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第六章 (2)
晏倾君微微阖目,暗暗吐出一口气。那日在战场,她亲眼见到封佐被一箭射下马,恐怕性命难保,封阮疏更是自己撞向刀口,十之八九命丧当场。她昏迷半月,也不知其中发生了什么变故,让这祁国的人将她误认封阮疏,更不知东昭那边在这半月内可有动作,在弄清事态之前,佯装失忆是最好的法子,即便日后她的身份遭到质疑,她从未亲口承认自己就是“封阮疏”,这帽子是他们给自己扣上的。
“璋华太后驾到!皇上驾到!”
晏倾君刚刚松口气,以为度过一劫,尖细的传唤声又将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璋华太后,祁国国先帝的正宫皇后,出身名门,稳坐后位二十余年。外传两位太后相处和谐,共同辅佐幼主。至于祁国的皇帝,除了名讳,她只知道“幼年登基”这四个字。看来封佐在祁国的地位果然不同凡响,女儿重伤可以住在皇宫让御医亲治,刚刚醒来两名太后连着皇上都赶过来看了。
晏倾君合算一番,咬紧了牙关忍痛下榻,随着众人行礼。扶汝过来时她为了装作反应不及,未下榻行礼,此刻却是装不得了。
“这就是封家那野丫头?”璋华太后的语气并不是讽刺,而是威严。一句“野丫头”让贤暇殿瞬时静了几分。
晏倾君心中亦是一顿,扶汝称她为“丫头”,璋华在前头加了个“野”字,果然,两人之间是不和的。而且,这一个“野”字,让她大概猜到了为何自己会被认作封阮疏。
“抬起头来给哀家看看。”
与扶汝的温软不同,璋华的话,只要开口便带着股皇家特有的傲气。这种气息,晏倾君太过熟悉——从小优越的生存环境、高人一等的身份地位必有的气息,譬如十一岁之前的她。
晏倾君顺从地抬头,平视着不对上她的眼,却也没有有意避开,眼角的余光便轻易地瞟到她的模样。
高眉大眼,妆色雍容,却遮不住眼角岁月的痕迹。相较之下,扶汝的年轻貌美,与她生生隔了一辈人似地。
“这模样,真真娇俏动人,哀家看了都打心底的喜欢,怪不得扶汝这么心切地赶过来看一眼。”璋华缓缓笑着,眼角的细纹越发醒目,“皇上,你说呢?”
晏倾君一早便瞧见璋华身后的那抹明黄,明明应该是皇宫里最为耀眼的存在,到了他身上,好似隐匿了万丈华光,且隐地干净彻底,不留痕迹。
“朕来瞧瞧。”少年皇帝的声音轻快悦耳,声刚落下,人已经到了晏倾君眼前。
十四五岁的模样,眉眼微弯,唇红齿白,带着股青嫩的稚气,弯着身子看入晏倾君的双眼。
晏倾君见他对着自己微笑,笑得和善温柔,真如孩子一般,没有半点帝王之气,只是那双眼里,黑色的瞳仁沉得密不透光,像是要将人的灵魂都漩进那一汪死水般的深潭。她没有躲闪,一躲一闪甚至半躲半闪她就输了!她坦然地、略带迷惘地与他对视,直至看到到他眼角微不易见的弧度。
“果然比这宫里的美人都要美。”祁天弈连连颔首,不吝赞美,转首间脸上浮起带着孩子气的天真笑容,“可是与母后一比,云泥之别。”
女子重貌,被人称“美”,还是在迟暮之年,与一个年纪轻轻充满活力的女子对比,即便是知晓他人有意讨好,那讨好吃起来也是甜的。璋华没有例外地露出舒心的笑,刚刚的盛气凌人淡去许多。
“皇上又贫嘴了。”璋华笑得慈祥,一面坐下,一面拉着祁天弈的手轻拍道,“皇上啊,哀家知道你天性善良,又心怀天下,对臣子更是护忠心切。当初这封家小姐重伤回都城,皇上情急之下才下了圣旨恩准她入宫。可现下,哀家看她的伤已经好了大半,皇上想想她的出身……哎,皇上还是尽早送出宫的好。”
扶汝见祁天弈入殿便未看自己一眼,面上已经露出不悦,再一听璋华的暗示,面色白了白。
她扫了一眼仍旧跪在地上的“封阮疏”,笑着站起身,扶起晏倾君道:“丫头有伤在身,还是先起来。”说着拉晏倾君在榻边坐下,转首对璋华笑道:“姐姐是忘了她为封将军之女,还身受重伤吧?连御医刚刚诊脉,这丫头在战场受的刺激太大,连自个儿是谁都忘得干净,如今封家只剩她一人,若是送出宫……姐姐让她孤身一人要往何处去才好?”
“封将军之女……”璋华敛眉沉吟半晌,才幽幽道,“举国皆知,封将军苦战沙场二十多年,未曾娶妻,他有个女儿,哀家未听说过。倒是听说他倾心于哪家一个庶出的小姐,为了她才终身不娶。”
扶汝闻言,倏地站起身,面上的笑容再挂不住,冷眼睨着璋华。
晏倾君垂首,这一席话,让她对自己刚刚的猜测更加确定了几分。璋华太后说自己是“野”丫头,鼎鼎大名的封将军之女会被人认错,只因为封阮疏是名不正言不顺的私生女……或许瞒了十几年,从未有人见过,是以,这些人会只凭一个玉牌定了她的身份。至于那“庶出的小姐”,扶汝反应这么大,与她有何关系不成?
“你……”扶汝咬牙,说不出话来。
璋华继续道:“这样一个出身不明身份卑微的私生女,如何留在宫中?”
“数百名将士作证,封将军的确有独女封阮疏养在边疆,姐姐如何能说她是出身不明?”扶汝扶汝冷眼盯着璋华,字字铿锵,“封将军二十年如一日恪守边疆,功绩赫赫,战死沙场为国捐躯,哀家怜其孤女无所依靠,收为义女!如此,可够身份留在宫内?”
扶汝这一招显然在璋华意料之外,却也不见她有太大反应,缓慢地拿起茶盏,喝了一口,才悠悠道:“皇上啊,哀家前日看了本德顺从民间搜集来的册子,写的都是十几年来在民间最受追捧的故事。其中有一则,哀家怎么看怎么眼熟,说是一个普通的下人,恋上了家里的小姐,奈何小姐家世显赫,入宫做了娘娘。那下人有出息的很,为了能再见小姐,参了军,最后还做上了将军,苦守边疆数十年,每年只有受昭进宫才悄悄见那小姐一眼。最后为了小姐终身不娶,战死沙场。哎……皇上,你说如果给这故事写个续,将军死后突然出来个私生女,那小姐迫不及待就认了私生女做义女,你说说看,那看书人会怎么臆测呢?”
扶汝早已气得双眼通红,浑身颤抖,“你……你这是……”
“哀家这是怎么?”璋华仍是微笑道,“莫非妹妹知晓这故事中的人是谁?”
扶汝撇过脑袋,只对着皇帝怒道:“皇上!封阮疏必须留在宫里!”
“皇上,宫里连一个普通宫女都是经过层层选拔,这么个野丫头留下来,皇上还是好好斟酌。”璋华气定神闲。
烫手的山芋丢给了祁天弈,一个要她走一个要她留。少年皇帝为难地皱起了眉头。
晏倾君垂首,有些不耐。时隔多年,她再次见到宫里的明争暗斗,这戏码她一眼便看穿,不怎么精彩,所以她想躺下休息。她留在宫里,或者说今后富庶的生活是必然的,根本无需担心。
封佐领兵这么多年,名扬五国,必然在军中威信极高。封阮疏的存在,是安抚并拉拢封佐手下亲信的最好棋子,这些人怎么可能轻易放过?
璋华不过是借她刺激刺激扶汝罢了,顺带断了“封阮疏”交给扶汝的可能性,再者,还能试探试探这少年皇帝。她不会让扶汝收她为义女,平白把“封阮疏”背后封家亲信的势力给了扶汝;也不会做出恶母夺权的模样,强要“封阮疏”。把最终的决策权推给祁天弈,自己免了一身骚,还能试试他是否真如表现出来的这般“单纯”吧?
思及此,晏倾君发现,这场戏还是有看头。有着那样一双眸子的祁天弈,她不认为会是简单的人。若他想将戏演足了,就得顺着璋华的意思将“封阮疏”交给她,可那样便是直接给璋华添了一股势力。若他当真不简单,想要自己掌权,当然是将“封阮疏”纳为己用最好,可这样一来,会让璋华发现他的意图……
晏倾君想瞧瞧,这位少年皇帝能不能使出什么绝妙的法子化解眼前这场僵局。
祁天弈仍旧紧锁着眉头,为难地看了看扶汝,又看了看璋华,在殿内来回踱步。最终他一手拍额,喜道:“朕知道了!”
“皇上想明白了?”
“如何?”
璋华与扶汝同时发问。祁天弈好像对自己想到的法子极为满意,愉悦地两眼发光,笑道:“德路,快快去把晏哥哥请过来!他一定能想到让两位母后都满意的法子!”
闻言,璋华与扶汝皆是沉默
一侧的晏倾君却是大惊。这一句话,生生将她从看戏人,拉到了演戏人的位置!她不动声色地往榻上闪了闪,将脑袋埋得更沉。
晏哥哥,莫非是他?
她在祁国唯一的故人,也是她扮作封阮疏最大的破绽,祁国内的东昭质子——五皇子晏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