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期淘汰赛上,安阑诧异地发现,楚明涉原本存在的一些小问题竟已完全调整过来。
“凭一张CD就能发现自己的问题,他倒是真的聪明。”安阑不吝啬地给予赞美,同时笔下打了个高分。
令人意外的是,王森达和张辉首次很有“良心”地给出了规矩的分数,几人分数叠加,楚明涉拿到了他数期比赛的首个第一,并且是远超其他参赛者的高分。
主持人宣布成绩时,他脸上掠过一丝错愕,随后将视线投向了左子倾。
聚光灯打下来,他容颜完美得犹如画作,墨色的深瞳专注而深沉。
主持人让他说几句感言,他接过话筒,却迟迟没开口,目光越过整个舞台,安静地凝视她。
现场气氛有些微妙,正当主持人准备开口救场时,楚明涉开口了,那低沉的嗓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和真挚:“谢谢评审的给分!当然,我要特别谢谢子倾姐!如果不是她,我不可能有机会站在这个舞台上。她是我最重要的恩师,是这辈子对我影响最深的人!无论我是否能走到最后,能够得到她的肯定,对我来说已经足够!子倾姐,我会更加努力,不会辜负你对我的期待!”
这番话,满溢着感动和虔诚,配着那样一张脸,令人无法不动容。
这些日子天天课程培训,那些没被淘汰的参赛者和初选时相比,在外表造型上早已有了天翻地覆的差别。那些自身条件不怎么优秀的男生走出来都是一副俊朗挺拔的模样,何况是原本就生得俊气逼人的他。
舞台上,他一袭纯黑色贴身休闲西服,长腿窄腰宽肩,白色的衬衣领口微敞,隐隐看得见性感的锁骨。初赛时微乱的额发被造型师尽数上推,凌乱而张扬地向上翘着,露出漂亮白皙的额头。
美眸之上,两道浓黑的眉划出优美曲线,当真是斜眉入鬓、风姿绰约。
左子倾听见一旁的吴佩佩连声低叹,也听见安阑低低啧了两声。
她猜吴佩佩应该是在惋惜,这么俊气逼人的男人为什么不做主持,偏偏要去唱歌呢?
至于安阑——她侧目看了他一眼,他的眉心正紧蹙着。
看来这场内,并不止她一人看到了那些诚挚后的其他东西。
他倒是聪明,就这么三言两语,流传多日的有关两人的那些暧昧便有了师生这个最合理漂亮的解释。另外,他也顺带展示了他看起来强大而不可撼动的“后台”。
最重要的恩师?这辈子对他影响最深的人?不辜负她对他的期待?
不过一张CD而已,她就变成恩师了?他至于这么感动?
左子倾转着手里的笔,嘴角微勾。这么感人肺腑的说辞,他是不是以为她一定会笑纳?
那天节目录制结束后,楚明涉和她的关系在其他人眼里已从普通的参赛者和评审,变成私交甚好的师生。
节目组数次与她沟通录制情况之际,总会时不时提一下他,暗示会给他最好的造型师,镜头灯光配音都不必担心,剪辑出镜率也一定会是所有人里最多的。
开始她还没感觉什么,次数一多,心里却开始烦腻。
她不是什么仁慈的艺人,对提携别人这种事完全没兴趣。这次若不是总导演,她根本不会开这个口。就连起初那丁点儿想反其道而行的无聊念头,也随着其后的一些事而慢慢散了去。
这是Z城入秋之后第一个降温日,阴沉的天幕飘摇着冰冷的雨丝,因为是周末的清晨,街上除了偶尔飞驰而过的汽车,连行人都很少。
从酒店顶楼的餐厅望去,整座城市仿佛陷在一片灰蒙蒙的雾色里。
左子倾怕冷又怕湿,最烦这种天气,想到前几日自己还在阳光明媚的巴厘岛拍摄广告,昨天却不得不因为录节目回到这座城市,心情便有些不爽。
这种不爽,在楚明涉以“真巧,子倾姐,你也这么早起来”为开场白的现身后,逐渐攀升。
这不是楚明涉近期第一次与她“巧遇”了,那番师生谢词后,他总能以巧妙的理由出现在她的视线里。
服务员送上了两人的咖啡和早餐,她刚想伸手,他已经替她打开了糖罐。
“我来。”男人的手指修长而白净,宽大而漂亮,就连放糖放奶的动作都优雅得赏心悦目。
二十四小时跟拍的摄影师越发卖力地推着镜头拍特写。
“少糖多奶,对吗?”他将咖啡杯推到她面前。
左子倾瞥了眼咖啡,笑了笑,不置可否:“近来你人气不错。”
“谢谢,我会继续努力的。”他嘴角带笑,看起来没有任何不妥。
电视台关于这台节目的播放已进入白热化阶段,楚明涉的曝光率很高,除了几期淘汰赛,二十四小时跟拍部分也时常会捕捉到有播放价值的镜头。
而这些镜头,大部分与她有关。
健身房的巧遇,培训课时凝神认真地提问,他和几名参赛者一同赠送的贴心感恩小礼物……说实在的,他真的是个很聪明的人,出现虽然频繁,但每一次都能找到非常恰当的借口,完全不会让人感觉反感和刻意。
身后的另一张桌子上,传来女人熟悉的笑声。
是吴佩佩,她差不多是和她同时来的餐厅,不过因为关系一般,没坐在一起。她的笑声压得很低,仔细品味,还能感觉出浓浓的嘲讽意味——两个评审都在餐厅,他却只和左子倾巧遇,当她透明吗?
很久之后,当左子倾和吴佩佩真正熟悉起来成为朋友,对方终于向她承认,其实那时与她不和,有一部分原因是妒忌。妒忌她的人气地位都比她高,也妒忌她在节目里比她受欢迎。
“我不是喜欢楚明涉,不过谁不喜欢优秀的异性讨好自己?你要知道,我入行也不是一两天,打从第一回在初选见到楚明涉开始,我就知道他总有一天会红!那男人那张脸,没经过任何造型打磨就已经俊得让女人心神荡漾了!你就不明白,初选四十个新人,女生人数过半,在这过半的人里,除了男人婆袁洁,剩下的恐怕都对他动了心思。至于你,你那时在镜头面前对着所有观众说你欣赏他,喜欢他的声音,并首肯他一旦遇到问题可以随时来找你——你知不知道对一个新人来说,你那些话到底意味着什么?别说是尚未正式出道的新人,就算是已经出道的小明星,都不可能不动心思的!他说什么了?不过就是顺着你的意思加工修饰一下,最多算个升级版,难道就只许你说,他就不行?比起那些内心黑暗的,楚明涉完全算得上光明正大了!”
左子倾被吴佩佩理直气壮的责怪噎得无语。是啊是啊,所有人都理直气壮光明正大,唯有她内心黑暗无聊透顶……
当然,这是后话。
这时的她,还理解不了这种心态。
她虽然对很多事都无所谓,但不喜欢一些简单的态度和事情,被人错误读解且当作理所当然。
这一行,从来没有什么事是理所当然的,纵然你才华横溢,纵然你丰神俊朗。
有些事,也不是你以为就可以的。
“子倾姐!”随着这声发音不大标准的中文,身高近一米九的混血帅哥出现在桌旁。
来人叫杰姆斯,唱外文爵士乐的参赛者,中法混血,美国出生长大,是个对中文还一知半解的ABC,大部分时间都是用英文和人交流。
“子倾姐,我……能不能,坐下?”他很费力地说着中文,看到她首肯,立刻笑着拖了把椅子坐下。杰姆斯是来咨询选歌一事的,他习惯唱外文歌,中文歌会的没几首,成绩一直不错。他之前一场淘汰赛应编导要求唱了首中文歌,结果险些被淘汰。
眼看第五期淘汰赛就要开始,他却仍纠结于唱中文歌还是外文歌。
杰姆斯是典型的西方人性格,热情开朗乐观随性。他身上没有比赛的味道,那些收视率、出镜率、明争暗斗和他统统没有关系。他只是很单纯地享受音乐本身,希望能通过这次比赛提升自己。
严格来说,他是这诸多参赛者里左子倾看得最顺眼的一个,也是在初赛时被她直接圈入私人名单的另一个。
“子倾姐,听说你上次借给明涉哥CD,你有一些好的中文CD推荐给我吗?”他最终放弃了中文,用英文和她沟通,“我会的中文歌实在太少!”
她失笑:“有的,这样吧,早餐后跟我去房间拿。”
“去你房间,这样可以吗?”左子倾在酒店的总统套房基本算是参赛者们的禁地,倒不是节目组有何硬性规定,只是身为参赛者,私下跑去很不礼貌。
“没事的,一会儿你们安阑哥也要过来喝茶,算你一份。”
“好的,谢谢,子倾姐!”这句话简单,他又生硬地换成中文。
“你的中文果然够呛。”
“抱歉,子倾姐,够‘抢’……是什么意思?”
“……”左子倾有点儿无语,“你早上吃了吗?”
“还没。”
“可以试试这里的皮蛋瘦肉粥,不错。”
……
在两人轻松愉悦地聊天时,桌子旁的另一个人似乎成了有些多余的存在。
楚明涉安静缓慢地吃完早餐,起身朝她礼貌地说了声再见,表示自己先行离开。
左子倾淡淡嗯了一声,没有言语,甚至连眼神都没有投来。连一旁的摄像师都觉得有些尴尬,他却仿若未觉,唇畔保持着完美的笑容,迈动长腿离开了餐厅。
第五期淘汰赛录制之前的那个晚上,遗留下来的二十名新人参赛者宴请五名评审,在酒店顶楼的餐厅自制晚餐,最主要还是希望评审们在次日的淘汰赛上能多多留情。
虽然明知几天后这里又会有五个人离开,可如今能留在这里的,多多少少已因为这个节目得到了大众的诸多关注。其中好几个人的出场费都水涨船高,甚至还有广告商也闻风而来。
虽然未来如何还不清楚,可他们至少看见了脚下的路。
左子倾捏着酒杯靠在落地玻璃前,看了眼被数名年轻女孩围着的黑发男人,妖娆红唇缓缓勾出一个迷醉弧度。
她手中有一张餐巾纸,是她之前进来时服务员递给她的,说是替人转交。
餐巾纸被小心叠成一个纸扣,展开后,上面只写了几个字:十点,玻璃屋。
下面的落款是大写的C。
C,楚明涉名字第一个字的发音。
餐巾纸上写的玻璃屋是这家酒店为客人提供的一片休闲区域,就位于顶楼餐厅下一层的走廊尽头,原本是个观景露台,后被改成了玻璃花房。除了漂亮的花草盆栽,花房内还布置了不少玻璃桌椅。无论白天还是晚上,风景和视野都是一流的。
这里原本是个人气很足的区域,只可惜,玻璃屋的位置和左子倾的总统套间在同一楼层。
所以其他参赛者和酒店的工作人员基本不会踏足这一层,时间一长,那里倒成了她的专属休闲地。
临近十点,跟拍摄像师早早停止工作,在简单吃了些消夜后各自回房休息。
玻璃屋内灯光浅淡,临近玻璃围栏的几张桌椅烛光点点,男人已经脱下了刚才宴请场合的西服外套,松了白色衬衣领口,挽起袖子,在一张玻璃桌上凝神调制饮料。
听到她高跟鞋的声音,他抬头冲她笑笑,示意她先坐下。
这样的时间和环境,这样的气氛,还有这样赏心悦目的俊美男人,果然是个适合搞暧昧的场所。左子倾勾了勾唇,慢慢踱步到玻璃围栏前。
从这个高度看夜景,有种凌驾于上的超脱。很多年前,她曾无数次梦想过俯瞰世界的感觉,这些年她靠着自己努力终于一步步登上这座顶峰,可最初的一些感觉已完全变了。
所以说,人们在得到一些东西时,也总会失去些什么。这个世界上,原本就没有真正的圆满。
一杯冰蓝色的调酒被递到她面前,他主动开口道:“其实我一直想找个机会好好谢谢子倾姐,但总是忙着比赛录影。我知道对子倾姐来说,你做的那些不过是举手之劳,可对我而言每一件事都意义重大。我知道你喜欢喝调酒,所以就学着自己调制了一种。你喝喝看,如果喜欢这种口味,以后我可以经常调给你喝。”
“经常?你这么喜欢被人随传随到?”她静静看着他的眼,似要透过那里,直直地看到他心里去。
“当然不是,但如果对象是子倾姐的话,就没关系。”他朝她靠近了些,眸色专注,挺括的侧脸线条在夜色里显得格外柔和。
“真会说话。”她侧过身,浓黑的烟熏妆使得她的眸色格外冷媚,抹着淡粉哑光唇膏的双唇勾着些微弧度,“只可惜——”她的指尖从他端着的漂亮水晶杯上掠过,笑容渐渐冷却,“我一直以为你是个聪明人,这些天的冷淡应该让你明白了,但原来你不是。”
“子倾姐,我的确不大聪明,所以不大明白……”他笑得礼貌而谦和。
她终是不耐,眉头一蹙:“楚明涉,我承认你有才华,如果你真心求教,没有问题。但我真的不大喜欢被算计。”
他的笑容微微颤了一下,短暂且不明显,却没能逃过她的双眼。
“子倾姐——”他还欲说话,她却轻轻扬起了手,那是一个制止的动作。
她淡目瞥去,两人对视片刻,他嘴角的笑意逐渐收敛,直至消失不见。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面无表情的楚明涉,没了那些看起来真挚感恩的笑容,他整个人都沉冷下来,那双漆黑的眼底,藏了些冷锐而陌生的东西。
终于决定不再演戏了吗?
她微微眯眼,颇有兴趣地等待他开口。
“我那时问过你,你并没有不悦。”
他停住,她挑眉示意他继续。
“所以在我认为,这是许可。”
“你认为?可笑,你凭什么认为?”女人旋身在椅子上坐下,嘴角勾着笑,但那笑容没有任何温度,“这么多人参加比赛,有哪个不优秀,你凭什么认为你有得到特权的资格?你所谓的才华,还是你自以为不错的脸?这些东西,在这个现实的圈子里,根本不值一文。”
她目色浅淡,语调薄凉,每一字每一句却犀利如剑刃。
夜色依旧,可周遭的气氛因为这番近乎刻薄的话而完全改变。
他依旧沉默,轻垂的额发半掩住他深邃的眼,从她的角度看不清他的目光和情绪,不过对这些她也根本没兴趣。
她的视线落在仍旧被他捏在手里的冰蓝色调酒上,今天若不是这杯酒,她恐怕也没兴趣挑破这件事。
冰蓝色的调酒,名字叫“承诺”,很多年前,那个人为她调制了这种不含酒精的酒,后来在某次朋友聚会上,她一时兴起也当众调制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