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周阳醒过来的时候,看到楚正轩皱眉盯着自己,他回忆着幻境中最后的一次冲撞怔忡了许久,直到楚正轩伸手在他眼前不断地晃着,唤醒了他的注意。
“怎么了?”
他奇怪地问道。
“你在那里面停留了三个小时。”
“三个小时?”楚正轩声线不咸不淡,却让周阳感到一阵晕眩:“这么久?”
“本来在35分钟的时候王教授想要叫醒你,但是观察到你的生理反应并无异常,所以我和王教授讨论了一下,决定观察一下看看。”楚正轩道:“我们刚才在讨论,如果你醒不来了该怎么办。”
“你们会怎么办?”
“按照军委413号令颁布的条例,你这个级别的可以葬入公墓,按照规定给予老弱病残家属一定的抚恤金,子女兄弟入学提干优先录取,如果你残了,国家负责你一辈子。”
“得,我还没老婆儿子,还是独生子,按这条例至少得亏一半。”周阳笑笑,摇了摇头,没有追究楚正轩不终止实验的事。
“所以我们有些同志并不欣赏计划生育政策。”
“你还有兄弟姐妹吗?”周阳有些好奇地问。
楚正轩脸色忽然变了,变得分外的难看,周阳暗暗一惊,连忙收敛了玩笑似的笑容;这是他认识楚正轩以来头一次看到这个情报头子露出这么难看的脸色。
作为一个情报搜集者,周阳清楚这是突破一个人心理防线的最好时机,但作为同事他知道此时需要沉默让对方来平复心情。
过了许久,楚正轩似乎恢复了过来:“我们来讨论一下你遇上的新情况吧。”
……
听完了周阳的叙述,楚正轩注视了一阵笔记上的记录,随即皱起了眉。
“你是说,你在那里看到了被固定在二十多年前的六位受害者,能确认他们的身份吗?”
周阳思索了一下:“我能够通过面部骨形看破嫌疑犯的伪装,年龄不是问题。”
“我说的不是这个确认。”楚正轩在笔记上写了几笔,斟酌了一下用语:“而是,你能不能确定,他们究竟是用程序模拟出来的假人,还是另一种情况……”
他再次皱了皱眉,似乎也觉得有些难以描述:“……真人。”
“真人?”楚正轩的话让周阳有些惊悚:“把人的思想从大脑中抽取出来,然后送回二十年前……这种事情——”
“——并非不可能发生。”楚正轩接上了话:“你别忘了那个东西,或许他就将受害者的思维抽了出去。”
“如果是真的,那又怎么样?”想起那个组织表现的神鬼莫测的技术,周阳摇了摇头。
“不怎么样,只是评估一下这个组织掌握的技术,然后通过这些技术,或许可以得以一探对方的目的。”
“那你有什么想法吗?”
“现在可以统计一下,这个组织现在掌握的技术有虚拟实景技术,远程操纵脑神经技术,人工智能技术,以及大脑信息语言学。”楚正轩道:“按照相对一般的思路,这个组织的目的应该是创造一个人工世界,然后将所有人拉入其中,由此达到控制所有人类的目的。”
“你确定这不是黑客帝国?”周阳面色古怪。
“这是一种可能性,而且依据目前搜集到的情报来看,很有可能。”楚正轩严肃地说道:“如果这种猜想属实,这确实是一种值得注意的巨大灾难。”
“那么目前出现的关键人呢?你又有什么想法?”
“依据目前搜集到的信息来看,郭教授毫无疑问是组织里的人,后来因为某种原因离开了组织,而秦野拥有虚拟实景的特殊权限,显然对于组织来说是个重要人物,如果郭教授与他透露的信息属实,秦野并没有进入组织,然而他拥有的特殊权限却无法解释……我们还没有查到更多关于秦野的资料,很多东西全然无法说通……
在这里我可以做一个假设,秦野说不定在过去很久很久,以至于记忆都模糊的时候与这个组织有所关联,之后因为某件事情这种关联被切断,直到现在这个组织的计划即将成功之时,这个组织又重新找上了秦野。根据郭教授的说法,对于这个计划来说,秦野是个十分重要的人物。”
楚正轩说完了,看了一眼周阳:“这是很简单的推理。”
“不错,是很容易形成的逻辑连接,不过这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许多关键信息,我们仍然一无所知。”
“所以你要继续参与这个游戏,我有预感,这个游戏里面一定包含着重要的信息,无论是这个组织有意泄露的或者是无意泄漏的。”楚正轩叮嘱道:“尤其要盯紧秦野,如果这个游戏是为了影响到他,一定会有许多关键信息只有跟着他才会接收到。”
“你要去做什么?”听出了楚正轩的去意,周阳皱了皱眉。
“当然是继续分析技术上的事情,过一段日子我们会去中东近距离与那个组织打交道,现在就要敲定一些细节。”
“中东?找到了那个组织的位置了?”
“要近距离进行侦查,到时候你也要去。”楚正轩道:“老杨还在找秦野,你也要在这里和秦野交流,这事情过几天才会有眉目,现在还是做好自己的事情吧。”
周阳点了点头,脑海里又回想起了幻境中的事情。
为什么组织会将受害人放入那里,进行那个莫名其妙的游戏。
为什么他们折腾半天,又是计算又是模拟,最终的努力却失败了。
这个游戏想要透露出的信息又是什么呢?
……
姜红军坐在那张椅子上,阅读资料时脊背仍然挺直,当楚正轩走进房间时他抬起了头,眼睛里:“那群美国鬼子刚走。”
“还是纠缠郭教授的事情?”楚正轩皱起眉头。
“是,这次他们更有趣,直接掏出了国际刑警的通缉令,胡说八道什么郭宁是国际恐怖组织的成员。”姜红军眯了眯眼睛,摘下老花镜擦拭了起来:“我已经打发他们滚蛋了。”
楚正轩一点头,将手中的资料递上:“姜局长,这是我们研究部门这几天的成果。”
“你的意见?”姜红军并没有翻看,而是轻轻放在一边询问。
“非常危险。”楚正轩认真地道:“按照综合情报部门的看法,美国人并没有完全欺诈我们,这起事件的背后的确隐藏着足以波及到全球范围的巨大危机。”
“能够确认?”
“已经确认了。”楚正轩点头:“都详细地记在了报告里面。”
“这么说……还不能随便应付这些美国鬼子喽?”姜红军显得有些出乎意料。
“是的,按照未来的趋势来看,与美国人合作势在必行,毕竟我国在中东力量并不强大,要想参与进这件事情,需要美国人的配合。如有必要,我认为也可以在郭教授醒来之后见一见美国人。”
“如果是部门商议出的结果,那就和美国人说明,等郭宁醒来,先弄到该弄到的信息,然后再叫美国人。”姜红军说完,又皱了皱眉:“让策划部门长点心眼,做点预留方案,别让美国人甩开我们单干。”
“明白。”
楚正轩记了下来,悄悄离开了办公室。
美国探员听到了楚正轩的通知并没有过于惊喜,而是有些烦躁:“我们还要等多久?”
“直到郭教授醒来为止。”楚正轩答道。
探员克拉克微笑起来:“楚先生,是不是郭先生只要醒不过来,我们就不可能见到他。”
“我国政府承诺,只要郭先生醒来,立即安排贵部门与其接触。”
克拉克探员仔细地盯着楚正轩的脸,试图从中找出敷衍的神情,然而最终还是在这张脸前放弃了这种努力,他并没有气馁,而是出现了奇怪的笑容:“楚先生,我们其实有一个问题一直想要问你们,那个名叫秦野的人是谁?”
楚正轩看了克拉克一眼:“秦野?是中国公民?他是谁?和这个案件有关系吗?”
“我们当然希望没有。”克拉克笑的更加怪异:“不过我想他有,不是吗?”
“美国人察觉了,叫老杨加快动作。”楚正轩一返回基地,就对田海阳下达指令。
……
秦野坐在轮椅上面闭着眼睛回忆着昨夜的梦境,通过手机网络对法医词汇的查询,他确认了那个自称为警官的话的一部分真实性,然而这却让秦野陷入了更深的困惑。
梦境是人为的,然而制造梦境人的身份、目的均不明确,秦野突然发现自己并无任何可以调查的方向。
看着通讯录上死灰色的ID,秦野很想找到那个周警官问问,又迫切想要知道幕后一切,然而此时却只能独自思索。
他摇着轮椅走出房间,却见到医生留下的一张便笺,却是出诊去了,秦野揉了揉太阳穴,推着轮椅下了这间医生在伦敦开设的诊所。
泰晤士河的早晨蒙着一层淡雾,喝了一杯咖啡走上河岸,空阔的街道和熹微的晨光让秦野感受到了难得的静谧,他坐在河岸的树下,听着不远处教堂中传出的唱经声,一时间脑海一片空灵,诡异的梦境,病弱的身躯,难解的谜团仿佛都在意识中消失。
歌词咏唱着创世纪的曲调,让秦野莫名地陷入深深地思索之中,圣经说上帝七日制造了世界,却被近现代科学证实为伪,转而将世界的诞生推到四十六亿乃至一百三十七亿之前,然而此刻秦野却突然从另一个角度展开了思考。
现实的证明和科学的思考证明了创世纪说为伪,但假设事实反了过来,证明创世纪说为真,又会如何呢?
作为一个哲学学者,秦野心知所有的哲学体系都是基于某一些公设的世界观,比如四元素之于亚里士多德,界说、公则之于斯宾诺莎,经验之于休谟,理性、单子之于莱布尼茨,先天知识之于康德,翻阅他们的著作,都可以看到他们连篇累牍不厌其烦地叙述自己的设定,这正是每一个哲学体系得以自圆其说的基础。
在这一类学者眼里,科学或许是一种颇为完备而精密的哲学体系,但绝非毫无破绽,更非神圣而不可侵犯。
科学在理论上的基础无疑是数学,然而数学本身却不能利用科学的方法来证明,在哲学的角度上,初等数学是基于五条皮亚罗公设的一套推理体系,然而皮亚罗公设偏偏不是经过详实的科学证明得到的结果,而仅仅是基于经验的归纳性假设。
这是现代科学的尴尬,也是科学在哲学之前绕不过去的门槛,然而讽刺的是,科学自身偏偏针对这个问题给出了最完美、最令人啼笑皆非的证明与答案。
这个答案叫做哥德尔不完备性定理,它的证明揭示了科学在验证自身体系完整性这个问题面前无解。
哲学家的思路往往诡异,就比如秦野现在就在思考,如果人类乃至地球果真是上帝五千多年前凭空创造出的东西,现在又会如何呢?
或许科学家可以拿出种种证据证明地球诞生于46亿年前,然而如果这是上帝刻意为之,故意将创世留下的一切做成‘能够被科学证明为是46亿年或137亿年前创生’的模样,又有谁能够说这种可能性不存在呢?
假设创世纪为真,那么人类文明对于自身过去孜孜不倦的思考,难道仅仅是一番黑色幽默吗?
那幻境中的六人孜孜不倦地照抄标准答案去创世,这人类文明几千年来留下的地质学天文学归纳出的‘答案’,又果真是标准答案吗?
更延伸一步的想法,无论世界是科学探索出的那样诞生,或是上帝所创造,对于普遍的芸芸众生而言,现实的生活又有什么区别呢?又有什么方法能够查知真正的真相呢?
秦野回望着街道上渐渐熙攘的人潮,却在轮椅移动之间感到身体一倾,一种失重的感觉让他心头一突。
杂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而秦野看着眼前碧蓝的河水却已经措手不及。
伦敦河岸的清晨,一个残疾的青年华裔在散步时失足落入泰晤士河,青年入水不深,很快得到了救助,并未引起什么波澜,对于许多地球人而言,这仍是普通的一天,平静匆忙而不足为奇。
只是当秦野进入医院之后,他在英国官方的所有入境消息全部被悄悄抹去,紧随其后来到伦敦的杨建华一行随即发现失去了目标,他牙龈一阵肿痛,开始感到了棘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