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在大汉川省军政府成立这十天里,锦城内外谣言纷起,说有人要发动兵变,老百姓怕巷战受害,纷纷迁往城外。但是蒲殿俊等人早被已得名位冲昏了头脑,未采取任何措施,以致人心更为不安。蒲殿俊答应给各营士兵每人发三个月恩饷的事,也在军营中不胫而走,士兵们也都眼巴巴地盼着这份恩饷,但蒲殿俊跟赵尔丰谈借饷的事情没谈成,这份恩饷根本没法兑现。而这个消息早有人捅给了各营的军官,军官们就在暗地酝酿兵变。他们一直没有发动,不是不想发动,而是在等待时机。今天的阅兵,就是他们等待的时机。有人发觉了这种状况,就去劝蒲殿俊取消阅兵,但他却执意要阅兵。
兵变就这样发生了。
叛兵向各街区乱窜。
锦城全城立即陷入混乱状态。
守城门的那四个营的巡防军,本来就知道今天要兵变的事,所以当枪声响起,他们就弃了城门,迅速加入了抢劫的行列。
叛兵们冲出东校场后,就直接奔向了藩库。
守库的军兵见乱兵冲来,立即弃守逃命,有的干脆加入了叛兵。
叛兵冲进藩库,砸了库房门上的大锁,打开了库房。
两座由银元宝垒起的小山呈现在他们面前,白亮亮的银锭把叛兵们的眼都晃花了。
“天,这么多银子呀!”
“天,是这么大一砣一砣的呀!”
一叛兵大声叫道:“有这么大两座银山,却扣住我们的恩饷不发,兄弟们,他们不给我们发,我们就自己给自己发吧!”
叛兵们在这一鼓动下,一齐动手拆散银山,各自拿出可以包裹的东西来,尽情拿取银元宝……
一个老兵就叫道:“兄弟们,合适点,拿多了,跑不动哦!”
一个兵就朝他啐道:“呸!这么老了,还是个瓜娃子!这会儿不多拿点,你以为还拿得到哇!”
那老兵朝他笑了一下,往自己的口袋里装了四五个银锭,就朝库门走了。
这群叛兵在自己身上可塞银子的地方都塞满了银子,然后就肩扛背负,欢笑而去。
闻风而至的其他叛兵,见藩库两座银山都被抢光了,便纵火焚烧藩库。事后,在藩库的阴沟里都可见到凝结的银块。
许多叛兵见政府的藩库都可以抢,就想:难道银行不能抢?
于是,叛兵一哄而起,动手抢劫大清银行,睿川源银行以及各银号、票号和商业场及东大街各商店,后则发展到抢劫各街铺户、大公馆。叛兵每抢一处,先鸣枪威吓;有的抢掠后还纵火焚烧房屋,一时间,城内火光冲天,市民沿街哭喊……
川省的战乱持续了近半年,但锦城城内一直并未燃起过战火,可今天,城里成了这个样子……
叛兵们纵情抢劫,早就没了建制,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到处乱窜。已抢到财物的,兴高采烈,或找地方隐藏赃物;没抢到财物的,还再寻找抢劫的目标;还有一些则抢劫那些已抢到财物的,被抢的则哭天喊地或互相打骂撕扯……
但是,叛兵纵情抢劫的时候,他们的厄运也已降临。
2
原来,在东校场阅兵式开始的时候,在点将台上的一个人悄悄下了点将台,然后离开了东校场,他是大汉军政府的军事参议院长招抚局长罗纶。
他出了东校场,就直奔东门出城去了……
离东门不到三里地的地方,是保路军郝云峰部的营盘。
经过龙泉山东麓阻击战,与奎焕的一万多巡防军激战一整天后,郝云峰部的四千多人马折损近半,最后主动撤出了战场,等锦城的大汉军政府成立后,郝云峰就带着手下的两千多兄弟,在锦城东门外这个地方扎下了营盘。
昨天晚上,有人给郝云峰送信来,说今天早上罗纶要出城跟保路军各位首领商量大事,请他召集一下城外保路军的众首领。
此时,他的中军帐里正热闹着。
一首领道:“各位兄弟,这都辰时了,城里又在搞啥子阅兵,罗大哥又是军政府的官,怕是来不了啰!”
郝云峰道:“兄弟们,就再等一会儿嘛!罗大哥是说话算数的人,他说要来,就肯定会来!”
吴庆熙道:“就是,就是!罗大哥说要来商量大事,要是这会儿我们散了,他来了,让云峰老弟又来叫人,不就误事了么?”
孙泽沛道:“那好,我们就再等等,我们在城外都等了这么久了,也不在乎这一时半会儿了!”
“是啊,军政府叫各位兄弟在城外实在是等得太久了呀!”
门口传来了这一声,众人朝门口望去,门口正站着身材矮胖的罗纶。
“罗大哥,来,进来坐!”郝云峰忙叫道。
罗纶就走了进来,众人忙给他让了座。
罗纶坐下后,说道:“兄弟们,都等急了吧?”
众人都讪讪地点了点头。
罗纶又问道:“兄弟们都想进这锦城吧?”
众人就七嘴八舌地说道:
“早就想进去了!”
“以前赵屠户不让进,现在军政府也不让进,咋进得去呀!”
……
罗纶道:“兄弟们,这进城的机会来了!”
孙泽沛忙问道:“啥子?机会来了?”
罗纶点点头,笑道:“机会来了!”
吴庆熙道:“罗大哥,军政府同意让我们进城了?”
罗纶道:“不是军政府同意兄弟们进城了!”
一首领道:“罗大哥,军政府不同意,那还有啥子机会?”
“是啊,这哪有啥子机会?”有人附和道。
郝云峰就大声说道:“兄弟们,别打岔儿,听罗大哥说!”
众人于是都住了声儿。
罗纶接着说道:“兄弟们,现在东校场正在阅兵,城里的巡防军要借这阅兵发动兵变,兄弟我就是出城来搬兵的!”
孙泽沛忙问道:“巡防军要兵变,军政府不晓得?咋还搞这个啥子阅兵?”
罗纶看了孙泽沛一眼,说道:“咋不晓得?但蒲都督和朱副都督都不相信,所以他们还是要搞这个阅兵!”
“罗大哥,这阅兵已经开始了吧?咋没啥子动静呢?”吴庆熙问道。
罗纶道:“现在就闹出动静来,兄弟我就来晚了嘛!不过,要不了一个时辰,城里就要出事儿了!”
“大哥,我们咋整?”郝云峰问道。
罗纶道:“这就是兄弟我要跟大家伙商量的!”
众人于是都看着罗纶,静静地等他的下文。
罗纶看了看众人,说道:“各位兄弟,城里总共有十六个巡防营,有七个在姓赵的手里,有四个驻守城门,参加阅兵的只有五个,要闹事的主要的就是这五个,但是,只要他们一闹起来,城里的巡防营可能都会加进来,而城里只有两营第十七镇的兵,一个营参加阅兵,一个营看守军政府,巡防营在城里闹腾起来后,难保他们不跟着闹;就算他们不跟着闹,他们也控制不了城里的局面,所以,兄弟们带兵入城的机会也就来了!”
“军政府不会调第十七镇来平叛?”吴庆熙问道。
罗纶道:“我是都督,我肯定会!但都督是蒲伯英,他根本不相信巡防军要闹兵变,再说第十七镇的人马离城都远,那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呀!”
孙泽沛道:“可是城门是巡防军把守的,我们要带兄弟们进城,怕是进不去吧?”
罗纶道:“这个嘛,兄弟们不用担心!巡防营是以闹饷为名搞兵变的,一乱起来,他们都只顾去抢劫了,就不会有人守城门了!兄弟们,这闲话就不多说了,赶快回营准备,等城里枪声大作,你们就从各门杀入,见到巡防营的乱兵,你们就消灭他们!”
众人齐声道:“要得!”
罗纶又嘱咐道:“兄弟们都手脚麻利点儿,不然就来不及了!”
“晓得了!”众人答应着,然后纷纷出门去了。
等众首领都走了,罗纶又对郝云峰说道:“云峰老弟,你赶快让兄弟们准备好,马上跟大哥从东门进城!”
“好嘞,大哥!”
“少留点人守营盘,大队人马都进城!”
“好!”
很快,郝云峰就带着两千兄弟跟着罗纶向东门进发了……
3
军政部长尹昌衡快马赶到凤凰山军营时,从东校场逃出来的周骏也赶到了。二人立即召集宋学杲、龙光、彭光烈举行秘密会议。
尹昌衡把叛乱的情况大致说了一下,然后说道:“兄弟们,赶快带兵进城平叛,不然,锦城就完了!”
周骏道:“尹部长,这凤凰山就一个营的兵,城里有十几营巡防军,我们咋平得了叛?”
尹昌衡道:“罗纶罗局长已经去招保路军去了!有保路军和我们,肯定能剿灭叛军!”
宋学杲道:“尹部长,既然有罗局长招保路军入城平叛,我们也就不必太着急了!”
龙光道:“你们又不是不晓得,保路军就那么个装备,他们能打得过巡防军?还是听尹部长的,赶快带兵进城吧!”
周骏道:“保路军的装备,咋不晓得?让他们跟巡防军先拼一拼,又有啥子不好呢?”
宋学杲道:“就是嘛!在这锦城,现在是三分天下,他们两家拼够了,天下不就归一了么?”
尹昌衡道:“要是等他们那一家坐大了,我们还进得了城?军械库里的弹药,你们能没数?”
彭光烈也说道:“尹部长说的对呀!这场兵变后,军政府肯定要改组,我们进不了城,我们第十七镇到时候还能得几个位子?”
周、宋二人本来存了渔翁之心,听彭光烈这么一说,立时恍然大悟。于是周骏道:“那就不要磨嘴皮子了,尹部长,赶快带兄弟们进城!”
几个人也再不迟疑,立即点齐驻扎在凤凰山军营的第十七镇的数百人马,在尹昌衡的率领下,直扑锦城北门,进城剿捕乱兵了。
尹昌衡等带兵进城时,罗纶出城召集的保路军首领们,早已纷纷率队入城,剿杀叛兵,维持治安了。
平叛人马冲进城来,见城里到处都抢劫的叛兵,立即上前抓捕,叛兵稍有反抗,就被当场枪决……
平叛队伍的行动终于被叛兵发现了,有些叛兵就丢了抢到手的财物开始逃命,但已无法逃命了,于是他们重新集结,开始有组织地对抗平叛队伍,在锦城的大街小巷爆发了激烈的枪战……
但入城平叛的队伍人多势众,很快将叛军压缩到玉龙街一带,而叛军也聚集在了一起,在那些管带、营佐的组织下,占据房屋,构筑街垒,形成了有效的防线。平叛队伍虽然发动了多次进攻,但收效甚微,也就停止了进攻;叛军虽然守住了防线,但也无力冲出对方的包围,双方就在这一带对峙起来……
双方时不时地发起一次冲锋或反冲锋,但哪一方都占不到一点便宜。
到傍晚,双方都停止了攻击。枪声停了,锦城才逐渐恢复平静。十月十九日,双方又战了几个回合,但都没有什么战果,于是双方就停战了。到傍晚,锦城完全平静了。
这天晚上,尹、罗二人又在大汉公的密室里见面了。
“成啊,大哥!你这一招真的太厉害了,正副都督的位子都空出来了,就等我们兄弟两去坐了啊!”
“兄弟,能不能坐上去,还不是我们兄弟两说了算啊!”
“大哥,怎么讲?”
“兄弟,你看到的,就这么一下,蒲伯英、朱子桥不就下来了吗?所以,让军方支持是关键啊!兄弟,该让你在第十七镇的兄弟伙出力了呀!”
“大哥,怎么做?”
“这次平叛,兄弟你是首功,肯定能让川人拥戴,再让你的这些兄弟加把劲,都督的位子就非你莫属了!”
“大哥,都督这个位子是你的,兄弟给你做副手就行了!”
“兄弟,你我兄弟,那个位子,你坐我坐都成,但这不是你我说了就行的,关键是你的那些兄弟,他们能不能把巡防军的那些军官拉过来,让他们来推举,这样,你坐还是我坐,都才坐得稳啊!”
“大哥,我们兄弟一体,谁坐那个位子都行!我就让他们去处理吧!”
“兄弟,这事要快,政府改组一完,要马上整军,加强军力,才能巩固政权,也才好统一全川啊!”
“大哥是深谋远虑呀!既然说到整军,大哥觉得怎么整法呢?”
“兄弟,听说渝州那边编了七个标和一个炮兵营,正在向这边运动,想武力统一全川。如果和平解决不成,就要诉诸武力,所以大哥想,我们最少要编三镇人马,除现在的第十七镇外,要把巡防军和保路军编成两个镇。”
“大哥,这养军可得有饷啊!三镇人马,得多少饷啊?我们去哪里筹饷呢?”
“兄弟,这整军嘛,肯定要汰劣存精,第十七镇是精华,要全额留下,而巡防军和保路军就要裁汰,去劣存精,把精华留下,遣散其余,也好安定全川啊!全川安定了,筹饷就不难了嘛!”
“大哥,你思谋得真周全啊!”
“兄弟,就这样吧!你抓紧让你的兄弟们去解决眼下的叛乱,让我们坐上那两个位子,我们才有机会做后边的事啊!如果明天的事做成了,兄弟,我们以后也不用再以这个样子,在这里见面了!有什么事,就可以在都督府说了!”
“是,大哥!”
两人说着,又消失在密室的暗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