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子被剃了光头。进拘留所要剃光头,大概是一道程序或者一个标志。狗子的光头是拘留所看守用电推子推的。出来后他找老剃头师傅,用剃头刀把头发刮了个精光,说那样的光头是囚犯,这样的光头是时尚。
听说狗子出来了,过来的那些朋友纷纷跑来看望,要请他去吃饭压惊。狗子全部谢绝,笑脸送走后愤愤骂,一个个他妈的白眼狼!老子在拘留所吃素当和尚,没有一个拿根鸡毛去看看。他知道该感谢谁,找来田春林和田自高,要亲自去拜访韩乡长和郑局长。韩乡长说吃顿饭可以,登门拜访就免了吧。郑局长干脆连韩乡长也没喊出来,接完电话就关了手机。狗子带上了二胖和白丽。二胖和白丽都不想去。狗子对二胖说,你去是对人家的尊重。对白丽说,你也是我最该感谢的人。
饭店是韩乡长选的,门面不大,叫老鱼头火锅店。落座后,狗子给每个人的杯里倒上酒,像江湖好汉一样抱拳,给韩乡长、田春林、田自高行过礼说,患难之中见真情,兄弟遭了阴招,全靠你们相助,狗子没齿难忘!
福祸无常,悲喜交加,几个人心情都很复杂。田春林见二胖的眼睛仍红肿着,说这几天担惊受怕,把嫂子急坏了。
狗子想把气氛弄得活跃些,说,这就是糟糠之妻不下堂的原因。韩乡长说,郑局长能帮忙处理这事,白丽立下了汗马功劳。狗子继续开玩笑说,白丽是真正的贤内助,关键的时候不帮我帮谁!白丽说,还不吸取教训,你嘴上早有个把门的,不乱开玩笑,他们也不会想出这么个歪招来害你。狗子请韩乡长和郑局长,除了感谢之外,还有一个目的。他知道自己是被人暗算了,又想不出得罪了谁,心里一直窝着火。喝过几杯酒后对韩乡长说,这次被黑,是被人算计了。
韩乡长说,这个大家都知道,要不为啥这么快就出来了。狗子说,我想知道黑我的人是谁。韩乡长问,知道这个干啥?狗子咬咬牙说,冤有头债有主,我想谢谢这个人,他是谁?韩乡长说,这个我真不知道。
狗子问,郑局长应该知道吧?韩乡长说,老郑这个人我还是比较了解的,他不愿纠缠到一些瓜葛之中,从来不和一些老板交朋友、打连连。他是让别人问的这件事,按他的做事原则,是不会问是谁干的。就是知道,也不会告诉你,这大概也是他今天不来吃饭的原因,冤家宜解不宜结,这个道理你该明白吧。二胖怕狗子再闹出啥事来,说,韩乡长说得对,这个哑巴亏咱吃了就吃了,老话说吃亏是福。狗子黑着脸说,这口气难咽下去,知道是谁干的,非把他废了不可!二胖泪汪汪说,咽不下去也得咽!这次不是韩乡长找郑局长帮忙,现在没准你还在拘留所里蹲着呢。田春林和田自高也劝狗子,不要再折腾这事了,免得节外生枝。韩乡长说,你就把这事当成一个误会,那小姐误会了,公安误会了。把去拘留所当做体验了几天生活,或者赶时髦去,吃了几天粗粮。
狗子吐出一口恶气说,知恩不报非君子,咱也得感谢一下郑局长呀。韩乡长说,他一不贪财,二不好色,也不喜欢打牌洗桑拿,最大的爱好就是唱几句评剧。你要感谢他,让他过过评剧瘾,大概还行得通。狗子说,这个好办!白丽也是咱县评剧界的一个角,哪天再请上明珍,找个地方唱上半天,让他过足评剧瘾。这时饭店女老板过来敬酒。女老板年龄在五十岁上下,身体有些发福,脸上略施淡淡的脂粉,不带风骚,却有几分风韵。她笑吟吟地说,韩乡长到县城当了经理,咋反倒来得少了,成了稀客。
韩乡长给大家介绍了老板娘后,对狗子说,你不是说要感谢我吗?这是我的老同学,上学时是我的偶像,有了客人常带来些。这里的火锅鱼头味道不错,也有些特色,你们村的老乔是这里的常客,过来没少在这里请我。
老板娘说,还说呢,你不来,老乔也不来了,是不是我这小店有啥照顾不周的地方?
狗子说,老板娘放心,韩乡长的话就是圣旨,往后这儿就是我的定点饭店!老板娘走后,田自高问韩乡长,刚才说的老乔是不是乔守金。韩乡长点点头说,过来看错他了,这个人不是很厚道,脑袋转得太快。在乡里当乡长时,周末回家,老拉我到外面吃饭,现在离得近了,关系却疏远了。
狗子也跟着说,这人不咋着,就知道自个搂,没给村里办啥好事,又问田春林和田自高对他啥印象。
田春林没有说话,田自高搪塞说,我对他也不感冒。狗子进拘留所时,二胖去找过乔守金,他没说帮忙,却给讲了一番道理。二胖心里到现在还别扭着,气呼呼地说,狗子摊上事,乡里乡亲不说帮忙,反倒教训我一顿,幸灾乐祸的。狗子问,咋教训你的?
二胖说,说这社会复杂着呢,男人很容易在这方面出现问题,怨我平时没有管住你。
狗子笑笑说,这老小子,自个花里胡哨,和那个孟桃花有一脚,还有脸教训别人!他大概是见村里建温室咱帮了些忙,怀疑我和春林他们站在了一起,心里忌恨。
二胖说,我看他这个村主任早该下台,让给田春林、田自高他们干,组织合作社、建温室,村里人都说好呢。
说到温室,狗子问,村里的温室蔬菜该下来了吧,销路和价钱咋样?田春林说,正想来找你帮忙在销售上出出主意,就出了这倒霉事,一直没好意思说出来。
狗子说,这可是大事,别说现在正是农资销售淡季,再忙这个忙也得帮,明儿个咱就去操持这事。
韩乡长说,这话说得对路,明儿个咱一块儿去东凤坨,我也去看看大笤帚加工情况,调研一下建土特产品加工基地的事。
临走前,韩乡长掏出两个信封交给白丽。白丽看看狗子又看看韩乡长,不知怎么处理。韩乡长说,这是老郑的意思,也是我的意思,君子之交淡如水,咱算不上君子,也不能做小人。
第二天狗子和韩乡长来到东凤坨村。到村里后,田自高带韩乡长去看大笤帚加工情况,田春林和乔小珍带狗子去了温室基地。狗子有些日子没有回村里了,见到地里的一排排温室很兴奋,一连钻了十几家温室,去看西红柿和黄瓜的长势。
从地里回来,几个人来到村委会活动室。狗子问温室蔬菜总产量有多少,一茬能摘多少斤。乔小珍回答,占地一亩的一座温室,西红柿黄瓜产量在一万斤左右,总产量可达到一百万斤以上。狗子又问想怎样销售。田春林说,现在已经有不少经纪人和收购商来联系,眼下有两条路,一条是由经纪人牵线搭桥把蔬菜销售出去,另一条是直接给批发商,要狗子参谋一下走哪条路好。
狗子低头想一会儿,先把由经纪人组织销售这条路否了。他给大家解释说,经纪人队伍确实是一个很热的组织,他们有头脑活、信息灵、门路广的特点,过来在果菜等农产品销售中,确实发挥了不小的作用。但这里面有个前提,经纪人的作用是在菜农、果农消息闭塞,市场信息不灵、不了解外面市场行情情况下发挥出来的。现在情况不同了,有了电脑这个网络,不少电视台每天都报蔬菜市场行情,打开电脑、电视,坐在炕头上,一些主要蔬菜批发市场的价钱就一目了然,掌握得清清楚楚。他拎过一个黑色电脑包,拿出一个笔记本电脑说,这是他用过的,送给合作社,虽然旧了些,用上几年没有问题,有了它就有了千里眼,等于组织起一个上百人的经纪人队伍。
狗子虽然搞的是农资销售,对市场流通各环节情况是熟悉的,也积累了一些经验,接下来把直接卖给收购商这条路也给否了。他以自己为例子,讲了这样一番道理,他经营的是农资产品的零售和批发,进货的渠道有生产厂家和上一级批发商。从批发商那里采购的价格,要比从厂家直接进货的价格高出一截,因为这之中多了一个环节,加了一次价。产品在市场流通中的道理是一样的,咱的蔬菜要卖一个好价钱,到吃菜人手中的环节越少越好。用咱庄稼人的话说,就是要少倒手,因为每增加一个环节,就要加一次价。比如温室黄瓜,在咱这里的收购价如果是七八毛钱,最后市场上卖的价钱是一块钱以上,原因就是有了批发商、经纪人等环节的层层加价,这个加价其实挣的是咱的钱,少一个环节咱就可以多挣几毛钱。
狗子的这番分析可谓深入浅出,既道理清楚又通俗易懂,把人们听得心服口服。大闹问,狗子哥,你把自个的老底都给晾了,这是不是商业秘密?
狗子说,这哪是商业秘密,只是简单的市场流通规则。经纪人、批发商过来叫“掮客”“二道贩子”,“文化大革命”时还有个罪名“投机倒把”。现在没罪了,它是市场流通中的一个环节,因为我就是一个“二道贩子”,有时还是“三道贩子”。
乔小珍问,狗子哥,你把这两条路都给否了,咱该走哪条路?狗子说,我也想了两条路,或者叫两条腿走路,说出来供你们参考,一条是直接打入超市,一条是自己搞批发,这两条路都可以减少销售中的一些环节。咱选择精品蔬菜进超市,比如县城的几家超市,咱在运输上方便,价格上有优势,把住质量,应该能打进去。批发则瞄准周边的几个城市,直接把蔬菜运到市场上批发给零售商,如果能形成稳定的供给关系,这是打出品牌,占领一个地方市场的好办法。
田春林没想到狗子对流通市场琢磨得这么透,里面有这么多奥妙。这让他从心里佩服起狗子,也有茅塞顿开之感。他站起来鼓着掌说,狗子哥今儿个可以说是给咱们上了一堂生动形象的市场流通课,看起来咱要当个新农民,不仅要学习科学种田新知识,还要学习市场经济知识。市场经济,不掌握市场信息,生产出好东西也卖不出好价钱,这大概就是时下人们说的新时尚:种田人要念科技经,种市场田,咱就按狗子哥指的这两条道走。
见田春林鼓掌,屋里的年轻人也热烈鼓起掌来。狗子不好意思地说,有些话我也是瞎咧咧,进超市和搞批发这两条道,关键的是你们组织了合作社。没有合作社这个基础,没有组织起来,仍是一家一户自摘自卖单打独奏,形不成批量和上市规模,这两条道想走也没法走。因为没有合作社或公司这样的销售组织,超市不会和某个农户签订供货合同,而没有总量、形不成规模,也只能零售,谈不上批发。
乔小珍高兴了,说,咱请狗子哥当合作社的销售顾问和业务指导吧,没有他刚才的分析,咱被经纪人和中间商贩扒了几层皮,还要感谢他们呢。
田凯说,狗子哥,干脆回村里来吧,往后闯市场的事多着呢,教教我们在市场经济大潮中学习学习游泳,要不我们只会个“狗刨”瞎扑通,非呛水不可。
人们正吵吵嚷嚷说笑着,田自高和韩乡长回来了。田自高不仅带韩乡长看了村里的大笤帚加工,还去西凤坨村了解了两个村组织合作社的情况,杨大槐也跟了过来。
韩乡长进屋就问田春林,咋样,田老板给出了一个好点子没有?田春林说,不是一个好点子,是两条好道,一个打超市,一个进批发市场搞批发。
韩乡长说,对,搞销售就是要眼睛向外,要敢盯大市场、敢闯大市场,甚至是国际市场。过去粮食少,人们吃不饱饭,做梦梦见吃糠也梦不到吃菜;现在是家家饭桌上没几样青菜,咽不下去饭。北方遭了雪灾,南方蔬菜市场供应紧张;南方发了大水,北方蔬菜价格上涨。弄得总书记、总理过问蔬菜价格,抓菜篮子工程。甚至跟国外都接轨了,去年韩国的大白菜感冒了,中国的大白菜市场跟着打喷嚏,这真是全球经济一体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