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何蔓今天洗的第十个澡。
谢宇坐在楼下,听到楼上再次传来哗哗的水声。他慢慢地靠着墙坐到地上,对面的厨房柜门敞开着,里面的十几袋盐是何蔓一次次从超市买回来的, 积压成灾,像一片不会化掉的雪。
自从与谢宇复合之后,何蔓就变得很怕从黑暗中醒来。
以前短暂地一个人生活的时候倒没这么惶恐,找回幸福之后,开始担心自己会再次一梦醒来一无所有。
所以每次一睁开眼,何蔓都会开始寻找谢宇,如果谢宇不在,她就一定要第一时间看到当天的日期。
谢宇笑她胆小鬼,但还是在她身边放了一个日历。
“老古董了呢,过一天撕一页,省得害怕,”他轻轻搂着她的腰,“好了,睡吧。”
何蔓再次睁开眼,天光大亮,谢宇已经不在身边。她连忙转头去看床头柜,日历好好地摆在那里,2013年已经撕去了一个月。
何蔓安下心来。
冬日的阳光格外珍贵。连续多日的阴天之后,今天太阳终于露面了。
她坐在床上,愣愣地看着外面的阳光,觉得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做。还是谢宇前两天提醒她的。
是什么呢?
谢宇这时候早就去上班了。她只好去翻手机——手探到枕头底下,不在。
床头柜上也没有,去哪儿了?
最近怎么老是稀里糊涂的!何蔓内心一阵烦躁。
人要是情场得意,职场一定会失意,老天不会让一个人太顺遂。
何蔓经过一段时间绝佳的工作状态之后,突然走起了背运。重要提案的现场,她先是找不到U盘,硬着头皮上阵,说到一半,又把准备好的提案词忘了个干干净净。
幸好这个单子在大家的集体补救下没有丢掉,可何蔓还是自责不已。老板对她这个在公司待了近十年的元老非常宽厚,只说她可能是太疲惫了,车祸之后没休息多久就回来加入这种高强度的项目组,难免出状况。
何蔓退居二线,在老板的再三挽留下暂时没有离职,HR已经开始物色新的创意部总监了。
谢宇倒是有点儿开心地安慰她:“太好了,我老婆终于遭遇滑铁卢了,我重新夺回家庭顶梁柱的位置,婚姻危机彻底解除。”
何蔓被他逗笑了,心中的沮丧变淡了不少。
她最终在电视旁边找到了手机,却怎么都想不起来自己怎么会把它放到这个位置来。
“你前几天是不是嘱咐我做一件什么事情来着?我今天早上醒过来就一直有印象,死活想不起来是什么。”
办公室里的谢宇疑惑地转头看窗外,好天气啊。
他灵光一现:“哦,对,让你今天在院子里晒晒被子。好不容易出太阳了。”
何蔓提着的一颗心落进肚子里。
她抱起被子,在院子的晾衣绳上铺展开,用竹竿轻轻打了几下,让里面的棉花蓬松开。暖暖的阳光照在上面,何蔓忍不住把脸贴上去,张开手抱住了垂下来的棉被。
真是好天气啊。何蔓不由得想微笑。
因为前段时间自己做饭忘记关掉煤气,差点儿出事,谢宇禁止她再做饭。可是她突然很想做慕斯蛋糕。
上次给他做好了,但没能给他送过去的鸡蛋慕斯蛋糕。
何蔓跑回房子里,穿好外套,决定出门去趟超市。
走到一条分岔路时,何蔓骤然停下脚步。
“这是哪儿?”
她好像走了很久,可还是没看到超市,自己却走到了一个不认识的小路口。何蔓盯着路牌,内心再次烦躁起来。
“用地图导航一下吧。”何蔓自言自语,打开手提包开始找手机。
手机不见了。
她慌张地摸了摸身上的所有口袋,都没有。
“是忘在家里了还是被偷了?”何蔓急得快哭了。她手机没设密码,里面还有两个人亲热的照片呢,真的被偷了可怎么办啊?
万分焦急中,她忽然觉得墙壁开始旋转起来,转着转着,白天落幕成黑夜。
何蔓歪倒在路边。
何蔓缓缓睁开眼,视野中一片刺眼的白。阳光从窗子透进来直射在她的脸上,她眯起眼睛,适应了很久才能看清东西。
“蔓,你醒过来了?”谢宇提着一壶水出现在门口,大步奔到床前。
“你到底怎么了?怎么会昏倒在路上?”
“我……就是眼前一片黑。”
谢宇的眼中满是疼惜和担忧:“算了,你先躺下,我去叫医生。 ”
谢宇出去一会儿后回到了病房里,坐在床边安抚地摸着她的手背:“医生说等你休息好了,就让我陪你到诊疗室去做些检查。”
“我有点儿害怕。”
“没事,你之前车祸不是脑震荡吗?我刚刚在网上查了,时不时晕一下也属于后遗症。你别自己吓自己,不会有事的。”
何蔓笑了,用力回握谢宇:“嗯,不会有事的。”
半个小时后,何蔓试着起床。刚坐起来的时候仍然会有一点儿眼冒金星,她略微一摇晃,谢宇就紧张地抓住她两只手,手心满是黏腻的汗。
“你看你紧张的,手心都出汗了。我就是躺太久了,可能有点儿低血糖。没事没事。”何蔓哭笑不得,“你又请假了,老板要发飙了吧?”
“总监本来就不用坐班,我要是乐意,在家办公也没问题,”
谢宇满不在乎,“看你有空关心公司业绩,应该是没事了。来,我扶你起来。”
“你能说出今天是哪年哪月哪日和星期几吗?”
何蔓听到问题之后笑喷了。
诊疗室里,医生跟何蔓说要做个小测试。何蔓心里还有些忐忑——没办法,虽然毕业这么多年了,可还是一听到考试测试这种词就条件反射地紧张。
“大夫,你是为了缓解我的紧张情绪吗?那你不如给我老公做这个测试,他可比我紧张多了。”
医生宽和地笑了:“还能开玩笑,估计没什么事情。我理解你觉得这测试侮辱智商,不过这是重要的例行检查。根据你老公刚才跟我讲的你的日常状况,我有一些初步推断。你还是耐心配合我吧,这样大家都放心。”
谢宇鼓励地拍了拍何蔓的头:“不测智商,慢慢答就好,不要有自卑心理。”
“谁有自卑心理,”何蔓瞪他,“咬你哦!”
大夫轻咳了两声,两人连忙肃容坐好。
“好了,现在回答我,今天是哪年哪月哪日?”
何蔓答道﹕“2013年1月31日星期四。”
“你现在在哪里?知道地址吗?”
何蔓笑了:“阳明医院啊,信义区松德路309号。”
她的声音本来就很好听,现在口齿清晰地回答着这些简单的问题,一字一句都干净得像在地上蹦跳的小豆子,整个人神采飞扬。
谢宇带着笑意看她,心里总觉得怎么都看不够。
“好,那下面三个词语请你跟我读一次——苹果、报纸、火车。请你记住这三个词语,待会儿我会叫你再说一遍。”
何蔓忍住笑,自信满满地回答﹕“苹果、报纸、火车,我记住了。”
“100减7是多少?
“93。”
这测试真是包罗万象啊,何蔓腹诽。
“再减7呢?”
“86。”
“再减7呢?”
“79。”
连续答了几次,怕自己太快会答错,何蔓稍稍放慢了语速。
“现在我读出五个数字,请你把数字倒转读出来﹕4,2,7,3,1。”
“1,3……7,2……4。”
有点儿费劲儿,不过不奇怪,她本来数学就很差。何蔓安慰自己。
“好,现在请你说出刚才的那三个词语。”
何蔓很难形容自己此时的心情。
她难以掩饰自己有些呆滞和慌张的眼神,看到旁边谢宇瞬间拧起的眉头,何蔓忽然觉得自己很没用。像很小的时候考砸了,回家看到妈妈失望的眼神一样。
她害怕让谢宇失望。她答应他自己不会出问题的。
何蔓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这个目的不明的测试开始显现它的恐怖威力。医生并没有催她,自始至终保持着同样温和的表情。谢宇也似乎怕干扰到她,不敢开口。
白色的诊疗室里弥漫着白色的紧张。
何蔓急得泪水在眼眶打转。
“别急,慢慢来!”谢宇终于还是忍不住出声鼓励,语气温柔小心,像个年轻的父亲。
“努力想想看,第一个是水果。”张医生在一边提示道。
“苹果,”何蔓长出一口气,“第一个是苹果,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
“那第二个呢?”
何蔓再度陷入苦思。
“第二个是你每天都会看的,早上的时候,我看完你看的。”
谢宇轻轻抚摸着她的后背,温声提示。
“报纸?”
“第三个呢?第三个是交通工具。”
“汽车?自行车?”何蔓一脸焦急,“飞机?火车?”
“对了对了,”谢宇笑起来,“三个都说对了,好了。”
没好,没有好。何蔓的心慢慢沉下去。
这时,医生从抽屉里拿出了几样东西,在桌子上摆好。
“现在请你记住这五样东西。”
一只手表、一枚一元硬币、一支钢笔、一张名片和一个笔记本。何蔓认真地看着桌子上的物品,一直盯到脑仁有些疼,像要把桌上的物品刻进脑中一样。
何蔓被谢宇握住的那只手开始渗出绵密的冷汗。谢宇感觉到了,于是更用力地握紧。
医生接着用一块布把桌上的物品盖起来。
“好,何小姐,现在请你说出刚才那五样物品。”
“手表,笔,硬币,还有……还有……”
说到这儿就再也说不出的何蔓,转过头和谢宇对望,两人的脸都是一片苍白。
何蔓的泪水终于落了下来。
谢宇把她搂进怀里,轻轻抚着她的后脑勺儿,像个溺爱的家长。
“好了好了,测试做完了,我们成功了,不怕,不怕。” 3.
被推进核磁共振机器的那一刹那,何蔓有种被推进断头台的感觉。
这台奇怪的仪器,能穿透她脑中波涛汹涌的海洋。
海洋中漂浮着一些零碎的片段、混杂的画面和混杂的声音,不知道该如何匹配。
“何小姐的海马体正在萎缩。”
穿着白大褂的男人拿着钢棒,对着灯箱上两张脑部断层扫描图指指点点。
“我早就不记得她的背影是什么样子了,我只记得你。”
男人从背后抱着自己,低头能看到他结实的手臂环在腰间,抬眼却看到暗淡的圣诞树,聚会散场,欢笑落了一地。
“何小姐多年前曾经出过车祸,当时也发生了脑震荡。这次脑部再次受创,这地方的黑色部分是撞击导致的出血,形成了血块儿。这个是不是成因我们暂时还不能确定,但是从海马体和何小姐平时生活中的表现、记忆力测试的结果综合来看……”
穿白大褂的男人嘴巴一张一合。
“想不想喝啤酒?”
“想!我两罐,你一罐!”
夏天的夜晚,树影婆娑。夏天,夏天,天塌下来都觉得不着急的夏天。
“何小姐极有可能是患了脑退化症。”
随着这句话,所有画面真的都退了出去,像退潮一样远离,消失不见。
何蔓从纷杂的思绪中恢复过来,定定神儿,发现自己正站在洗手间里。
镜子中的女人披散着头发,穿着睡衣,手里还拿着一支牙刷。
原来都是因为没睡醒。
何蔓放心地对着镜子傻笑了一下。
起来就刷个牙,洗个澡吧。
这是何蔓今天洗的第十个澡。
谢宇坐在楼下,听到楼上再次传来哗哗的水声。他慢慢地靠着墙坐到地上,对面的厨房柜门敞开着,里面的十几袋盐是何蔓一次次从超市买回来的,积压成灾,像一片不会化掉的雪。
谢宇原本以为,失忆是有顺序的,何蔓会从最接近现在的开始遗忘,然后一直倒退,最后回到像婴儿一样的状态。
实际上失忆是会跳跃的,今天的何蔓来到五年前,明天又可能跳回到大学时候,后天又恢复正常,正常没几分钟就拎起包说要去开会……何蔓脑海中的记忆被打乱了顺序,跳来跳去,没有过去、现在、未来,只有当下的选择。
五月,街上已经一派暮春景象。邻居家一墙的花儿已经开败,空气中却时不时还能嗅到凄迷的香气,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何蔓的病情恶化得比想象中要快。
三个月前医生曾经表示,不做手术的话,现有药物并不能遏制病情的恶化,只能延缓,但是疗效因人而异。如果每天能做足够的运动,维持身体机能,每天抄写报纸、看书朗读以维持认知功能,那么最乐观地估计,何蔓可以撑三四年。
“我们曾想通过手术把脑中的血块儿移除,但由于血块儿压住了好几条重要的脑部神经,手术风险非常高,大概只有两成的存活率,所以我并不建议进行手术。”
谢宇至今还记得那一刻医生恳切的声音。也许是经验丰富的原因,他很会控制自己的语气和情绪,明明这么绝望的消息,他说出来都像是安慰。
这两成的存活率变成了何蔓和谢宇争吵的源头。
何蔓不想变成痴呆。即使最乐观的估计,三年后她也会成为一个没有记忆、没有常识和行为能力的幼儿,也许大小便都无法控制。
可是如果做手术,几乎等于找死。
刚从医院回来的时候,何蔓还是清醒的情况居多,而这种清醒总是伴随着恐惧,也伴随着争吵。
“你真想让我变成痴呆吗?连你和自己都不记得了,什么都不会做,像个巨婴一样,我也不是我了,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三年后活着没意思,那你就要立刻去死吗?”谢宇激动地咆哮。
“手术怎么能叫作立刻去死呢?!不是还有两成的可能性康复吗?”何蔓的眼泪扑簌而下,“我不能真的变成傻子啊,我不是可怜我自己,我是想趁自己现在还有意识,能够做决定的情况下安排好一切。你知不知道,我会拖累你一辈子?你已经请了这么多假,工作都快保不住了,未来还要负担我的医药费,后半辈子都要照顾一个傻子,一个根本就不是何蔓了的傻子!你明白吗?!你才三十三岁啊,你要毁掉自己一辈子吗?等到我真的痴呆了,连自己是个累赘都意识不到,我怎么帮你!”
“我当然知道。我也知道,如果现在生病的是我,你也会跟我做一样的选择!照顾你一辈子怎么了?怎么了?要照顾你的是我,我都没觉得是负担,你凭什么替我决定?”
何蔓的眼泪大颗大颗地顺着脸颊流下来。
“我们不是夫妻了,不是都已经离婚了吗?你不是也决定了让我开始新生活了吗?当时都能分得开,现在怎么就分不开了?如果当时我们离婚之后我就搬去别的城市了,你再也见不到我了,那我对你来说不也跟死了一样吗?这难道不一样吗?”
“我说不一样就不一样!”
谢宇吼得何蔓浑身一震。
“我不要你死。就当你是我女儿,对,就当你是我女儿,倒着长大,越长越小,不行吗?反正你这么笨,老了也一定会痴呆,不就是早一点儿吗?”
谢宇紧紧地搂着何蔓,像是下一秒她就会灰飞烟灭一样。
然而,这并不是唯一一次争吵。何蔓一直心心念念去做手术,谢宇则每次都会和她因为这件事情对着吼,吼到最后再一起抱头痛哭,循环往复。
直到何蔓的记忆力脆弱到记不起自己想去手术这件事情,也再不能完整地跟谢宇吵一架。
曾经有个甲方客户代表和谢宇私交很好。客户那年三十岁,刚刚和恋爱长跑六年的女友分手。
他住在一栋公寓的七楼,女友搬出去后,留下了一些零碎的日用品和一条金毛寻回犬。
金毛寻回犬六岁半,是他们刚开始同居的时候一起抱回来的,从一丁点儿的小奶狗长到现在的三十八公斤。金毛对运动量的要求很大,他们曾经每天早上一起带着狗狗跑步,晚上下班后带着它一起散步。
客户代表工作很忙,女友却是自由职业,白天女友和金毛相互陪伴,晚上一家团圆,温馨得不得了。
可惜了后来。
女友搬走后,家里就只有金毛自己。客户代表把落地阳台常年开着,无论冬夏,这样当他加班到深夜无法按时回去遛狗时,金毛可以自己到阳台去大小便。
可他很快就被邻居投诉了。金毛白天在家很寂寞,所以一旦站在阳台发现下面小区里有人走过,就会对着人狂吠,不知道是不是思念主人的缘故。邻居不堪其扰,直接报了警。
他只能把阳台封上,不让它出去。
有天晚上他很晚才回家,一打开门,一股恶臭扑面而来。原来金毛拉肚子了,茶几下面的羊毛地毯一塌糊涂。沾了一身大便的金毛知道自己做错事了,懂事地没有扑上来迎接他,而是可怜巴巴地蜷缩在角落里,一双眼睛水汪汪地看着他。
那个蜷成一团的大家伙,却比刚出生的时候看起来还要瘦弱渺小。
他没忍住,三十岁的大男人,就那样蹲在门口,失声痛哭。
谢宇曾经很不解。既然没有时间,为什么不把狗送给别人,或者卖掉?
否则主人也难过,狗也生活得不快活。
客户代表苦笑着没解释,半晌才说:“舍不得。”
明知道对人对狗都好,可是他舍不得,狗也只认他一个主人。
有什么办法。
谢宇只能表示同情,但从来没有真正体会过那种舍不得的感情。
然而,当Danny委婉地劝他,何蔓现在的情况还是比较适合被送去疗养院,不知怎么,谢宇忽然想起了这个遥远的故事。
Danny不是第一个这样劝他的人,也不是第一次劝他了。小环、何琪一家……所有理智的旁观者,都能客观地判断出此时最适合他们的方式。谢宇重新回去上班,何蔓去疗养院,在专业人士的护理下调养,同时也减轻了谢宇的负担。
“这是长久之计。”
所有人都这样说。
可是他做不到。
这一刻仿佛又看到那个当时比自己年纪还要大的男人,一脸复杂,却又无法解释,只是一遍遍地重复,“不行,我舍不得”。
舍不得让她像等着被探监的弃儿一样,日复一日地和一群同样失去希望的人在一起。如果不能在身边,那又有什么意义。
早上醒来时,谢宇发现何蔓不见了。
他疯了一样跳下床,下楼梯时差点儿一个跟头扎下去。冲到房门口,才看见已经梳妆打扮好的何蔓,拿着包包,正在弯腰穿鞋。
“你要去哪儿?”他怕刺激到她,于是装作很随意的样子柔声问道。
何蔓很平静地对着谢宇微笑:“我要去上班啊!我今天有很重要的会要开,不回来吃饭。”
“哦……”谢宇没有拆穿,“那你加油。”
何蔓亲了一下谢宇,接着便转身出门。她前脚一离开,还穿着睡衣睡裤的谢宇赶紧穿上鞋子拿着钱包冲出门,紧紧尾随在何蔓身后。
一路上,谢宇才真正明白这个病的可怕。
跟在何蔓的身后,谢宇感觉何蔓不只是失去了记忆,更像是失去了魂魄。
她在公园长椅上枯坐了两个小时,眼神呆呆地、空洞地看着前方,又蹲在池塘边看了半个小时的游鱼。
谢宇一直偷偷地躲在树后,注视着何蔓的一举一动。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谢宇打电话跟公司报备说今天还得留在家里办公时,何蔓突然站起身来,向前走去。
谢宇匆忙挂断电话,再度起身追去。
半小时后,何蔓已经置身于商业街上。汹涌的人潮中,何蔓的身体看起来小小的,背影愈加消瘦,随时都会被吞没。谢宇伪装成顾客混进店中,随手拿起一件商品遮住脸,不让何蔓发现自己。
没想到,何蔓晃了晃又往店外走去。忘了自己手上还拿着商品的谢宇,匆忙跟出去时被店员拦阻下来:“先生,你还没付账呢!”
谢宇完全顾不得,扔下商品转身就走,没想到,只是这么两秒钟的工夫,来来往往的行人中,就再也找不到何蔓的影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