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大明白说,你这村委面子大,能不能跟女记者说说,去拍拍我训练的那些鸡。那些鸡现在能飞到树上去了,吃树上的虫子,拉的屎苗地,小报上说这是绿色生态鸡,记者们就喜欢这样的新闻。
田自高乐了,拍拍田大明白的肩膀说,中啊,大明白出息了,知道了这么多新名词。你光想着那些鸡,别把喂小狐狸忘了,小心那跳河的母狐狸成了精找你来算账!
见两个人说得热闹,方主持走过来问,两位老乡是不是在议论村里的合作社和温室建设,请谈谈你们的感受,把话筒伸到田大明白面前。田大明白平时喜欢出风头,到了关键时刻却有些掉链子,慌慌张张问,让我说个啥?
方主持启发说,你对年轻人组织的合作社有啥看法?是不是好事?说的朴实点,用咱庄稼人的话说,越简单越好。
田大明白想了想,咳嗽两声挺直腰板说,简单点就是一个字:好!用庄稼人的话说就是:好地霸道,奥地恶!
方主持的话筒一伸过来,村里看热闹的人就围过来,听了田大明白的话,大家都笑起来。方主持也笑了,把话筒伸到田自高面前说,刚才这位老乡说得确实奥地恶,但太简单了,你再给说几句吧。
乔立新在一旁说,他大鼓词编得好,你干脆让他编几句吧。方主持幽默地说,真是这样吗?用鼓词这种形式就更奥地恶了!田自高想想说,那就给你们来几句鼓词,便晃着光葫芦脑袋说道:
春夏秋冬有四季,庄稼人种地看节气。春来下种秋天收,夏日里忙冬歇息。年轻人组织起合作社,科学种田要破这规矩。蔬菜种在温室里,数九隆冬一片绿。有黄瓜辣椒西红柿,卖出的价钱可不低。有人说它是一棵摇钱树,有人说它是宝盆把财聚。有人说它是一座黄金屋,有人说这座白房子神又奇。
采访完田自高,方主持又去采访杜稼田。杜稼田说他已经讲得很多了,需要什么请年轻人来讲,他们是真正的主角,最有发言权。方主持去看刘新民,刘新民说乐水县农业结构调整,杜书记是权威、总设计师。
方主持老采访了,笑着说各位领导别推辞,早给你们分了工。杜书记讲县里的战略决策,刘书记讲乡里组织落实,田春林讲他们的合作社。又对杜稼田说,杜书记为支持我的工作,你们就听我这个导演的吧。杜稼田讲了,刘新民也不再推辞,最后轮到田春林。方主持说这篇报道的真正亮点是年轻人组织的合作社,和田春林聊了好长时间。
采访完,按刘新民的安排,田春林带方主持去老炕头饭店吃饭。不同于上回来报道纸厂污染,方主持留饭不吃,到了饭桌上也一言不发。这次她非常兴奋,主动倒上酒敬了杜稼田,又和刘新民、田春林碰杯。方主持说,杜书记不愧为专家型领导,农业结构调整这篇文章是真正的大手笔,你的思想和观点对各地都有启示作用。
刘新民说,方主持今天看到的只是冰山一角,杜书记对深化农村改革和新农村建设有很多独到的见解,如新农村要靠谁来建设,重提组织起来,人才流失最严重的是农村,切中了当前的实际。
杜稼田说,你们别恭维我了,合作社、土地流转不是啥新说法,几年前好多专家学者就提出了这个问题,各地也有这样的组织。
方主持说,有是确实有,但大多数组织松散,限于形式,缺乏内部的密切联系。我敢说咱们的这个合作社,在土地流转、农机化作业和发展设施农业中的做法,是一个新的探索!
正说着,韩乡长端着酒杯来敬酒,说他在另一桌陪几位乡镇长,大家想过来敬酒有些打怵,派他当个代表。杜稼田说该去敬敬他们,要韩乡长带路,刘新民见了赶忙跟过去。几位乡镇长比韩乡长年龄小,见了杜稼田确实有些拘束。杜稼田坐下来拉了一阵话,一个个才放松下来,纷纷站起来敬酒。从房间里出来,韩乡长拉住杜稼田,说有个事想汇报一下。刘新民见他喝了不少酒,说,老韩,有什么事情,咱找个时间详细向杜书记汇报。
韩乡长挥挥手说,跟杜书记汇报的不是工作上的事,是个人的事,用不了多少时间。
杜稼田说,老韩喝了不少酒吧,有什么事还是改日再谈。韩乡长说,不喝酒,没有胆量拦住你说出这句话,杜书记,我在乡镇干了二十多年了,年龄也大了,想调回县里工作。杜稼田听完,思忖一下点点头说,好吧,我考虑考虑。韩乡长眼睛里闪出泪花来,说声谢谢,扭头走了。刘新民见杜稼田情绪有些变化,说韩乡长人挺好的,大概因为造纸厂的事,脑袋里还没转过弯来。杜稼田说,老韩是个好同志,干什么事情都很负责任,在办乡镇企业上是立过汗马功劳的,要理解他的心情。刘新民说,我俩没啥利害冲突,只是工作思路上有些分歧,老领导当了多年乡长,对他的安排是该考虑考虑。杜稼田叹口气说,干部的使用最难把握的就是一个平衡,老韩的安排问题已在常委会的考虑之中,在没有调动之前,你俩的关系一定要处理好,不能影响团结,也不能伤害感情,更不能影响工作。
乔守才和田志和不喜欢凑热闹,前晌开温室建设现场会时,谁也没有出门。后晌两人碰在一起,先在温室基地里转了一圈,而后又去看立秋用拖拉机耕地。新翻的土地有一种久违的气息,两个人坐在地头谁也没有抽旱烟袋。他们觉得这泥土的新鲜味,闻起来比任何老旱烟都过瘾,田志和甚至感到他的呼吸变得轻松舒畅起来,老哮喘病也好了许多。
乔守才抓起一个土块在手中捻碎说,老滦河底子的地壮实着呢,只是这些年人们没好好侍奉才变乏了,拖拉机深翻几遍,不用两年就养过来。老话说,土地深翻一寸,胜过使粪。
田志和说,原来还寻思把咱几家的地调到这儿,你肯定会不同意,却一点儿也没有当绊脚石,生产队时有这思想境界该多好!
乔守才说,你这是用老眼光看人,现在不是有个词叫与时俱进吗?我老乔一直都把事情看得明明白白。
两个人正说着话,贵奶奶捡一抱苞米秸走来。乔守才问,老嫂子,现在又不缺烧的,你咋拾起柴火来啦?
贵奶奶说,顺手捡的,你看看地里扔着这么多苞米秸子,多可惜了的!我那死老头子当饲养员时,说苞米秸喂牛最好。
乔守才对田志和说,你老想着生产队,那时候别说吃的,连烧的都没有,到了冬天,家家还要拾柴火,弄得地里连个草刺儿都没有。现在麦秸没人烧了,懒人家高粱茬子在地里立一冬也不刨,你说这事怪不怪?
田志和说,这有啥怪的,生产队时麦秸要留着积肥,社员们干活都像你似的磨洋工,庄稼长得不好,粮食打得少,柴火也不就跟着少了。
乔守才说,那你还说生产队散了,人的心也散了,其实人们的心早就散了。贵奶奶说,听年轻人说,我的地分到这儿了,在用拖拉机耕,带我去看看哪块地是我的。
田志和说,你老人家的地不是交给合作社了么,放心吧,他们会经管好的。贵奶奶点点头说,你家春林早和我说了,地让他们种保证不用我操心,还有吃有喝,这几个孩子真不错,一直在帮我。乔守才说,老嫂子积德行善一辈子,村里的孩子们都穿过你的娃娃鞋,他们该孝敬你。你现在也是名人了,连外国人都看上了那些小鞋。贵奶奶说,这事真有点稀奇,那三和尚和春林把一帮媳妇找到一块,要我当老师,还说能赚外快、外汇啥的……你俩还是带我去看看,我那块地在哪儿。一个庄稼人,不知道家里的地在哪儿,让人笑话!
田志和指着立秋开拖拉机耕的土地说,咱们的地合在一块了,这一片都是,耕完后用播种机种麦子。
贵奶奶说,这么说麦种、化肥啥的,也不用操心了?还寻思着该种麦子了,来看看能不能帮上点啥忙。
田志和说,啥心也不用你操了,等着在家吃烙饼就中了。贵奶奶说,这是不是跟过去你当生产队长时一样了?乔守才说,这可比那时候的生产队强多了!不远处是乔立新家新调的一块责任田。田永红在扶犁吆喝着一头叫驴犁地。
叫驴腿脚快,擅长驮脚拉长套,犁地远不如牛踏实有耐力。田永红犁插深了拉不动,插浅了犁擦着地皮跑,弄得他手忙脚乱、磕磕绊绊的。乔立新不去帮忙,在一旁发牢骚说,你就是有福不会享,磨破嘴皮子也不愿加入合作社,真该像玉珍说的把你套上当牛使。
田永红找歪理说,这都是调地调的,原来的地摆弄十几年都摆弄熟了,不用翻就能种麦子。
乔立新说,你别没儿子怨祖宗,原来的责任田东一块、西一块,最大的也不到一亩。现在调到了一块,种起来比过去方便多了,有啥坏处?
田永红说,地块小有地块小的好处,一块地半天就种完了。地块大了,一两天也忙不完,没个盼头。
乔立新说你扶着犁杖跑一天,也不如拖拉机走个来回,还想有个啥盼头!她脑袋突然开了窍,说,咱去找立秋,让他用拖拉机把咱的地耕了,你看咋样?那拖拉机翻得又深又快,靠这破犁杖翻不到猴年马月,也得翻到寒露去,把种麦子都得耽误了。
田永红看看自己的老犁,望一阵那边的拖拉机说,咱的地没加入合作社,人家给耕吗?
乔立新说,咱不白使,付钱给些费用,应该没啥问题。当天晚上,乔立新就去找田春林,第二天立秋开来拖拉机,没用半个钟头工夫就把那片地翻完了。见田永红家的地用拖拉机翻了,村里好多人家找上来,想用合作社的拖拉机翻地。田春林和几个年轻人商量这事,大闹赌气说,这机器闲着也不给他们用,谁叫当初不加入合作社!
田春林说,咱得学会灵活,大家想用拖拉机翻地,说明对农机化的认识提高了,有了拖拉机翻地,播种机、收割机才能派上用场。咱定个农机服务收费标准,说不定还能走出一条路来,扩大合作社的影响。
接下来的几天,立秋开始忙碌起来,拖拉机在村前村后突突响着,把村子里好多人家的土地深翻了一遍。
东凤坨村的这个秋天,除田野里新建的一座座温室,越发有了别样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