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夭是在两日之后醒了过来,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木屋内,木屋里所有的摆设都令她感到无比亲切,只消一眼,她便知道了自己身在何处。
但是她却没有动,仍直挺挺地躺在那儿,望着木屋的屋顶,神情木然,整个人都有种虚幻不真实的感觉,恍如隔世。
在她醒来的这短短片刻,过往所有的一切都一股脑儿地涌入她的脑中,包括亲人的惨死,包括张真人的死,也包括山谷中那些无辜死去的人们。
这些曾经让她几欲崩溃失控的事情,如今再想起来,她竟没有流泪,也感觉不到任何的伤心难过,脸上亦是一片无悲无喜。
她就呆呆地躺在那儿,呆呆地望着屋顶,如同一具没有灵魂的木偶。
直到过了许久,她才眨了眨眼睛,坐了起来。扭头看了看,只见一把长剑正静静地躺在她的床头,那是张真人临死之前塞给她的七星剑。
这把七星剑是青云观列代先祖一代代留传下来的,是青云观的镇宝之一,曾被张真人赠给了宵风。宵风成魔后,许是觉得他不配再拥有七星剑,于是便又把它取了回来,转赠给她。
这若换作以前,她定是开心地要疯,要知道,她可是肖想这把剑已经很久了,可如今……
她将那把剑拿在了手中,指腹轻轻抚摸着上面雕刻的繁复花纹,没有喜悦,只有满腔诉不尽的凄凉与哀伤。
最后,她将剑紧紧握在手中,下床来到了屋外。
屋外,满目绯色,一眼望不到尽头。而在屋前的那棵桃树下,落英缤纷中,静静地站着一个青色身影。那人背对着她,微微仰头,似是在看那满树盛开的桃花。
这幅画面,美若诗卷,曾无数次地出现在她的梦中。而那画中之人,也曾是她最魂牵梦萦之人,是她前世今生都一直心心念念想要嫁与的人。
可也正是这个人,用最残忍的手段害了她的亲人,生生将她对他的感情悉数碾碎,并全部转为了仇恨。
恨吗?
当然恨!
如若不是他,她的爹爹还会活着,二娘也会活着,还有小光耀,还有府中那上上下下所有的佣人,他们都会活着,开开心心的活着。而她,也必定是……
是什么呢?
还是一心一意地想要嫁给他,想要和他在一起吗?
似是感觉到了她的存在,桃树下的苍终于缓缓转过身来,清淡的眉眼在看到她的那一刻,不由染上了一丝淡淡的暖意,只听他柔声开口道:“你醒了?”
然而回应他的,则是一柄长剑,冰冷锋利的剑尖,直抵他的心口,正是桃夭手中的那把七星剑。
苍低头望了望面前的长剑,然后缓缓抬眼,望向了站在对面的桃夭,眼中的笑意渐退,不再言语。
“为什么?”桃夭冷冷地望着他,面无表情,执剑的手不见丝毫的颤抖。
“为什么?”她又问,“为什么要杀害我爹爹他们?”
闻言,苍依旧沉默不语,只用那双深幽的灰眸静静地凝视着她,半晌,才缓缓开口道:“我没有杀他们。”
可是桃夭并不信,见他不承认,她的神情终于出现了一丝波动,凄声反驳道:“我亲眼所见,难道你还想抵赖?”如若不是亲眼所见,她是怎么也不愿相信他会做出这么残忍的事。
桃夭的话让苍有那么一瞬的惊愕,但很快又平静了下来,他定定地望着她,仍用一种清清淡淡的语气为自己辩解道:“那不是我。”
至此,他也终于明白了,一定是有人假扮了他的容貌,然后残害了她的父母,又恰到好处的让她撞见,让她误会了他。
而在这个世上,能够完完全全地模仿另一个人的容貌,除了妖,不作它想。妖能化形,可以随心所欲地变幻自己喜欢的样子,只要他记得那人的模样,就能够幻化出另一个一模一样的他。
思及,他的眸光一沉,心中突然有了人选。
对于他的辩解,桃夭不信,也不再质问,不再言语,就那样冷冷地盯着他,昔日里那每次见到他时都盈满笑意和爱意的眼,此时却冷如寒星,笑意消失,爱意散尽,只余一片冷漠和……无尽的恨意。
见状,苍也沉默了。
两人站在那儿静静地对视着,谁也没有再开口,而那把剑,则自始至终未移动分毫。
炎日清风,桃花灼灼,桃园幻境里再次陷入了一片静寂。
过了许久,苍才率先开了口,却是道:“如果你认为是我,那便动手吧。”
未料此番话语似是激怒了桃夭,恨声道:“你以为我不敢么?”语毕,手腕暗暗用力,那剑尖便顺势刺入苍的胸膛,一抹深红迅速在他那青色长衫上晕染开来。
剑入三分,却再也进不了半分。
终于,那只拿剑的手也微微颤抖了起来。
桃夭死死地盯着苍的眼,即便被剑刺中,苍也神情未变,仍是眉眼清淡,无波无澜。
眼前这个人就是杀害她亲人的凶手,她应该是恨他入骨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一刻,她的脑中突然闪过一幕幕画面。
那些甜蜜的,幸福的,开心的,快乐的……都是她对他的深情执念。
就算再恨他,她也忘不了曾经对他的那份感情。
望着他胸前的血晕慢慢扩大,她咬了咬牙,终是拔出了长剑。最后,她深深望了他一眼后,转身绝然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