是拿刀砍,也把我们给干掉了!”
陆家骏就说道:“林哥,你说的也是个道理,不过这一路上都是田坝,想找个设伏的地方都难啊!所以家骏觉得,他不会在这路上干这一手,他会凭借城墙来干。”
赵先贵就问道:“他会咋个干法?”
“贵哥,我们这一逼过去,就是安昌东门,他肯定要在东门外阻击我们,不会让我们绕到四面去,把他堵在城里。所以家骏想,他会在东门城上城下,集中火力阻击,然后以大刀队从南门、北门出城夹击!”
“要真是这样,你说我们该咋对付?”
“用一连跟他正面交手,二连、三连左右迂回,对付他的大刀队!”
“要是他今夜不来偷袭,明天就按你说的打!”
“贵哥,你认为他今夜会来偷袭?”
“有这个可能!”
“二十多里路哩!”
“他是土匪,偷袭是他这种人一贯作法,是看家本领啊!”
武桂林问道:“贵哥,你觉得他要来偷袭,咋让兄弟们就这么宿营了呢?”
“不这样,他就不会上当了!”
“桂林,你也太大意了吧?”
“啥子?”
“三连没跟过来宿营,你没注意?”
“我还以为你把三连放在东边了!”
“我叫他们天黑尽再迂回到一连二连两则,高黑子真要来偷袭,我要叫他有来无回!”
“一、二连都在埋锅造饭,兄弟们都靠在一起打瞌睡,高黑子真来偷袭,怕要吃亏呢!”
“生火造饭是假的,最多就是烧口热汤!高黑子不来,兄弟们可以喝上一口;他要来,这就是引他上钩的饵料!”
“我说呢,贵哥,你只叫放几个固定哨,连流动哨都没有!”
陆家骏道:“这放哨的兄弟可就有点危险了!”
“我叫他们自己找了隐蔽的地方!就营边的有点危险!”
“贵哥,你是想在这里把高黑子灭了,然后轻松地进县城?”
“在这里肯定还灭不了他!但要狠狠地整他一家伙,再趁势追杀,把他赶进安昌,再把他堵在城里!”
武桂林问道:“他要是来,会不会全是使枪的?”
“应该是!要能把使枪的给他解决一半,他就守不住安昌城了!好了,我们也歇歇,等会儿才好看这场戏!”
于是,三人就或靠或趴,闭目养起神来。
2
赵先贵作这样的判断是有他的依据的。两个月没打仗了,他还真有些想打仗。所以高黑子的人偷袭绵州后,他就一直在观察南门外营地周围的情况,他早就发现有可疑的人,一天总要来晃悠过一两趟。起初他不知道是不是他来整肃安昌,所以他把看到的情况跟葛、梁二人说了,葛、梁二人也就注意到这个情况了。他们一起分析,都觉得是高黑子的探子。今天早上出发时,还看到那个人在南门晃了晃,然后就朝西走了。
他想,高黑子肯定不会在安昌坐以待毙,但这一路走来,啥子动静都没得,所以他觉得高黑子晚上会来。
高黑子确实是个不会坐以待毙的人。
左疤子、何麻四带人去偷袭绵州后,他一直坐立不安,他既盼左疤子能得手,又怕左疤子失了手。他等啊等啊,等到正月初一下午,等到了脸青面黑的何麻四,还有三四百狼狈而回的人马。
“麻四,这咋回事?”
“大都督,我们中计了!”
“疤子不是那么有把握吗?他人呢?”
何麻四就把偷袭的过程说了。
“不是说就只有高得功的那点人马吗?哪来这么多人马?”
“麻四不晓得!可能是军政府的人马到了!”
“疤子他人呢?”
“他让麻四带兄弟们扯呼,他留下断后了!大都督,疤爷义气啊,要不是他带那些兄弟断后,麻四和这些兄弟,怕都回不来了啊!”
“有他跟那些兄弟的消息没得?”
“我留了几个兄弟做眼线,再等会儿,可能就有消息了。”
“跟你回来了好多人?”
“扯呼的时候有六百多的样子,一路上跑了一些,回来的有五百多人。”
“有好多带枪的?”
“有五十多。”
“唉,这回是偷鸡不成蚀了一大把米呀!本来就只有五百多条枪,这一下就弄没得了一半,唉!”
“说不定疤爷还能带些回来。”
“我看他是凶多吉少了!”
……
过了一个多时辰,就有眼线回来。
那人说道:“大都督,军师,疤爷死了!”
高黑子大声问道:“你说清楚点儿!”
那人道:“小的一直等到没枪声了,才摸过去看,官军正在清场子,把一百多兄弟押走了,然后就把死人弄到离城有三里多的地方,架起柴烧了。他们给疤爷埋了个坟。”
“咋给他埋坟了呢?”
“我后来打听了,官军把疤爷和那一百多兄弟围住了,然后就劝疤爷投降,疤爷不降,官军就要要用炮轰了,疤爷就站起来喊道:‘不要轰,我左疤子不活,兄弟们还要活!’然后就朝自己头上开了枪。官军的人说他义气,就给他埋了个坟!”
“这疤子,他还真义气啊!”
“大都督,官军是头一天才到,我们都不晓得,结果就掉坑里了!”
“来了多少人?”
“一个团,有两千多号人!”
何麻四就说道:“大都督,我们这回是捅马蜂窝了!军官接下来肯定要来剿,我们还是早点回千佛山吧!”
高黑子心里也在想走或留的事情。不过他有个毛病,就是到手的东西,绝不会轻易放弃。钻了多年的老林子,现在居然得了一座县城,他实在割舍不下。以前下手的兄弟,多的时候也就三两百人,现在竟然是两三千,不带他们走,实在太可惜,带他们走,千佛山上那找得到这么多人的吃喝。这让他犹豫!还有这安昌大都督,自己才当了两个月,总不能就这么回去,做千佛山大都督吧!
他心里有些怪左疤子,怪左疤子去惹事,但左疤子死了,何麻四也说左疤子义气,也没啥好怪的了,只是心痛两百多条枪没有了。
他做惯了匪,也就是匪的思维。他觉得,他是不可能更官府妥协的,就是他想妥协,官府也未必会跟他妥协。所以他唯一的选择,就是跟官府对抗。官府要来抢他的安昌,他当然要跟官府干一场!
他想,来吧,老子就跟你拼几个回合!拼不过了,老子还回千佛山!那时候,你还能奈何老子!
他就对何麻四说道:“不,老子不能就这么回去!”
“那咋整?”
“在这安昌县,老子是熟门熟路,啥时候走都走得了!现在不是有这么多弟兄么,老子得跟龟儿子些拼一回,拼不过了,老子再走!”
“官军有两千多条枪,我们才不到三百条,要吃亏呀!”
“吃亏就吃亏,老子得搞死他一些才走!”
“就怕想走的时候就走不脱了啊!”
“不在这里搞死他一些,他就会觉得老子怕了,他就会进山来剿,我们就得东躲西藏!”
“大都督,你不怕,麻四也不怕,就跟官军拼一回再走!”
……
3
他们以为官军马上就会来,但一连几天,派到绵州的探子送回来的消息,都是官军没动静。而今天,探子送回的消息,是官军来了,但只来了不到五百人!
何麻四就建议道:“大都督,我们在路上去整他一家伙!”
高黑子也想过在绵州到安昌的路上伏击官军,但转念一想,官军训练有素,白天跟他们硬碰,吃亏的肯定是自己!再说,这官道两边,除了平地还是平地,找个设伏的地方都难!所以,他想到了夜间偷袭。偷袭,是他们这种人做惯了的!
“要在路上整他一家伙!但不能白天整,等晚上,黑灯瞎火地整!”
他让何麻四守城,他自己带了两百人枪,在天黑前出了安昌。
差不多走出十多里地,才有探子来报告,说那四百多官军在界牌西头宿营了。
他想,你们想歇一晚上,养足了精神,明天攻老子的安昌,老子就先整你个龟儿子一回!
他问了官军宿营的情况,知道官军只在宿营地最近的地方放了岗哨,其他的就在睡觉,等伙夫做饭,他们就带着人摸了过来!
摸到离赵先贵的营盘只有两百步的地方,他打了个手势,叫兄弟们停下,他三蹭两蹭上了旁边的一棵树,看清了赵先贵营盘里的情况,跟探子说的是一模一样。他轻轻滑下树来,又做了一个手势,一群人就迅速地扑了过去!
他跟在兄弟们的后面了。五十步,哨兵没有发现。三十步,哨兵还没发现。他正要喊“打”,却听到了一声响亮的:“打!”
“呯——呯——呯——”
子弹从营盘左右两侧打了过来,接着,正面也开火了。
“呯——呯——呯——”
高黑子大叫道:“着道儿了!扯呼!”
他喊完,已弓着身子向后跑了十多步了。
一听到“扯呼”,一伙人头都不回,就比赛起脚力来了……
马明就带着他的一连,追杀上来了,他们边跑边放枪……
高黑子的人,不断被撂倒在路上。
双方就在这官道上赛跑,一直跑到安昌城下。
何麻四在城上见高黑子被追杀,忙在城上大喊道:“大都督快跑!我从城上阻击!”
高黑子和逃回来的那些人就分散向北向南跑了。
马明眼看就要追上高黑子了,也不管好歹,带着人继续往前追,城上枪响了——
呯——呯——呯——
追在前面的好几个兄弟被撂倒了。马明这才反应过来,于是才停止追击,让兄弟们边朝城上开枪,边往后退……
看着被撂倒的兄弟,马明气坏了。他立即组织人马攻城,结果伤亡了几个兄弟,也没能靠近东门,马明只好停止了进攻。
这场反偷袭打响之后,赵先贵才带着武桂林和陆家骏从那户人家出来,看着一连、二连开始追击了,他们才跟三连一起往前走,沿途收捡被打死的匪徒的枪。一路上只有被打死的匪徒,没有一个是他们自己的人。陆家骏高兴地说道:“营长,你这仗打得真是神了啊!”
“这算啥!都是跟团长学的呀!要是团长来打,高黑子的人怕是没几个能回去了!”
“营长,你太谦虚了吧!就是团长来打,可能也就是这样了!”
武桂林就说道:“团长在龙泉山一仗打掉冯玉光一个营,那是在白天嘛,要是在这晚上,可能也就是这样了!”
“哈哈,你们还真给我拍上了啊!我可升不了你们的官!”
……
他们一路清理过来,一共捡了九十三条枪。
见他们到了,马明就过来报告了战况。赵先贵听完,就吼道:“马明,你是咋搞的?咋不长心眼呢?一路上连受伤的兄弟都得,到这城边,几个兄弟叫城上给撂倒了,你咋还要攻呢?又死伤了好几个兄弟,你这连长就不要当了!”
陆家骏道:“营长,我看马连长也是想给兄弟们报仇,所以就糊涂了!骂两句,就算了吧!”
武桂林也说道:“马明,你小子就晓得硬拼,以后还是多长个心眼,这是攻城,不是在这空地上对攻!贵哥,你也别恼火了,我们还是说说明天咋整吧!”
赵先贵瞪了马明一眼,说道:“去把二连长、三连长叫来,我们说说明天咋整。”
马明就低着头跑去找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