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回家的时候,宁清见钟其秀和钟磊在客厅里兴致正好地谈论着什么,见她回来,钟磊的脸上似乎还洋溢着某种意味不明的笑容。
钟其秀招手让她过去,又吩咐芸子倒了一杯热茶过来。
钟其秀亲自端起瓷杯送到宁清的手里,笑道:“这是顶级的大红袍,有价无市的,我闻着味道确实跟一般的不一样,你尝尝看。”
那盛在白瓷盏里的橙黄色茶液清亮无浊,倒映出女孩秀美的面容。宁清接了过来,小小地抿了一口,感觉初到嘴中醇滑微涩,很快便齿颊生津,满口回甘,的确不俗。刚要再品,就听钟其秀又道:“就知道你会喜欢,难为石头有心了。”
是他送来的?宁清顿时觉得这茶水烫手起来,刚饮下的一口也哽在喉间,苦涩难当。
钟其秀不动声色地看着宁清放下茶杯,只是优雅地笑笑:“清清这个学期再有三个月就毕业了吧?”
宁清心里一个咯噔,又见钟磊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忽然意识到了他们刚才谈论的内容。
果然……
“我刚才还跟石头商量呢,”钟其秀看着她道,“石头他是钟家这一辈中最小的了,订婚礼一定要办得漂漂亮亮的才行,差不多要从现在就开始准备了。”她注意到宁清苍白的脸色,安慰道:“你不用做什么的,只要顾好学业,剩下的有石头呢。”
宁清心底一片冰凉,勉强撑着沙发扶手站起来:“秀姨,我有点儿累,先上去休息了。”
钟其秀放下手中的茶杯,点点头:“好吧。”
钟磊一直紧盯着宁清,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楼梯拐角。
钟其秀叹了口气:“石头,她这样的态度,你确定以后不会后悔?”
“……我不后悔。”钟磊眼神坚定,带着不可一世的至死方休。
这一夜,宁清是伴着各种光怪陆离的梦境而睡的,睁开眼的时候时间还早,但这不妨碍她透过晨曦微凉的光线看见一侧沙发上靠坐的人影。
钟磊在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她的清醒,眼神探了过来,深刻而锐利。
宁清拥着被子坐起来,打开了床头的壁灯,声音倒比那白喇喇的灯光还要冷清:“你在我房间干嘛?”
钟磊没有答话,但宁清却敏感地察觉到他此刻周身散发着的莫名的气势,连那两道剑眉也似乎更浓重不少。
良久,钟磊站起身,朝她走过来,高大的身影一点一点的接近,带着不可忽视的压迫感。
宁清习惯性地紧张,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后靠。
钟磊在床边站定,将手里一直紧攥的东西往她面前一摊,声音讥诮:“我怎么不知道你还对这方面知识感兴趣?”
宁清盯着被他蹂躏得皱巴巴的封面上写着《酒店管理》的书本,逃避似的错开了眼。
钟磊紧挨着她僵直的身体坐下,手指不怎么温柔地抬起她的下巴,直视她那双忽闪忽闪灵动无比可对着他却只有厌恶的眸子:“你躲什么呀?想学着打理生意这是好事,正好我也累了……”
他骤然松开手,站直身体,等宁清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走到了门口,房门被打开,走廊上浅白的灯光洒在他的身形上,莫名的寂寥。
“起来穿好衣服,——看完了理论,我带你去实践。”
宁清知道这次又惹到他了,而且看他的样子,像是不打算如以前那样放过她。低头捡起被他甩在地毯上的书本,那上面被贺楠粘上的胶带已经翘了边,她将褶皱的地方一一抚平,突然有想流泪的冲动,心脏也像是被揉烂的书页一样,无助而又惧怕。
钟其秀生活习惯一向很好,所以当她在六点钟起床到客厅之后,诧异地看到侄子寒着脸坐在沙发上,生人勿近的模样也不知挺了多久。
还没等她开口询问,楼梯上传来动静,继女单薄的身影出现在台阶之上,眼神看不清是求助还是别的什么。
一动不动的侄子终于偏了偏头,嘴角勾起的笑容说不出的陌生。
“怎么?”钟其秀纳闷不已。
钟磊站起来,比钟其秀高出一个头的他此时已再也找不到平日里偎在她身边插科打诨的小辈的模样,很显然,宁清又触了少爷他的逆鳞。
“姑姑,我今天带她出门,就不陪您了。”
钟其秀有心想做和事老:“好歹吃了早餐再走啊?”
“不了,”钟磊手中把玩着车钥匙,眼角斜斜地一瞥宁清:“我怕有人等不及。”说罢,迈着长腿率先往门口走去。
宁清被他刚才那一眼吓到,下意识地看了看钟其秀。
钟其秀心下也明白除了远在京都的哥哥,现在没人能压制他的怒火,于是叹了口气:“去吧。”
宁清悲哀地垂下头,慢慢松开紧攥着木质栏杆的手。
这个时间,路上还没有多少车辆。钟磊将车子驶得飞快,几乎是狂飙的势头。早晨的凉风穿过半敞的车窗灌进来,吹得宁清几乎挣不开眼睛。
两旁飞速倒退的景物像是一条压抑的长线,将她的心脏越缚越紧,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车子开向的是宁氏大楼的方向。
钟磊在接近大楼门口的时候踩下急刹,然后利落地松开安全带,下车,开车门,将还在扶着胸口闷咳的宁清拖下来,在大楼保安惊异而又敬畏的目光中,登上了直达顶层的电梯。
顶层安安静静的,连清洁工都还没有来上班。钟磊一路攥紧宁清的手腕,踢开总裁办公室的门,将她甩了进去。门又被踹上。
宁清扶着办公桌才勉强站稳,额头因为刚才的疾走已经冒出汗水,呼吸也有些急促。或许是明白了伪装顺从也无法平息他从未有过的怒火,又或许是破罐子破摔的难堪的勇气,她侧着头,直视钟磊寒冰一样的脸庞,眼底聚集了很多水汽,但却咬牙强忍着不掉落。
这样硬气的她反而更激起了钟磊的燥怒,他几步跨过去,将她抵在办公桌上,双手扳住她的肩膀:“我给你一分钟时间解释那本书,如果答案我不满意,我会按照自己想的来理解。”
宁清苍白地笑笑:“你不是已经在按照自己的理解了么?而且,你的理解就是我的答案。”
钟磊眼底已经不知是失望还是苍凉:“相信我有那么难么?你宁愿沉浸在自己的假想中,都不愿意肯定我!我到底哪点做的不好?!难道就因为那次在你父亲婚礼上给你难堪,所以你就记一辈子么?!”
“只有那一次么?”宁清眼底闪着泪光,索性摊开了讲:“钟磊,你凭良心说,我爸病倒真的跟你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么?那时候我问秘书,她说父亲那日在公司本来跟平常一样,但是上午跟你在会议室连续谈了两个小时,出来之后精神就一直不好,结果中午就发病了!”
钟磊松开她,后退两步,“所以你怀疑我跟你爸发病有因果关系?”
宁清继续残忍地陈述事实:“后来医生说我爸不仅是操劳过度,还因为情绪波动过大才导致的气血不畅!如果这中间没有鬼,那为什么从我爸发病到被送往医院这么长的时间里,你们都不通知我,只让我见到从手术室被推出来的不能说话的他?!还有,”她喘了口气,脸颊因为激动而微微泛红,“我赶到医院的时候,你跟秀姨都说我爸把我托付给你了,可是我爸的为人我最了解,他不会随随便便把我推给别人的,况且我还有外祖,怎么说也不会是你的!”
“原来在你心里,我已经积攒了这么多罪名了……”钟磊似恍然似绝望,高大的身形仿佛一瞬间就萧索了下去,“真是难为你了,宁清,这两年隐忍在我身边很难受吧?”他惨然地笑笑,眼底的光芒忽明忽暗,连语气也轻飘飘的:“他们说我傻,我还不以为然,原来,我他妈真是蠢到家了!”他暴一句粗口,再看向她的时候,眼神就有些陌生的残暴。
倏然靠近她,在她耳边如恶魔一般提醒着她某个不争的事实:“幸好你那天晚上喝醉了,不然要是清醒着躺在我身边,还指不定想怎么替天行道呢……”
宁清的耳根因为羞愤而似乎要滴出血来,右手不受控制地挥出:“你这个禽兽!”
在她重重挥出的手掌挨上钟磊面皮的前一秒钟,他准确地抓住,用力之大甚至让宁清觉得自己手背上会自此被烙上五个指印。
“你说对了,我就是禽兽。从第一次见你那还没开始发育的包子样,我就想着总有一日要将你拐上床,我的第一次性幻想是你,每回做的春梦主角也都是你,可我找你爸去摊牌的时候,他嫌我们家太复杂,不同意我去追你,……他那么不识时务,我想我也也用不着客气。不过你们父女俩倒都是难啃的骨头,一个比一个硬气,但那又怎么样,到最后不还是被我拿下?”
他的嘴巴几乎贴到宁清的脸颊上,湿滑的气息像毒蛇一样在她皮肤上游移,那样的感觉让宁清几欲呕吐。
“清清,你不记得的那晚,我会永远记得。” 他低低地说完这句魔咒一般恶劣的话语,然后大手一挥,办公桌上的一摞文件倒了下来,散了一地,“这都是你们家酒店的事务,以后我就不管了——反正钱也挣得差不多了。你研究了那么久的酒店管理,相信处理起来应该也得心应手了罢?至于我帮你们缴纳的债务以及你爸这些年的医药费,鉴于你陪我睡过一晚,这点儿钱就当我的补偿了。”
他迎着宁清刻骨仇恨的眼光无所谓地摊摊手:“别的也没什么可交接的了,宁总裁,创业愉快!”
办公室的钥匙从他裤兜里被扔出,在空中划过一道冰冷的泛着金属光泽的弧度,落在地上,清脆的一声响。
钟磊人已经走到了门口,很快消失在红木门的一开一合之中。
宁清的身体瘫软了下来,滑坐在地上凌乱的纸张中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