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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了大约一顿饭的时间,城楼上一人向城外喊道:“请问城外的长官,你是第一团的郝团长?”
“我是第一团参谋长曾云飞!你是?”
“鄙人绵州知事连正清!不是郝团长带第一团来整肃吗?他人呢?”
“云飞奉团长之命,率第一团直属营打前站,团长明天才到!请连知事出城相见吧!”
“曾参谋长稍等,鄙人这就下城开城门!”
不一会儿,城门开了,从城门洞里走出一群人来。
走在最前面的三个人。
中间一个,中等身量,微胖,眉目和善,年纪大约五十岁光景,头发稀疏,剪理得整齐。他身穿一件青色长棉袍,外罩一件土黄团花缎面褂,脚登一双青色高帮千层底棉鞋。这人,怎么看都像一个既体面又有德望的绅士。他,就是绵州知事连正清。
连正清右边那人,也是中等身量,清清瘦瘦的,鼻梁高挺,双眼有神,显得很是精干,年纪四十左右。他穿一身灰色长棉袍,外罩一件深紫团花缎面褂,脚上也是一双连正清那样的棉鞋。这人,一看就是个做官人。他,就是绵阳县知事房家铭。
连正清左边的是个军官,这是个大个子,比连、房二人高出一个头的样子,年纪三十多,一张国字脸,络腮胡子,都刮干净了,只上唇留下了两撇八字胡,不过,也许不留这八字胡,整张还要受看些。他穿一身巡防营佐官服,扎着武装带,挎一支盒子炮,脚上是一双马靴。他,是绵州巡防营营佐高得功。
三人身后是几个巡警,还有一小队巡防军。
连正清是科班出身,是光绪二十四年的两榜进士,是中国实行科举制一千三百年的倒数第三次科举考试考上的进士,之后又开考了两次,科举就被废除了,他们之后就不再有进士了。他是潼川三台县刘营铺人氏,本姓卢,名正清,是破落书香人家子弟,因读书上进,被县城连大户看中,连大户有万贯家财,百顷良田,却只有一女,就招卢正清做了上门女婿,按川省的习俗,上门女婿得跟女家姓,就叫连正清了。他读书上进,又有了妻家的家财支撑,不为吃穿发愁,读书也就越发努力,终于在那最后一科中了进士,但官运却不亨通,先是被分发到川东一小县做教谕,很不得志。后来渐渐明白了仕进的法门,家里又有钱,就舍得拿钱来打通关节,终于开始了做官的生涯,做了两知县后,又升到了绵州知州的位置上。
而房家铭呢,他跟连正清是远房表亲,是三台县城人。他也是读书人,不过读书上远不及这个表兄连正清。他家也富有,虽不及连家,但在三台也是数得上的大户。他读书不行,中秀才后,一连考了几次乡试都没能中举,但为人机警圆滑,善于与人交往。连正清入赘连家后,他跟连正清往来得很频繁,这远房表兄弟竟跟亲兄弟差不多了。考不取功名,最后花钱捐了功名,又花钱打点,终于也谋到了官职。再加上表兄的提携,也做到了绵阳知县。
这高得功嘛,就没他们那么复杂了。他是武举出身,分发到建宁道做把总,后来跟赵尔丰入康边平叛,又立了军功,就升了千总,实际职务则是巡防营的队官,两年前才到绵州巡防营做了营佐。
看着这群人走过来,曾云飞就带着副营长路世祺,还有几个卫兵,迎了上去。
路世祺是整编时,从陆军小学堂安排到第一团的,是陆军小学堂的一名教官。
两边的人走到一起时,都停下了。连正清就问道:“在下连正清,请问哪位是曾参谋长?”
曾云飞才二十一岁,路世祺有三十岁了。路世祺看起来老相得多,连正清以为他是参谋长。
路世祺就指着曾云飞说道:“这位就是曾参谋长!在下路世祺,直属营副营长!”
边、房、高三人心里都很诧异:这么年轻?这是第一团的参谋长?
曾云飞朝三人行了一个军礼,说道:“连知事,在下曾云飞,奉郝云峰团长之命,率第一团直属营进驻绵州,郝团长,张秋山副团长,率第一团一、二、三营明日进驻绵州!”
连正清忙向他躬身回礼。
连正清就说道:“鄙人绵州知事连正清,代表绵州官民欢迎第一团进驻绵州,整肃地方!”
他接着又给曾云飞介绍了房、高二人。
然后他把头一低,右手一摆,说道:“请曾参谋长和直属营的兄弟们进城!”
曾云飞就对路世祺说道:“路副营长,带兄弟们列队进城!”
“是!”路世祺大声答道,然后转身向后跑去了。
曾云飞才对连、房、高说道:“三位,请,进城!”
连、房、高答道:“曾参谋长,请!”
于是,一群人就朝城门走去。
连正清本是清朝的绵州知州,得到锦城成立军政府的消息后,他就找来绵阳知县房家铭和巡防军营佐高得功,经商议后,就宣布绵州反正,拥护锦城的大汉军政府,就把驻扎在城外营地的半营巡防军调入城内,防守城内的粮库和银库,因为粮库里存放着十几万石粮食,银库里存放着二十多万两白银。他们又安排城内的那一队巡警负责巡逻和治安,城内秩序倒也井然。然后他们就等待军政府派员来接管,但一直没人来接管。直到数天前,才接到了军政府整肃地方的通令,知道是郝云峰的第一团到绵州整肃,但是,他们不知道第一团什么时候到,所以他们一直不敢松懈,因为已经有人在打粮库和银库的主意了。
今天,第一团直属营到了,他们也算是可以松一口气了。
快到城门洞了,曾云飞问道:“连知事,这绵州可有现成的营盘?”
“曾参谋长,有!以前绵州驻扎三个营的巡防军,那边那片房子,”连正清说着,右手指了指离南门大约一里地的一片房屋,“就是巡防军的营盘,高营佐那半营人马都在城里守库,这营盘现在都空着呢!”
曾云飞顺着连正清指的方向看去,确实是一大片房屋,就高兴地说道:“好大一片营盘啊!我们第一团有驻扎的地方了!”
连正清道:“鄙人已经叫人把营盘清理了,人马一到,就能住进去!”
曾云飞道:“连知事,你想得很周到啊!”
“应该的,应该的,大军来整肃地方,安定地方,我这知事要做好准备嘛!”
“连知事,州衙附近有没得空着的公房呢?”
“曾参谋长,没得能驻人马的大院子,做其他用呢,还有个两进的小院!”
“好!连知事,你等会儿把那小院交给云飞!”
“做啥子用场呢?”
“把绵龙地方治安督办署安在那里!”
“绵龙地方治安督办署?”
“对!这次整肃地方,还要编练地方治安军,省府命令成立这个督办署,我们郝团长就是绵龙地方治督办。”
连正清就问道:“敢问曾参谋长,这绵龙地方治安督办署,与地方官有关系吗?”
“连知事,这督办署属于军政,组成人员都是军人,郝团长是督办,张副团长就是副督办,云飞是督办署参谋长。机构上与地方官员没有关系,但事务上就有关系,那就是协助地方官,维持地方安定。还有这治安军的军饷和给养,由地方官筹措。”
“哦!”
“这得要多少银子啊?”一直没插上言的房家铭就问道。
“这得看编练的结果了。我们现在的情况是,士兵每月是两个银元的给养,两个银元的军饷。军官呢,给养跟士兵一样,只是军职高低不一样,拿的月饷也不一样。”
房家铭又问道:“曾参谋长,你的月饷多少呢?”
听到他这么问,连正清就白了他一眼。
曾云飞已经答道:“云飞嘛,是团参谋长,月饷二十元。听说省府正在核定地方官员的薪金,以后也是每月给地方官发!”
“会是多少呢?”
“这个,云飞不大清楚,听说,县知事可能是四十元吧!可比我们这带兵高多了啊!”
他们说话间,已经走到州衙了。
连正清道:“曾参谋长,请,我们进去说!”
曾云飞答道:“请!我们进去说正事!”
曾云飞要跟连正清、房家铭、高得功进州衙,回头看见了后边不远处正整整齐齐进城的队伍。
绵州城里的人还从来没见过这么整齐的军队,衣着整齐,队列整齐,步伐也整齐,所以街边已经站满了看热闹的人。
曾云飞就对高得功说道:“高营佐,我这些兄弟,打离锦城到现在,一路上是冷水下干粮,能不能借你的营盘,叫他们歇歇脚,烧点热水喝喝?”
高得功答道:“曾参谋长,说啥子借不借的话,得功这就叫人带兄弟们过去!”
“那就多谢了!”曾云飞一边回高得功的话,一边给卫兵说道:“去告诉路副营长,请他带兄弟去高营佐的营盘,先歇歇脚,喝点热水,吃点干粮,我跟连知事说完正事就过来!”
“是!”那卫兵答应着跑过去了。
他又对另外三个卫兵说道:“你们也去吧!”
一个卫兵答道:“不!参谋长,张副团长有令,长官在哪儿,我们就在哪儿!”
“好!你们就在门外等我吧!”
“是!”三个卫兵一齐答道。
曾云飞就跟连正清等进了州衙。
进衙落座后,曾云飞就说道:“连知事,云飞今天带直属营进驻绵州,要做几件事,还请两位知事和高营佐帮帮忙。”
连正清道:“曾参谋长请说!”
“第一,是接管州库的防务。省府有令,军队进驻防区后,首先要接管防区的粮库和银库。云飞今天只接管防务,库房银、粮的交接,等明天团长到了,连知事再跟团长作交接。第二,安排地方治安督办署驻地。这个刚才说到了,等云飞安排了州库的布防,还请知事带云飞去看看。第三,安排第一团的营盘。我们第一团是四个营,从团长到伙夫杂役,是二千一百人,城外那营盘住不住得下,也请高营佐带云飞去看看。第四,查看一下绵州的城防。”
连正清道:“曾参谋长,这几件事都好办!你没吃饭,我们也该吃饭了,我们先去江滨楼吃饭,吃了饭就办这几件事!”
曾云飞摇了摇手,笑道:“连知事,这就算了!能弄点热的,再这里吃几口就行了!这正事还没办,就去吃饭,要是出了啥子事,团长是要杀我的头的!”
连正清就对房家铭说道:“房知事,你去安排一下,叫人弄点儿饭菜,热热地送到这里来!”
“要得!要得!”房家铭答应着站起身去安排去了。
“连知事,你给云飞说说城防可好?”
“曾参谋长,这绵州,眼下也没啥子城防。”
“你们就不怕有人杀进绵州来?”
“怕,当然怕!只是这没有人马,想布防也布不了嘛!”
高得功接过话说道:“是啊,曾参谋长!得功手里就半个巡防营,两百五十几个兄弟,再就是守库的库兵五十人,还有三十多个巡警,加起来还不多三百五十人,这么大个绵州城,这点人手,洒下去,连个泡儿都冒不起,连知事就叫得功全带去守州库了。”
“是这样啊!你们咋还大开城门呢?”
连正清道:“这反正后,绵州治下总的还是平静,除房知事这绵阳县外,其他县也不听我这州知事的,但也没来这州城生事。城里的百姓要出城办生活,城外的百姓也要进城来做营生,所以,这州城就每天辰时开城门,申时关城门,便利便利百姓。”
“这人马都守州库,这库里存放的东西不少吧?”
连正清道:“是不少!有粮二十多万石,银子二十多万两。”
“天,这么多粮食和银子,城上不布防,你们也真大胆啊!”
高得功道:“不唱这空城计,又有啥子法子呢?”
“看来,云飞今天不光要在州库布防,还得在城上布防了!”
高得功朝衙门外看了看,说道:“曾参谋长,也不用太小心了,还有不到两个时辰就关城门了,城上不布防,也出不了啥子事了!”
“还是小心点好,出了事不是玩的!高营佐,等会儿我派一连接管州库的防务,二连、三连,还有你手下的兄弟,就到各城门布防,等明天,团长把一、二、三营带来了,我们就轻松了。”
“曾参谋长,这州城就东南西北四门,我的弟兄就守东门和北门,你就守西门和南门吧!”
“好!”
这时,房家铭已经带人把饭菜搬进来了,他们几人就在州衙里把饭吃了。
吃完饭,就去办那几件事。然后,曾云飞、高得功就去城上布防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