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如成涯猜想,不远处有一条暗河经过,一一扶着成涯到河边坐下,又撕了块衣角,帕子那种东西她向来是不会带的,也就委屈这身裙子了。
浸湿了手里的衣角,她转而回身替成涯擦拭身上的血迹,又将伤口小心的包扎起来,仰头却瞧着那双惯来带笑的眸子此刻却黯淡无光,不由得手上一滞,轻声问:“成大哥,你的眼睛……还疼吗?”
成涯显然没想到她会这样问,愣了愣,轻巧一笑道:“你以为成大哥是泥做的吗,这么容易碎,倒是你,伤的怎么样,丫头,我现在什么也看不到,帮不了你什么,所以老实告诉我。”
一一的手无意识的抚上左肩,那里长长的一道剑痕已经止住了血,刚才她一时情急倒不觉得疼,成涯这么一问才觉得有些隐隐作痛,至于最后那个神秘人的一掌,她醒来后也没觉得有过多不适,只是小腹略有胀痛罢了,“肩膀上的伤已经止血了,但是还是有点疼,其他倒没什么。”
成涯皱眉,念到方才的那一剑与一掌,难得的杵起眉,“当真?”
“当真。”一一道,这才道:“成大哥,我方才瞧着外面好像有光,咱们要不要去看看。”
成涯点头,他此刻需要确认他们昏迷了多久,不多时二人便到了一处洞口,前面伸展出一小块岩石,可容纳二人并肩而坐,一一上前几步,随即忽而像个孩子般大笑道:“成大哥,好漂亮的夕阳!”
许是被她那沁满欢喜的笑声感染,成涯居然也露出了笑意,他暂且撇开心里的计算,拉着她小心的坐下,朗声问道:“这里都有什么?”
“我们在很高很高的一处断崖上,下面有好多的树,”一一晃荡着空悬的双腿,似乎并不害怕,“然后这里有好多的飞鸟,还有一轮好美的夕阳,成大哥,这是我见过的最别致的夕阳了。”
“那是你没见过大漠的夕阳,”成涯笑道,“你可听过‘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漫天遍野的黄沙,在落日之时大漠上空荡荡的,除了夕阳什么都没有,而它恍若与黄沙沉为一体,那样子该是何等壮观!若是此生不能一览,只怕会是一憾。”
一一听着成涯这般形容,心中早已升起无限向往,追问道:“成大哥去过大漠吗?”
成涯却噙着笑摇头,“尚未,不过与薛浩约好了,待处理好手中的事便一同去。”
“带我去好不好,成大哥,”一一牵着他的衣角恳求道,“大漠孤烟,落日黄沙,我也很想去看。”
成涯耐不住她的娇语,只得无奈应承道:“好。”
一一笑的更欢,娇语如铃般阵阵远传,成涯几乎可以想象这黄衣姑娘的笑靥如花,喋喋不休的样子较之曾经怕是更为俏皮,他忽而觉得有些遗憾,看不到她此刻生动的神色。
也罢,大漠孤烟,长河落日,总要陪她去看的。
已是落日,想来他们已经昏迷了近半天,以薛浩的本事,应是想到办法才对。
让他疑惑的却是阿陆,阿陆并未及时阻拦住这五人,一一遇险之时更是未曾出现,莫非是遇见了什么麻烦?
还有最后出现的那个人,他对掌的瞬间察觉到一股强大的气劲,此等修为绝不是普通的杀手,若说是武林上排的上名次的高手还差不多,可那人是谁,为何非要丫头的命不可?
“怎么了?”感觉身边人的不安分,成涯以为她伤口作痛不由得追问,一一捂着肚子,苦兮兮道:“成大哥,我好像饿了。”
成涯一愣,没想到自己瞻前顾后时这丫头却根本没有将这事放在心上,他忍不住笑出声来,却叫一一俏脸一红,嘟哝道:“人家就是饿了嘛,有什么好笑的。”
“丫头,我发现你能说话的时候比以前有意思太多,”成涯打趣道,“说说看,你想吃什么?”
“我想吃全聚德的烤鸭,沾上好多好多的甜酱!”
“还有呢?”
“我还想吃三味居的三汁薄笋,笋嫩不说那汤汁还特别的鲜!”
“还有呢?”
“还有还有,还有德云楼的绿豆糕,甜而不腻,简直是人间极品!”
“还有呢?你还想干什么?”成涯有心想逗逗她,便问。
“我还想在中秋节的时候逛花灯会,我家乡那边的人会把花灯放进河中,有芝麻灯、蛋壳灯、刨花灯、稻草灯、鱼鳞灯、谷壳灯,鸟兽花树灯……好多好多!”
“就这些?”成涯道。
“还有,”方才还兴致勃勃的少女忽而一默,半晌才低低道,“成大哥,我想回家……我出来这么久,我想我爹娘了。”
成涯一噎,调笑的话如鲠在喉,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了,良久,他才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叹道:“会回去的,我答应你,一定会回去的。”
待夕阳落下,二人回了洞穴里,一一拾了些干草回来,用随身仅存的火折子点燃,又大口大口的咽了水,这才与成涯二人并躺在火边。
忽而听到一阵“咕噜噜”的声响,一一赶紧捂住肚子生怕给人听到,成涯却已经倚在一旁轻笑出来,她红着脸嘟哝道:“笑……笑什么笑!肚子饿而已,有什么意见嘛。”
成涯赶紧摆手道:“没没没,我可没意见,”听着小丫头哼了一声似乎朝远处挪了挪,这才好笑道:“我真没笑你,我只是想到在琅琊城我第一次见你,你饿着肚子难为情的样子。”
“还说不是笑我呢,都翻旧账了,”一一捂着滚烫的脸,肚子饿得不行,说了这么久的话又觉得有些渴了,自河里掬了两捧水喝的干净,还觉不解渴,又多喝了几口,这才大咧咧的躺在稻草上,“成大哥,你说咱们还能回去吗?”她似乎乏了,有些迷迷糊糊的,成涯道:“自然,薛浩会找到咱们的。”
“回去了又能怎么样呢,又是一轮接一轮的追杀,我明明什么都没做,为什么他们不肯放过我……”
“这次是我连累你了成大哥,我……我就是个大麻烦,要是咱们还能活着出去的话,你就别让我再跟着你们了……”
一一说着,声音渐渐微不可闻,不多时就睡了过去,这几句喃喃竟让成涯心里起了一丝波澜,他拽紧了手里缚恶,心里涌了些别的想法来。
即便是眼盲,成涯也不曾真的入睡过,他不过休憩了片刻又开始凝神关注周遭的一切,如今他眼不能视物,稍有毒虫猛兽便可要了他们二人的性命,他得护二人周全。
耳边忽有异响,成涯警惕的握住缚恶,另一只手忙去推一一,“丫头,醒醒。”
一一仍是睡着,毫无反应,成涯又叫了几声,终觉不对,一把将她揽在怀里,急急道:“丫头?丫头!”伸手探上她的额头,惊觉入手处一片黏湿,一一在他怀中打了个寒颤,瑟瑟发抖起来,她竟然出了一身冷汗!他伸向身测,热气扑面,火堆没有熄灭。
成涯摸索着探上她的手腕,只觉她的脉搏细速而微,不由得大骇,弃呼唤而转去掐她的人中,几下过后她忽而半坐起,干呕起来!
布衣侠客抱着她,这种自心底而来的无措让惯来云淡风轻的他竟有些发怔,此时此刻,他竟有些懊悔自己的失算大意。
“成涯!”耳畔远远传来熟悉的呼唤声,成涯微微一震,是薛浩!忙运气以内力将声传远,不多时便有一锦衣公子自高处掠下,奔至二人身侧急道:“你的眼睛……”
“薛浩,你瞧瞧一一。”成涯平静道,将怀里的人递过去,薛浩探上她的脉搏,又在她腹上按压几下,才皱着眉道:“发汗,呕吐,小哑巴是不是一直想喝水?”
成涯点头,薛浩收回手,“怕是脾脏破裂,那个鬼面人出手干净利落,小哑巴能撑到现在已经不易,咱们得赶紧上去给她放了内里的瘀血。”
“来不及了,”成涯沉声道,“就在这里,要怎么做?”
薛浩惊道:“酒鬼!我手边没有任何药材,没有把握能治好她!”
“再拖下去一一必死无疑,”成涯摸索着探上黄衣姑娘的额头,“咱们等不了了!”
薛浩瞧着自家好友,虽然面上仍是不显山水,可话语间竟透露出了几丝焦急来,片刻后他叹道:“我需要火,还有水。”
成涯点头,“前面就有一条暗流,我再去寻些柴火来。”言罢便起身,持了缚恶向外摸索而去,片刻后回来,怀里已捧了足够的树枝。
薛浩犹豫了片刻,“酒鬼,我……我还是怕小哑巴经不起这种方法。”
成涯一怔,“什么意思?”
“现在这种情况,我得挑开小哑巴的腹腔来放出瘀血,再想办法稳定她的伤口,”薛浩道,“可是我手边没有别的药材,成涯,小哑巴不同你我,我怕……她会受不住。”
成涯低眉,薛浩的思量不无道理,他们与一一不过萍水相逢,如何有权做这个主?
“你动手吧,”成涯抚额片刻,似是下了极大的决心,低声道,“一切后果,便由我来承担便是。”
薛浩点头,取了随身的匕首放在火上炙烤,而成涯双手穿过她的腋下尽量不碰上她,接着将她的上衣褪到腰腹处,又用自己的外衫盖住她,既要凝神听着一一的呼吸,又要小心不碰上她,这般折腾好他也已是流了一身的汗。
“酒鬼,你弄好了没?”薛浩自远处问道,成涯称是他才靠了过来,手里的匕首已被烤的通红,薛浩瞧着差不多了,他探向一一脉搏,片刻后道:“待会儿你要摁紧她。”
匕首划破肌肤,鲜红的血顺着锋尖淌下,成涯眼不能视物,却嗅到熟悉的血腥味,而手下那微微颤抖的身子也彰示了她的痛楚,成涯下意识的握紧了她的手,杵起了眉。
薛浩去瘀血十分顺利,他扬手截断姑娘的一寸发丝,缠绕在刚刚削的木针上,正要对伤口进行缝合,黄衣姑娘却忽而抽搐了起来!
“成涯,摁住她!”薛浩低喝一声!成涯立刻握住一一的双臂,可一一却止不住的扭动着,嘴里发出呜咽不明的声响,娇俏的小脸狠狠皱作一团,薛浩咬牙道:“说点什么,让她撑下去!”
“丫头,你不是想去大漠看夕阳吗?待此间事了,我就带你去看!”成涯低声道,“你要是想回家,我们就去江南,无论是大漠黄沙,还是江南冷桥,我都陪你去,一一,想想你的爹娘……活下去!”
黄衣姑娘似有触动,几番挣扎后渐渐安静下来,薛浩一直探着她的脉搏,半晌后才着手对伤口进行缝合,斩断多余的发丝,他这才长嘘一口气。
“娘的,累死小爷了,翻山越岭还心惊肉跳。”薛浩嘟哝着,一屁股坐在地上,“暂时是没问题了,咱们得赶快离开这个鬼地方,唉,你说小哑巴也是无辜,什么都没做怎么就老是遭此横祸呢。”
成涯点头,伸手探上一一的额头,感觉冷汗似乎褪了些,才道:“咱们走吧,西域路远,不然就迟了。”
薛浩惊道:“西域?你真要带这丫头跟咱们去大漠啊!”
成涯已经俯身抱起一一,淡声道:“自然,莫非你真的打算遵从义父的意思,去江南?”
成涯怕麻烦,薛浩比任何人都清楚,从未想过这酒鬼会带着一个拖油瓶同自己周游天下,薛浩不禁重新打量着他,却听成涯道:“看够了没有,还不带路。”
薛浩惊道:“你眼睛好了?!”
成涯叹道,“你的目光灼灼,瞎子也能感受到,走吧。”
薛浩挠着头,这般才不情愿的引路出去,他一路寻至悬崖下本就累的半死,谁知成涯竟不给他休息的机会,待二人冒着夜色一路穿行,上了崖顶时天已蒙蒙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