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叫花听得崔伍德下令放箭,耳听得弓弦一片‘吱吱呀呀’响,心道:再不走只怕就要丧命于此了!也罢!今日杀狗汉奸无望,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白送了命便不值得了。
他一使劲,用力推了一把白固,将白固推开丈余,怀中掏出一件旧道袍来,连头连脚披了,口中念念有词,喝一声:“变!”一阵青烟腾起,待青烟消散,老叫花竟已消失不见,原地却只有一只硕大的白鹤!
这一番变故,崔伍德和众兵士都是目瞪口呆,呆在当场,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白鹤扑打几下翅膀,便欲飞去!
刚欲腾空,一个人已扑到白鹤背上,死死地搂住了它脖子,口中喝骂不断,“臭叫花!死叫花,你想变了戏法儿逃走么?你想得倒美!今天我非杀了你给我爹抵命不可!”
白鹤几声鹤唳,又跳又蹦,翅膀扑腾就是甩不下白固来。
崔伍德方才回过神来,心想不能让这妖人跑了,不然始终是心头大患!又下令道:“放箭!”
‘嗖嗖’羽箭破空响,瞬间箭落如雨!那白鹤顾不得甩下白固,腾空飞起。
崔伍德急道:“快放箭,射下来,把它给我射下来!”
众兵士又是一轮箭雨,可惜那白鹤已飞过院墙,飞入夜色之中。崔伍德追出府外,只见夜色之中,清辉般的月光下,那鹤已去得远了,遥遥传来两声鹤鸣,已是追之不及,只得悻悻然转回府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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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白固伏于白鹤背上,耳听得风声呼呼,却已飞到空中。他不管不顾,又踢又打。只是空中不好借力,又要兼顾不掉下去,所以形同挠痒,对白鹤却没什么实质伤害。
回望达鲁花赤府,已不觉离得远了。想到爹爹替自己中了这老叫花一刀,也不知情况如何,这时白鹤飞得高了,想跳下去也不可能了。心中不禁又恨得牙痒痒,手中摸到鹤羽,灵机一动,便扯住几片羽毛用力一拔,不想一下便拔下一把来!
那老叫花所化白鹤痛得一声哀鸣,翅膀乱拍,直往下跌。很快又回过神来,用力拍打翅膀,便又恢复了平稳。
白固待它飞得稳了,却又伸手扯下一把羽毛来,白鹤又是一阵哀鸣,一顿乱飞。白固见白鹤痛苦,心想原来你怕痛!涌起一阵快意!
这样拔了三四把,白鹤实在受不了,乱飞乱窜,时高时低,这时飞到了一个山头,掠过一片树林时,一个不小心,撞上了大树的树梢,折伤了翅膀,顿时齐齐摔了下来。
那树颇高,枝叶十分繁茂,几番阻隔,减缓了这一人一鸟的下坠速度,只听得‘噼叭’的树枝断折声,‘哗哗’的划过树叶声,‘扑嗵’两声摔在了地面。
这时是农历八月十五,已是秋季,树下积了厚厚的一层落叶,再次缓冲了白固与老叫花所化白鹤的下落力道。
即使如此,白固还是摔得龇牙咧嘴。随便一动,全身皆痛,甚至脸上、手上都有下落时被树枝划破的伤口。
忽听得老叫花大骂道:“好小贼!狗汉奸!你竟敢弄坏我的法衣,我跟你不死不休!”
回头一看,只见那白鹤不知何时又变回老叫花的模样,横眉怒目,对着白固一顿好骂!
白固听得心头火起,正恼恨他杀了父亲,霍地站起身来,一时也忘了疼痛,走到老叫花身边便去踢他。冷不防,额头一痒,已多了一物,却又中了老叫花的‘定身符’了!刹时只觉浑身僵硬,手脚均不听使唤,直挺挺地摔倒在落叶上。
老叫花骂道:“我平生最恨汉奸!你父子坑蒙拐骗,我还容得,但要当汉奸,帮鞑子害同胞助纣为虐,我便万万容不得!”伸手去摸匕首,却又想起匕首留在达鲁花赤府了。
白固身体不能动,却不影响听觉和说话。听老叫花骂自己什么当汉奸、害同胞,那真是莫须有罪名!心道:这臭叫花,老东西!拿刀子捅人不说,还要给老子安罪名!他在家乡时,也听娘说起过鞑子、汉奸,残害百姓,俱是猪狗不如的东西!汉人的江山便毁在这些畜生手里!如今老子被你制住了,要杀要剐放马过来便是了,可不能让你洒狗血,泼脏水!
于是也回骂道:“臭叫花!狗东西!你他妈才是汉奸,猪狗不如的东西,你有种便杀了老子,老子做鬼也要回来挖你的心,吃你的肉!”
老叫花怒道:“小兔崽子,你倒反骂我是汉奸。我这十多年来,四处杀鞑子,除汉奸,岂容你随意污蔑!”
白固高声道:“老子光明磊落,行得正、坐得直,你不是也骂老子是汉奸?老子是杀了你老爹,还是刨了你家祖坟?”
老叫花道:“小崽子跟你爹四处坑蒙拐骗,这也是行得正、坐得直?达鲁花赤府里救汉奸,跟那狗汉奸做一丘之貉,你这还不是汉奸?”
白固道:“老子行骗也是骗的有钱人,可没骗过穷人钱,这世道活着就不容易,况且那也是为了给我娘治病!可从没害过好人!而且,我救那什么崔大人也是无意之举!”
老叫花冷笑道:“哦,无意之举,那是怎么个无意法?”
白固道:“我见那兵士额头贴了纸片儿,便动不了,有些好奇,瞧那纸片儿跟我爹平日里作法骗人,哦,不对,是作法救人的‘神符’也差不多,便扯一张想仔细瞧瞧。没想到那兵士便能动了,这可不怪我,你又没说不能扯那纸片儿!”
老叫花听到这里,心下惊疑,问道:“那你为何自己站出来说你救了那狗汉奸?”
白固道:“我虽是无意之举,但确实也是救了他呀!再说当时那姓崔的大人要他手下放箭射我们,我也是不得已才这么说的!”
老叫花惊问道:“你说的都是真的?”
白固大声道:“若有半句假话,愿受天打雷劈!”他自问这会儿可没骗人,誓也发得重了。
老叫花心中一阵惭愧,他是个急性子,暴脾气。从国破后本欲自杀时,遇到异人相救,又学了这几手道术,自立誓杀鞑子、除汉奸,这十多年做乞丐,四处除奸杀敌,受尽凄苦,自问没错杀过半个好人,这次一怒之下,错杀了白多田,不管怎么说,总是作了恶,杀错好人了!
老叫花呆立半晌,忽然觉得心灰意懒。摸到白固身旁,扯下定身符,黯然长叹道:“生逢乱世,活着便已有千般不易,我汉人哪个不是苦命人?唉,你杀了我罢!”
白固身体恢复自由,坐了起来,奇道:“你说什么?”
老叫花道:“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我失手杀了你爹,你杀了我为他报仇罢,我不还手。”他是瞎子,掷完匕首后,听得白固哭嚎,又见白固跟自己拼命,想必是白多田伤重不治,这会儿说不定已经死了。
白固见他站着一动不动,心想:这臭叫花打的什么主意?这会儿又自己寻死,定是哄骗于我,他邪术厉害,想趁我动手时再施展什么手脚,还说什么不还手,哼,我偏不上当!说道:“你想骗我上你的当,我可不蠢!你若想死,你自杀便了,干么要我动手?”其实这倒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他此时中了‘定身符’,全身动弹不得,只能任人摆布,老叫花想杀他,没必要多此一举。
老叫花恼怒道:“你不是要为你爹报仇么?你来杀我报仇啊!”
白固站起身来,月光下只见老叫花紧闭双目,昂首而立,一副引颈就刎的模样。白固暗道:装得倒像,你明知我手里没有兵刃,杀不了你,故意说这些话来气我。气道:“你要我杀你,你怎么不拿把刀给我?”
老叫花怒道:“我让你杀,还要为你准备刀剑么?这么蠢,不会捡块石头,木棍什么的凑和着用么?”
白固说道:“那好,你别动啊,先等着我找块石头先!”弯下腰去找石块。摸扒了半天,
只摸到尽是树叶,还有些折断的树枝,却半个石子儿都没找着。便说道:“这里没有趁手的,咱们换个地方,等我找到了好使的再杀你。”
老叫花恼道:“这叫什么事?让你杀,你不杀。还要换个地方等死!”
白固已当先行去,边走边道:“你说话算不算数?算数就跟我来,不算就当你放屁!”
老叫花怒道:“老叫花素来一口唾沫一口钉,走就走,还怕你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