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的官俸早断了,妈妈四处筹集银子。
樟寿看看妈妈,看看爸爸,再看看家里,唉!和他的心境一样,一团雾水。
得闲的时候,他就把从别人口中获得的零言碎语组缀起来,揣测家里发生的事:
爷爷听了亲友的撺掇,为了一帮子弟能早点出人头地,拿钱去贿赂正担任主考的他的朋友,眼看这事就要成了,他差去行贿的下人竟在大庭广众之下吵吵着要人家写回执,他一下子把事情搞砸了。
按说官官相卫,主审官也有意为他开脱,但他拒不认错,也不配合,还细数历届科考行贿的黑幕,他只不过是小巫见大巫。
他如此这样,反把自己越描越黑,官司越来越大,最后上报朝廷,判斩立决。
倒应该感谢是这腐朽的社会里有腐败的官员,到秋决的时候,行数量之贿可保一年性命。疼之疼,数年之积刚够这数量之贿。叹是叹,我爷爷一年的性命倒可通过金钱与数字精确表达了!
最该撑起这个家的父亲自从那次吐血后,形体大瘦、卧床不起,咳血不止,气息奄奄,死神啊!正把它无孔不入的手伸向他懦弱的身体。
现在,家里上下两代人的性命都是攥在人家手里了,我的可亲的老父亲怕是更扛不住事了。
拯救啊,拯救。本地医生请遍了,都一个个在父亲深一声浅一声的低吟中溜走了。
于是,请了县里有名的中医。俗话说,人合衣裳,马合鞍杖,和名中医匹配的就是他高昂的出诊费,一次一元四角。而且是隔日一次。
性命且不保,钱财于我有何加焉!舍钱而取命者矣!
名中医对症施药,运用五行生克学说。说,血者性赤属火,当以水克之,墨性黑属水,可研墨服以治病。
樟寿正惊叹于他科学的医法,可他的老父亲摆弄着墨黑的舌头叫停了。樟寿只好把名中医送走,毕竟决定权在父亲那里。
现在,有人说,国之名医,就是何廉臣了。然而,何廉臣现在在哪儿?他肯来吗?
救命啊,哪有什么不可以。钱财呀,面子呀,还有什么比性命更要紧,为了性命又有多少困难不能克服!
家里虽说还有四五十亩水田,租谷也勉强够家庭日常开销。为了能挪开现在的脚步,把它们都变卖了。至于那些长工啊、短工啊,也好言把人家劝走了。大脚保姆走的时候还给夫人磕了几个头,抱着樟寿哥俩放声嚎啕大哭了一阵。
名医何廉臣算是请来了。他出奇的地方不只是诊费奇贵。为樟寿父亲的药方开的药引不光是蟋蟀一对,而且要原配的,也就是在一窝中者。樟寿哥俩在百草园连续寻找了三天三夜,没有,好不容易找到一只,想一想它这鳏寡孤独者也没啥效果,又把它放了。后来终于找着了,给父亲熬好药。高高兴兴地服侍他。
樟寿为给父亲延医抓药,配药引,消磨了不少时间和精力,成绩虽没落下,但迟到的事情不可避免,寿镜吾先生终于生气了,拿眼睛狠狠瞪向他。
当这么冷的眼光袭来时,樟寿不由得浑身激灵一下,虽然这些天和他打招呼的不是言语,都是这样的眼神。
打点监狱要用钱,家里吃喝日常生活开支要用钱,给父亲治病要用钱,家财输尽,只是没有来的源。借吧,又总是在人家的冷言热语中落空,当吧,连那个原先依附过他家的当铺也不肯给个好价钱,说是要对得起现在的东家。
“仰东硕杀,我带来者。难道做事公道还会对不起人吗?从前祖父、父亲共过事的好朋好友都不见了!其实,哪如养一条四蹄狗啊,当你在孤夜中落了单时,它会倾身到你身边,把它仅有的能量尽可能给你!
倒是在这冷漆漆的社会里樟寿才感到了作为家的温暖,感到了父母亲构织的那片天的广大。
不能在家里流露穷的困惑,也就没有了诉说苦的空间。那天不知是怎样的和叔祖母子传太太说起了家徒四壁,连妈妈从娘家带来的首饰之类也当卖了。第二天一早却听到了他翻箱倒柜变卖母亲钻戒的流言。噫!这是怎么回事?噫!这是咋回事呀?
樟寿想想,再也想不出可以相信的人了。可不能再让寿镜吾先生把自己看扁了,为此,他在桌子的一角刻了个小小的早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