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窈娘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看着钟子雍的眼神不免有些迷离。
钟子雍反倒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他是想通过威压吓唬郑窈娘自己说出真相,但要是真把她吓出毛病来,依着母亲的性子,可能钟家就真要养她一辈子了。
于是,他放缓语气,“莫逃,我知道你逃离郑家必定是有苦衷,如果你把实情说出来,也许我还可以帮你一把。如果你不肯说……”钟子雍又板起了脸孔,谁知道这女人是不是又在装腔作势,“那我只能将你送还给郑家。”
说起自己逃离郑家的原因,郑窈娘忍不住一阵心酸,而后又是一阵火起。她不就是不愿意嫁给那个又老又丑的黄老太爷吗?她不就是想见一见玉树临风的如花公子吗?这有什么错?为什么这个男人就是不肯放过她?
“为什么我不应该逃?我郑窈娘一不傻二不疯,也没有缺胳膊断腿,为什么非要嫁给那个老色鬼?呸!我就不嫁!老娘我宁愿做一辈子老姑娘也不要嫁给那个老色鬼!”
钟子雍愣愣地看着眼前的女子,只见她柳眉倒竖、杏眼圆睁、双手插腰,胸口也因为愤怒而不断起伏……还别说,这女子虽然容貌算不得绝色,身材却是苗条修长、凹凸有致……
他在想什么啊?钟子雍忙收回心神,再看眼前的女子,只觉得她已经去除了乖巧听话的伪装,显出了粗鲁蛮横的真相,与在楚阳初见时一般无二——果然失忆是假。
“这么说,你是因为逃婚才离开郑家?”难怪郑家不敢声张,可郑家老爷怎么会看上这么一个只可远观不可近看的女子?
“没错,我就是逃婚,你看不惯吗?别跟我说什么父母之命不可忤逆,要是你爹娘也要你娶一个七、八十岁的老太太做妻子,你不想逃吗?”
“七、八十岁?我听说郑家老爷才刚过五十啊?”
郑窈娘一愣,“你没事扯我爹干吗?”
钟子雍也是一愣,“郑老爷是你爹?”而后突然想起,这女子刚才说她叫郑某某……“你是郑家的小姐,和黄家老太爷订亲的那个?”
“呸!谁说是我和黄家老太爷订亲?是他们家来求亲,可惜老娘我看不上!”郑窈娘很有骨气地一甩头。
原来如此!原来郑家六小姐因为不满要嫁给一个垂暮之年的老人,所以离家出走,郑家出于面子而宣称她生了怪病,就好比钟茗婉翘家出游,定远侯府也假称她在别院养病。
“你不知道我是谁?”郑窈娘又把头甩了回来,满脸惊讶。
“嘿嘿,现在知道了。”钟子雍得意地一笑,伸手往书案上一抓,却抓空了,才想起那茶碗已经被他为了振声势砸在了地上。哎呀,那可是他最钟爱的茶具,早知就该换一个。
“你、你骗我!你根本不知道我是什么人!”郑窈娘气坏了,可除了用颤抖的手指指着钟子雍外,一时之间也想不出别的对策。
“兵不厌诈,这个道理郑小姐不懂吗?哦,我忘了,你很多事都不懂。”钟子雍强忍无意中损失心爱茶具的痛楚,随手抓起书案上的狮子镇纸把玩着。
“那你现在想怎么样?”郑窈娘也强忍怒火,不断在心中告诫自己:小不忍则乱大谋。
“我是一个说话算话的人,既然你说出了逃家的真相,那我自然不会再为难你。你自己找一个借口离开侯府,不准让我娘知道实情。”钟子雍多少有些郁闷,既然郑窈娘不是逃奴,他当然也就不能将她五花大绑丢回郑家。
“你、你怎么能这么狠心?你就狠心看着我嫁给一个行将就木的老色鬼?”
钟子雍眉头一挑,“这是你的家事,我岂能做主?再说我也没逼你回郑家嫁人,可你是郑家的小姐,我也不能将你留在侯府,那成何体统?”
作为郑家庶出女儿中的一员,郑窈娘深知为了保全自己的利益该强硬时便要强硬、该示弱时便要示弱、该讨好时便要讨好……不知变通只会是死路一条。
“呵呵,钟将军说的话当然没错,可我既不是逃奴又是自愿留下,其实并不会给贵府带来什么不便,还望将军可怜我一个孤苦伶仃的弱女子……”郑窈娘努力把眼眶揉红,但眼泪还是没能挤出来,心想这装可怜的技术还得再练练。
钟子雍却嫌恶地摆摆手,“你这花招对我娘也许有用,对我没用。我既然明知你是郑家的小姐,还怎么可能留你在府里做丫环?传出去了,还不得让人说我定远侯府不分尊卑?”
“呃,其实我也不是一定要做丫环嘛。”其实她更喜欢过被人服侍的日子。
“什么?”钟子雍又是一挑剑眉,这女人不想做丫环,难道还指望着在定远侯府做小姐或是少奶奶?
“呵呵,我的意思是,我当然不会在这里做一辈子的丫环,只是暂时栖身,等我……准备好就离开。”她还没能见到如花公子,就这么离开的话,这些日子受的委屈不就白受了?
“你为什么一定要赖在定远侯府?”钟子雍总觉得郑窈娘费尽心思进定远侯府不是避难那么简单。
“因为……大树底下好乘凉。”应该是大树底下好见如花公子。
“哼,再怎么好乘凉也不可能呆一辈子。”钟子雍并不相信,郑家虽是大富,但与官宦之家还是有很大差距,郑窈娘可以乘凉的地方还很多,何必选一个有楚阳旧识的地方?
“所以嘛,我都说只是暂时栖身,过段日子就离开,您就宽容我几日不行吗?我保证不会给贵府惹上麻烦。”至于和如花公子勾搭上会有什么后果,郑窈娘现在还没有时间考虑。
钟子雍轻轻用手指敲打着桌面,盯着那张假意讨好的面孔,衡量着她话里的虚实。
为什么一定要在定远侯府里呆些日子?为什么一定要等准备好才愿离开?她在准备什么?她到底有什么脱身良计?这一切又和定远侯府有什么关系?
阴谋!他闻到了阴谋的味道!
“不行!你还是马上离开吧。虽然我很同情你的处境,可婚姻大事本就该由父母做主,尤其女儿家,怎么可以一个人跑到外面来瞎混?哼,千金小姐逃婚离家还甘心与人为奴,你就不怕丢了你们郑家的脸?”
郑窈娘没想到自己的刻意示弱讨好还是换来了对方的冰冷拒绝,不由再次大怒。
“你这人怎么一点同情心也没有?”
“我要是没有同情心早就把你送回郑家了。”钟子雍真觉得自己好有善心。
“哈,你这也叫有同情心?你其实就是记恨我得罪过你,想看我被抓回郑家然后嫁给那个老头子。女儿家又怎么了?就算我们不能光宗耀祖也不等于我们只配嫁给令人恶心的男人!甘心为奴又怎么了?如果不是因为你,我早就、早就……”如果不是钟子雍故意阻挠,她很可能早就和如花公子双宿双飞,又何苦在此哀求做一个小丫环呢?
“那是你自己倒霉,与我无关。”钟子雍冷冷地撇清关系。
“对,我是倒霉,我最倒霉的事就是遇上你这个扫帚星!要不是遇上你我会这么倒霉吗?”郑窈娘想着两人之间已经不存在谈判的余地,也就不再有什么忌讳,只想狠狠地将这位骄傲的将军羞辱一顿,以弥补自己心灵上的创伤。
钟子雍皱着眉,这样的情形他是第二次遇上,对象却是同一个人,而这里又非无人的小巷,不论做什么都可能会被传出去。与之对骂,那是自丢身份;与之对打,那是胜之不武。
“不敢说话了?你不说话我也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在嘲笑我,嘲笑我不得不跟着一个糟老头子过下半辈子。”郑窈娘冷笑两声,“但我劝你不要得意得太早,世事无常,说不定你将来也有倒霉的时候,说不定你也会被迫娶一个让人一看就浑身起鸡皮疙瘩的老太婆,想跑都跑不掉!”
其实郑窈娘知道自己这最后的诅咒根本不可能实现。别说钟子雍一表人材还文武双全,就算他是一个一无是处的纨绔子弟,单凭他的家世,就一定会有如花似玉的好姑娘嫁进来。
这就是男人与女人的区别。可是她不甘心,凭什么她郑窈娘就注定要有这样倒霉的人生?凭什么她郑窈娘就没有挣脱不幸婚姻的权利?
钟子雍看着郑窈娘。这女人在一番近似于泼妇的怒骂后并没有显出得意之色,反而沉默起来,脸色也苍白起来,盯着他的眼神可谓凌厉,却又隐含着一丝害怕。这害怕应该不是针对他,而是针对黄家老太爷。
这一次,郑窈娘没有揉红眼眶,更没有流出眼泪,可钟子雍却从她身上感受到了真正的悲伤。他想过要看到郑窈娘阴谋败露痛哭流涕后悔莫及的样子,却没想过会感受到她的悲伤,这种感受并不能让他高兴。
“十天。”
“啊,什么?”
“我给你十天的时间,让你做好准备。”这已是他能做出的最大让步,至于她准备做什么,他不会问,更不会参与,因为这女子的一切真的与他无关。
尚处在愤怒与悲哀中的郑窈娘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钟子雍说的是什么。
“十天?这怎么够?一个月好不好?”
“给您打八折,二十四天?”
“我再让一点,五折!十五天不能再少了!”
“哈哈,我这是说着玩的,十天就十天吧。”
郑窈娘眼看钟子雍的脸色越来越阴沉,知道自己若再不点头就连这十天的福利也没了。唉,老爹教的那一套怎么不管用啊。
“哼,事不宜迟,这几天我也就不使唤你了,你赶紧办好你的事。十天之后,你如果还想懒在定远侯府,可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郑窈娘脸上恭敬地笑着,心里却骂道:“呸!谁想懒在你这扫帚星的府上?如果当初在潘府不是你捣鬼,我用得着来这里吗?”
临出门前,郑窈娘突然又想起一个问题。“将军,您上次去楚阳是做什么啊?”
钟子雍的脸色立刻又阴沉下来,“多嘴!”
郑窈娘落荒而逃。
只剩下十天的时间,郑窈娘可不敢耽误,立马联系小弟郑少清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