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是为了避开前面的货车突然转向撞上护栏的，已经送医院去了，不过应该不行了。”围观的路人不无同情地对继母解释道。
顾兮玥突然觉得有一股寒意从后背蔓延至全身，使得她不自觉地发抖起来。
“孩子还好一点，不过，恐怕也.。”
继母嚎啕了一声，晕了过去。
顾兮玥两腿发软，太阳穴突突地直跳，一张小脸因为惧怕，慌乱而青白一片，她想说句什么，可是喉咙咕噜咕噜地她一个字都没办法说出来。
半个车身像是被什么怪力握住拧碎了一般，正午的阳光无情地照射着，满眼都是刺目的鲜血..
顾兮玥腿一软，跪趴在地上，脸已经变成恐怖的青灰色。
“快，快送她们去医院。”这是顾兮玥听到的最后一句话，之后她的耳朵里就一直有尖利的犹如切割机的声音，别的什么都听不到了。
去到医院，有好心人送继母去急诊室，也有好心人带她去找爸爸和弟弟。
她的耳朵里依然是尖利的切割声。
她不明白，早上还生龙活虎的爸爸和弟弟怎么会被盖着白布放在那里，一定是搞错了。
托着她在肩头，带她去摘树上的果子的爸爸，不管她怎么调皮，从来没有打骂过她的爸爸。
扬起圆圆的胖脸甜甜地叫她姐姐的弟弟，像一只烦人的蜜蜂整天围着她转的弟弟。
如今，却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
她想说，爸爸，你说给我一间房间的。
她想说，弟弟，你扫干净了吗？
可是她不能，她被魔鬼扼住了喉咙，一点声音都无法发出。
她细得几乎可以捏碎的手腕剧烈地抖着，所碰到的每一寸皮肤都冰冷刺骨，她要看看，不是的，不是爸爸，不是的。
她胆战心惊地抖啊抖啊，苍白无色的唇剧烈地蠕动着，一双明明无法承受如此巨大悲痛的美眸惊恐地睁到最大。
终于掀开那白布。
世界停止了！原本急剧起伏的胸膛也似忘了要呼吸一般不动了。
她猛一转身，掀开隔壁床的白布.。。
长长的走廊，她一个人轻飘飘地走着.。。胸口像被巨石压住，呼吸不得.。
那一刻，她心里恨起了老天爷。
那一刻，她心里恨起了自己。
那一刻，她觉得，她满心里都只剩下了恨。
血，四面八方汹涌地向她袭来，宛如掉进了冰窟，每一寸都冰冷刺骨。
她伸手捂住心口，痛得无以复加。
小小的身体，如一片风中的落叶，轻飘飘地倒下了。
时光荏苒，离去的人纵然离去，然而活着的人还得活着。
一个家，只剩下毫无血缘关系的母女俩，顾子扬单位的房不能去住了，她们又回到这个小院里来了，以往觉得怎么都不够的空间，如今空空荡荡的。
继母原来在工厂里的饭堂给人炒菜，如今也去不了了，她常常把盐当成糖，把醋当成酱油。
顾子扬的单位一次性发了13个月的工资，红十字会也送来慰问奖金。
顾兮玥在学校里请了三天假，帮着整日抱着爸爸和弟弟照片抚摸哭泣的继母处理后事。
院里的人都尽可能地帮她们，做个饭，洗个衣服什么的，王奶奶常常送过来几个鸡蛋，老张家也送来半袋米，半斤面粉等等。
有一天，继母把一个信封交给顾兮玥，告诉她，这是她以后读书的钱，让她拿去银行存起来。
顾兮玥小心翼翼地放进书包。
她每天放学就快快回家，继母做饭的时候，她在旁边打下手，悄悄地看，悄悄地学，家里被她收拾得一尘不染。
她不再上窜下跳掏鸟窝了，不再和别人打架，不再做让自己陷入危险的事情，她小心地照顾着自己，照顾着继母。
偶尔不忙的时候，她会拿着那把小蒲扇，来到依然茂盛如巨伞的榕树下，静静地坐在大树根上，听听小鸟的叫声，听听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那一繁褐色有斑点的气根被她一遍一遍地抚摸着。
她很久没有和精灵说话了..
她渐渐变得沉默了..
继母常常看着她孤单而忙碌的身影悄悄地抹眼泪。
她似乎一夕之间长大了。
小学毕业证拿到那天，她一个人去了公墓，坐在爸爸和弟弟的墓地旁边，爸爸的墓碑前放着她的毕业证，弟弟的墓碑前放着一大把棒棒糖。
她的怀里抱着一个新书包，她把棒棒糖放进书包里，把书包挂在墓碑上。
朦胧中，她看见顾岩已经长得比她还要高了，帅气了，他背着这个书包开心地蹦来蹦去。
“姐姐，好看吗？好看吗？”顾岩清脆的笑声响彻山间。
顾兮玥轻轻地笑了，明月般的眸子里水波流转。
彼岸花开的时候，顾兮玥成为了初中生，12岁的她就像刚开的茉莉花，秀美恬雅，拉高了的身材如一棵小小的松树般挺拔，柔顺的乌黑长发绑成一个高高的马尾，露出光洁的美额，皎洁如圆月般的双目，英挺的鼻梁，完美如樱桃的红唇，她的出现，曾在校园里引起了小小的轰动。
而她所引起的轰动，可不止一次。
F城十三中星期四的上午第三节课下课时间。
“预备！”
“跑！”
一个女生，三个男生像离弦之箭一样飞了出去。
“加油！加油！”
“尚志！快跑！”
“兮玥！快跑！快跑！”
“啊！顾兮玥！”
十月的操场，沸腾了，青春活力的学生们，蹦跳，呐喊助威都不足以表达他们激昂的情绪，因为刚下课，围观的同学密密麻麻地一层又一层，还有正在狂奔围拢过来的同学，每个人眼里都喷射着激奋的光芒，就为了看这一场飞毛腿高手的百米对决。
“冲刺啊..”
“尚志快一点。”
“明哥快。”
“我们兮玥快！”
体育老师的身边在他们冲过终点之后迅速围满了学生们，七嘴八舌地争说各自的偶像最快。
体育老师显然也很激动，狠狠地吹了下哨子，“刘尚志11秒7，张天明11秒68，陈晓云11秒69。”他故意大大地喘了口气。
“顾兮玥，顾兮玥多少！”人群再次沸腾，他们大多数是为了看顾兮玥的成绩而来的。
“顾兮玥，”体育老师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11秒56”
“啊！”
“哇！”
“我靠，她还是人吗？比男的都跑得快！”
“豹子投胎的吧？”
“鬼上身啊！”
“比上个星期还快0。1秒！”
正在小跑调整呼吸的顾兮玥并不理会这些议论，本来体育课已经下课，她却被隔壁班的两男生拉着非再赛一场。
“你们可是我的手下败将。”她站在篮球架下，微笑得异常危险。
“我们要找回尊严！”
“对！”两个男生表情坚决，顾兮玥觉得他们有种明知前面就是万丈深渊，还非要一头撞过去的壮烈，她轻笑出声，“好，我给你们机会。”
于是出现了刚才的一幕。
“顾..顾..”刘尚志双手撑住膝盖，说了个顾字就久久缓不过气来，憋得脸更青了。
“下个星期继续？”顾兮玥在他面前停下来，俏皮地皱皱鼻子，征询他的意见，她猜他要说的正是这句话。
刘尚志狠狠地点头。
“喂，我劝你呀，还是别比了，你这个尊严，是找不回来了，哈哈哈哈。”一个圆脸女生兴奋地挽住顾兮玥的手臂，顾兮玥朝她笑了笑。
突然一转头，瞬间被齐刷刷转向她的视线吓得一惊，上个星期比赛过后，她很快被同学们黑压压地围拢过来哇啦啦地扯着表达崇拜或者质疑，更有拜师的。
那场面太可怕了。
她急忙扯着圆脸女生撒腿就跑向教室。
顾兮玥上体育课的时候，的确能跑能跳，但是平时她很安静，下了课就跟同桌，那个圆脸女生一起到种着木棉树的校道里走走，说说笑笑。
继母在院子外面搭了棚子，给人缝补衣服，碰到和顾兮玥穿一样校服的学生，她总会笑笑问两句：上学呀？放学了？
顾兮玥做完作业和家务后，也会来帮忙缝个扣子，穿穿线什么的。
王奶奶还是常常拉着她的手，摸摸她的头发，有时候还把她搂在怀里，“好闺女，好闺女。”她常常听到王奶奶这样对她说。
顾兮玥也喜欢窝在王奶奶的怀里，贪婪地闻着她衣服上的味道，那是阳光晒透留下的香味。
初中生的日子充实而普通，如果不是那个初春的季节，如果不是那个校园飘满花香的季节，如果不是那个如花的少年，也许顾兮玥的花季就会像大多数学生一样仅仅充实而普通。
第二个学期开学不久的那一天，她正和同桌彦萍在校道闲逛，欣赏着校园里的春色，彦萍是个活泼爱笑的女孩，笑起来脸上有两个深深的圆圆的酒窝，她像只快乐的蝴蝶在花丛里窜来窜去。
不知怎的，顾兮玥突然觉得好像有一道目光在盯着她，让她心神不宁，可是她环顾四周，却没发现有谁在特别注意她。
接下来的几天里，她都感觉得到那道目光，她心里有些不安。到底是谁不怀好意地盯着她，让她如此不舒服？她很想知道！她决定一定要找出来。
细细感觉一番之后，她无视彦萍在一旁的叽叽喳喳，一心想抓到那个偷窥狂。凭感觉，她猛抬头一看，初三级的阳台趴满了男生，她扫了一圈，也没发现她预想中不对劲的人。
彦萍伸手拍了一下她，“怎么了？看见鬼啊？”说完咧嘴哈哈笑起来，顾兮玥最喜欢看她笑了，她笑起来的时候，眼睛眯成了一条线，两个圆圆的酒窝让她显得活泼灵动。她们俩在一起的时候，彦萍总是上窜下跳个没完，顾兮玥则是安静地在她旁边走。
“嗯，没有鬼，只是搞不好会有妖精。”顾兮玥煞有介事地看着彦萍的身后。
彦萍突然一吓，“啊～”一声尖叫，跳向顾兮玥抱着她。
“喂”顾兮玥急忙捂住她的嘴把她拖进教室，“你神经啊，嚎什么？想被校长抓去站升旗台啊？”
彦萍脸一红，急忙一缩脖子，“噢”说完又嘿嘿笑起来。
顾兮玥无奈地揪了一下她的头发，“你呀，就不能不要老是尖叫吗？搞得人人都在看我们。”
“我不尖叫人家也看我们啊，你可是学校的风云人物哦。”彦萍说到这里突然神秘地一笑，拉着顾兮玥坐回自己的位置，她们的位置靠近窗户，彦萍指着操场，“现在，有新的风云人物了，你看。”
操场上有下课来散步的同学，也有正准备上体育课和下了体育课还没走的同学。
“看什么？”顾兮玥没发现什么特别的，她莫名其妙地看着彦萍。
“哎呀，你看嘛。”彦萍一时情急，两手掰住顾兮玥的头扭过去，“你看正在集队的那边，看见没有？那个穿白色运动服的。”
顾兮玥明月般的眼睛搜索着.。。
白色运动服？.。。
篮球架下，是有一个班在集队，站在第一排第三个男孩穿着白色运动服，高挑秀雅的个子，正左右摇摆手臂做准备运动，但是太远，她看不清他的脸。
“怎样？看见没有？”彦萍焦急地趴到窗户上，两只脚不安分地蹦着。
“干什么呀？好丢脸啊，彦萍，快下来。”顾兮玥伸手拉她。
“你知道他是谁吗？”彦萍回到座位上，低声地挨近顾兮玥说道，那眼里的故作神秘让顾兮玥一愣，噗呲笑了。
“你还是大声吼我比较习惯，那么神秘兮兮的，难道是什么大人物？”
“我很认真的。”彦萍一巴掌拍向顾兮玥的肩膀。
哎呦！这丫头打人真痛。
顾兮玥揉着肩膀，不耐烦地对她努嘴道，“那到底是谁嘛”
“他是转学生，今年才转来的。”
“正常啊，不是说我们学校经常有转学生嘛”
“可是他很帅。”彦萍突然花痴地捂住自己的脸，两眼发光。
顾兮玥鄙视地白了她一眼，“他的帅跟你有关系吗？”
彦萍马上收回放散的眼神，继续看着窗外，“噢，是跟我没关系啊，可是，跟你有关啊。”
顾兮玥继续丢她白眼，“别瞎说，跟我有什么关系？”
“真的”彦萍挨着顾兮玥的肩膀，满脸笑意地说道，“我发现他上体育课常常在看你”
“哈？”顾兮玥柳眉一挑，一把推开彦萍，“我看你是妖精附身，说什么鬼话，是你常常看人家，人家才看你吧。”
彦萍脸色一变，她最怕妖精了，不过此时她顾不得尖叫了，她一把扭过顾兮玥的脸对着窗外，“快看，他又在看你了。”
初春的阳光下，白色运动服泛出耀目的光，他的确是在看着她.。。刚刚她没能看清他的脸，现在为什么会那么清晰？
一双如杏的深邃眼眸，略显忧郁地看着她，那眼里似乎在诉说什么？高挺的鼻梁下，唇红微启，唇角微微上扬，脸庞的弧度流畅柔和，轮廓居然是瓜子脸，带着中学生的青涩，不过，的确长得挺好的，顾兮玥的脑海里出现了一个词：翩翩少年。
他真的在看她！那眼神..
看得她浑身一抖，难道那一直盯着她让她不舒服的人是他？
顾兮玥刷一下脸红了，她急忙扭过头，彦萍正在捂着嘴偷笑。
“死丫头”顾兮玥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一张桃心脸红得像火烧。
“我说的没错吧，你知道他有多火吗？长得那么帅，追她的女孩子真的可以排满整个学校操场的，而且，听说他特别冷酷，从来没有接过任何一个女孩子的信哦。”
“哦，那怎样？”顾兮玥不明所以地心虚虚。
“所以你有机会啊。”
顾兮玥故意冷笑了一声，“你想太多了啊”
“铃铃.玲玲铃.。”上课铃声响了，她们也结束了对话。
上课十分钟过去了，顾兮玥几乎没怎么听进去，还好是语文课，她最拿手的。
她总是忍不住看向窗外.。。总是不住地分心，那眼神，好像真的要跟她说什么，可是，她明明不认识他。
她也再没发现他看她。
他打球的动作，他跳跃时飞扬的头发，他跑动的身影..
脑子里不断地，不断地跳出那张脸..完了，她到底怎么了？
突然，她感觉到有个声音在说：不要分心，认真上课。
她果然就像中蛊一样平静地听课了，心无旁骛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