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护病房门口,侯宁、王东、肾内科姚主任正在跟一个40来岁的男人解释病情。
男人焦灼地问:“所以您的意思是说,我爸肝脏的问题,已经开始影响到了其它内脏?”
姚主任:“肾功能虽然受到一定影响,但我们还是可以暂时控制不恶化,不过肝脏现在基本完全失去功能,这样的话,时间长了,必然影响其它脏器的功能。”
男人望着侯宁:“侯大夫,上次手术后李大夫提过,切除肿瘤不行了,但可以考虑移植。”
侯宁皱眉:“现在的肝源非常紧张,短时期内很难等到供肝。”
男人:“我愿意给我爸捐肝啊!我为我爸的病查过不少资料,我知道活体移植。”
侯宁:“这……这样吧,李大夫过后会跟您具体谈,他会跟凌院长把您父亲的情况详细讨论,再评估一次预后和风险。”
男人激动地,神色中显出一丝期待:“我知道凌院长!凌远院长是咱国家做活体肝移植最棒的大夫啊!想挂号,根本挂不上!”突然向侯宁鞠躬,“谢谢侯大夫!谢谢姚大夫!谢谢李大夫!”
侯宁:“等李大夫回来,我们再细谈。”
院长办公室里,李睿面对庄行长夫妇以及两位院领导,神色坚定乃至执拗:“解释,我已经做了很多次,现在我只有一句话,我不同意转院。”
李睿最后一句话说出来,金副院长紧张地迅速抬头看凌远,凌远似乎并没有意外,只是皱眉沉吟,患者妻子茫然而无助地先是看看李睿,又望向庄夫人,又看儿子。
庄夫人脸愤怒地胀红,冷笑:“你不同意!你已经把人治坏,还想把人治……”她骤然停住不愿意说出那个不吉利的字,忿然地瞪着李睿,“你有什么资格说不同意?”
李睿平静地:“我是医生,有义务坦白地跟家属说出我的专业判断。”
办公室内一时沉默。
李睿的目光落在患者妻子身上,道:“我理解你们所有的焦虑和怀疑,但是我不能因为你们的焦虑和怀疑,不理智的冲动,就对妨害病人恢复的决定妥协。”
患者妻子怔怔地,随即吸了下鼻子,双手十指紧张地交叠。
庄夫人冲嫂子:“嫂子!你别被他吓唬住,咱们给哥找更好的医院更好的大夫。”
此时,庄行长转向凌远,轻轻咳嗽一声:“凌院长,您的意思?”
凌远:“我确信李大夫想尽最大努力挽救病人。”
庄行长:“您认定李大夫就是最适合病人的大夫?”
凌远淡淡地笑了笑:“即使我真这么说,您和夫人也不会相信。好了,”他抬眼看李睿,“我们才经历大事故抢救,不少重伤员还没有恢复,还有若干重症患者,李睿你已经超负荷工作,11床这个患者,你从现在开始不用管了。”
李睿震惊地抬头,不能置信地看着他:“凌院长?”
凌远摆摆手:“这个患者后续的治疗,我会跟家属直接讨论,在家属联系好其它医院转院之前,我本人亲自负责。”
李睿一动不动地站了大概有二十几秒,一字字地,盯住凌远的眼睛:“我们科,不说每天有这样情况的患者,每个月也至少有1、2个。从前,病人家属也有过这样那样的质疑,也有闹到过院长办公室的时候,但是你从未剥夺我继续负责病人诊疗的权利。请问院长,我这次的处理有什么不当?”
凌远:“从技术上,未见不当。”
李睿:“那么请给我一个理由。”他神色开始冷下去,甚至带了从所未有的骄傲和凌厉,“我从4年前还是主治医生的时候,已经被老院长,也就是你我的共同导师,亲自破格任命为病区主管,总负责整个病区所有病人诊疗方案,具备最后签字的资格。自那之后,我管的病人,除了转专业组,从来没有过被上级接手管理的时候。”
凌远沉默了一会,笑了笑:“病人特别不信任你。医患交流不当,很容易产生各种问题,进而影响治疗,影响患者的利益。”
李睿极力克制,胸口起伏,深呼吸了几口,才再开口,语带讥讽:“为了——患者的利益!”他停了几秒,脸上的讥讽味道加重,更是悲愤失望到了极点,“以后所有对我特别不信任的病人,院长都接手?还是说,不同的患者的利益,在院长的考量里,所占分量,是根本不同的?”他说罢,也不等凌远回答,回头,大步走向门口冲去,猛地拉开门,低头,猛地发现抱在自己手里9床的病历,站住,一手抱着病历,一手撑门,冷冷地望着凌远:“凌院长,我手里有另一个病人是真正需要请示您的意见和指示的,9床,肝硬化合并肿瘤,肝移植可能是延长他生命的唯一选择。不知道您能不能这两天挤出一点时间,看看这个病人。”
他说罢摔门走了。
凌远神色平静,庄行长看看摔上的门,笑笑,还没说话,庄夫人才要愤愤地开口,被凌远轻轻抬手制止。
医院楼道里,李睿疾步走着,迎面有大夫护士跟他打招呼,他都仿佛没看见一样,一阵风一样地径直过去。旁边一个推器械车的护士和一个拿弯盘的护士惊讶地对视,而后先后回头瞧着李睿大步离开的背影。
凌远看着被李睿砸上的门,淡淡地笑笑,回头,冲庄行长夫妇:“我们不敢自吹自擂说是最好的医院,但是本着责任制度,这样的呼吸衰竭病人,你们如果转院,需要下一家医院跟我们先交流,把这几天的情况了解清楚,再做出是否收诊的决定。”
行长夫人已经没有刚才那么激动,但依旧不满,低声嘟囔:“你们如果危言耸听呢?”
凌远:“我们即使不想实事求是,数据也不能撒谎。”
行长夫人皱眉没有说话。
凌远:“路上的安全问题也很重要,路上是我们的大夫陪,还是对方的大夫陪,怎么尽量做到不出意外——万一出了意外怎么应对……这些都需要讨论清楚。”
患者妻子和儿子听了连连点头。
凌远:“在这之前,患者在我们医院治疗期间,”他停了一下,笑了笑,“我本人亲自负责。”
庄行长夫妇同时抬头,对望一眼,行长夫人脸上已经出现喜色,有些不太确信地:“凌院长,您确实亲自管?”
凌远:“车祸创伤方面,尤其是胃肠道损伤,我并不比李大夫高明。只不过你们既然对他质疑,这里再找一个从各个方面不比他差的……也只能这样了。”
患者妻子已经含泪点头,连连说道:“院长您亲自管,那倒也行。”
庄行长笑笑:“感谢凌院长,咨询其他医院专家,我们一定会做,不过就像您说的,有一个完全计划之前,就麻烦您多多费心。”
李睿一路疾走走到9床病人病房门口,推开病房门,此时侯宁正与九床的儿子讨论着病情,看见他,迎上两步,边问:“李大夫,凌院长怎么说?”
李睿停下来,看着侯宁和满脸焦急期待的患者儿子,沉默了一会儿,平静开口:“凌院长那边的时间安排现在还确定不下来,侯大夫,下午我就给患者做一个全面细致的评估,你给家属做供体的身体检查。”
他说罢,拍拍患者儿子肩膀,低声道,“先别急,我们会一起想办法。”,转身走出病房,回到办公室,想要拿过论文看,却又呆住。他身体笔直地坐在办公桌前,双手抓着桌沿,目光落在办公桌上许楠给他送午饭留在这里的保温饭盒上。他盯了好一会儿,神色纠结而略微茫然,他忍不住伸手去拿电话,拿出来,握在手里,却又恼火而颓然地拍在了桌上。
李睿仰头,闭上眼,双手依旧抓着桌沿,肩背依旧僵直着,一动不动。
眼前,许楠是妩媚的笑靥。她期待地看着他尝她新作的鱼。
许楠:“这次做的烧鱼换了个方子,好吃不好吃?”
李睿:“好吃。”
许楠:“你什么都说好吃。可没法提高了。”
李睿:“不用提高,一辈子就足够了!”
许楠:“一辈子?”
李睿惭愧地:“啊,如果你不嫌弃我做饭难吃,我可以做的……我可以学,可以提高。”
许楠再夹一块鱼给他:“我喜欢做给你吃。一辈子做给你吃。”
李睿闭上眼,自嘲地苦笑,“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