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李睿走进监护病房的时候,程明条件反射般地站起来,两步拦在父亲的床前,有些阴沉地看着李睿,尚未说话,李睿却已经温声开腔:“我来给给患者做例行检查。”
程明僵直地站了一会儿,默默让开,走到父亲床头,把手搭在父亲肩上。
李睿走过来,将听诊器在手心捂热,给程父听诊,玻璃外有郁宁馨若隐若现的眼睛。
李睿听诊心肺触诊腹部检查伤口之后,又再一一查检了尿量,引流,直起腰把听诊器收起来,微笑:“不错,没什么问题。”
程父乐呵呵地:“你这个胸牌上写着主任医师,可看着就20多似的,跟给我做手术的院长一样,是神童,跳级的吧?我听小明说,这个凌院长,14不到就上大学了。”
李睿笑:“哪有那么年轻,30多了。您瞧,当医生显得小可不是好事,您这样的往神童了想,可大部分病人看见我主刀,都以为我刚工作,拿他们练手。”
程父:“嗨,不知道的事儿,往好了想,那不是比往不好了想要强吗?”
李睿:“但是大家更容易往坏了猜。”
程父:“可不是!像我小明,现在干得不错,可都是拼命拼出来的,我可知道他怎么苦。结果呀开始有人传他是家里出钱捧的,发现我就是个老工人,又说出了其他更难听的。”
李睿微笑。
程明有些尴尬,但是并不打断父亲,只是回头看看窗外,然后柔声对父亲:“爸,医生都说您能出去呼吸呼吸新鲜空气了,老闷这儿也憋吧?让护士推您出去转转?”
程父:“好好,我正想说呢,你啊赶紧回去,有工作忙工作,得闲也休息休息。这儿大夫护士都好着呢,你有啥不放心。”
程明也不说话,细心帮父亲披好衣服,围上围巾。
程明和李睿一起把程父扶上轮椅,护士把他推出去。当轮椅的声音远去,程明望着李睿开口:“我打听过,你虽然年纪不大,却是这儿出类拔萃的专家,多谢你特地来给我父亲做一般小大夫做的检查。”
李睿点头:“原来先打听了,所以才能放我进来。”
程明:“但是说搬集体病房,免。”
李睿:“你父亲真是个明理善良的人,连我们护士都说,这个大明星的爹,比其他普通百姓更好伺候,疼了难受了,也从不乱发脾气。”
程明不说话。
李睿:“有些大道理,现在人都不爱听,会去耻笑把这样道理讲出来的人。可是我觉得你父亲是少数相信“宽容”这个大道理的人,我呢,只想跟你说,以待己之心待人。”
程明不答。
李睿:“你们是父慈子孝,但是现在正在进行着胃癌手术的患者,也有儿子,他儿子也一样孝顺,守手术室外面,等了4小时了。”
程明转开头,乖谬地扬眉:“我犯不上管别人,我只管让我爸尽量活得好点,我长这么大,除了我爸他对我好,没谁对我好。我爸是一辈子宽容,与人为善,可也没落什么好!”
李睿叹了口气:“你可以不信大道理,于是不肯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后面的那个儿子也可以找媒体去揭露我们医院让胃癌手术后的高龄患者进不来监护室,原因是屈服于某明星的蛮横霸道。”
程明冷笑:“这是威胁?”
李睿:“你也明白如今网络的力量,同样不信大道理的人们,不会从你孝心的角度考虑。”
程明发愣,随即又骄傲地扬起下巴:“我爸他已经——”,他扭头停了一会儿,猛地抬头,“凌院长说,他恐怕不能再二次手术了,我想捐肝给他让他再陪我几年都机会不大,他没有多久了,下一次衰竭也许很快,我……”程明眼睛发红,嘴唇发抖,“我就是想让这个不多的时间尽量长一点,所以我希望他能在医疗水平最高的地方被照顾,同时给我们父子一个私人的空间,这难道过分吗?!”
李睿一字字地:“不过分,但是不可以。”他往门边走去,手扶在门把上,背对程明,“在资源所限,不能顾及患者感情以及舒适度需求的情况下,我们必须保障患者最基本的权利,也就是病情所需要的安全医疗。2小时之内,你自己不搬,我们的保安会在管片儿民警协助、媒体监督的情况下,帮你们搬。”
程明怒:“你敢!”
李睿闻言回头,看向程明:“你父亲的希望和最大的骄傲,是你和你的成就,你被观众喜欢。你当然可以选择不管不顾,但是那个毁誉的结果,你要想明白,你是否真能承受。”
说罢,李睿拉开门出去。郁宁馨已经提前躲开。
门诊普外科诊室外的楼道长凳上挤满了人。从楼道口到杨建新带着3个住院医生所在诊室的一段楼道,大概20米长度,贴墙两排塑料椅子,6张6张的连着。椅子上坐满患者,每6张椅子之间的没有座椅的间隙,也站满人。
一个瓜子脸,身材纤弱的女孩子弯腰抱着肚子蜷在椅子上,脸色苍白,嘴唇也没有颜色,只是安静地以这个看上去很痛苦的姿势蜷缩着。
女孩子的身边,身材高挑、穿着考究的中年妇女眉头深皱,探头朝诊室里张望了下又烦躁地回头。
这时一个20多岁的年轻女人从隔壁秦少白的专家诊室出来,跑过来,小心翼翼地冲中年妇女道:“梁工,所有的专家都说不能再加号了。”
中年妇女眉头紧皱:“下午呢?”
年轻女人小心翼翼地看着她:“可是梁工,下午那个会、那个会,老总说——”
中年妇女烦躁地冲她摆手:“算了,就先在这个普通门诊查查,至少把该做的检查做了。这时她的手机响,她接起来,听了几秒钟之后,对着手机道:“我上午过不去,再把会往后推迟2小时。”她冲助手:“你先回去,给我准备准备材料,对方这家公司真是不好对付。”
蜷缩着的女孩此时抬头,低声地:“妈妈,您回去开会吧,我能自己看。”
中年妇女:“自己看自己看,你疼得这么厉害,本来以为是肠胃炎,刚才分诊台护士让先来外科排除阑尾炎!要是做手术的话,你能自己看?好了别罗嗦了,我等你看完再走。”
女孩儿犹豫着还想说话,却是只动了动嘴唇,没有出口。
这时郁宁馨从监护病房往门诊走,郁闷地自言自语:“敌军完全不是狼,可架不住赶上我军是猪!”她停下,愤恨地跺脚,“赶上猪做队友已经很不幸,这只猪还是我的队长!”
郁宁馨挤过拥挤的人群,走进诊室,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往周围看看。
这时已经8点过了5分,其他几个大夫已经开始接诊病人。她又整理了下自己的衣领,侧头偷偷看看窗户玻璃上自己的侧影,此时正给病人做腹部触诊的杨建新瞥见,无可奈何地摇摇头,然后才咳嗽一声,拿起来第一个号,冲门口喊:“1号,王三强!”
杨建新一个一个地看病人,开始还进行一步,看一眼郁宁馨,做些解释,见郁宁馨干脆无聊地拿过病历纸画小人,只好叹息一声,不再理她,只自管自得看病人,郁宁馨也就自顾自地画小人。直到一个产后乳腺炎患者来就诊,乳腺肿胀破疮化脓,患侧是正常侧几乎2倍大小。
杨建新:“需要仔细检查一下,可能要一个小手术引流,咱们去旁边的门诊换药室。”
患者丈夫扶着患者站起来。
杨建新带他们出去,又在正在给一个患者问诊的郁宁馨身边停下,问:“小郁,有什么问题吗?”
郁宁馨:“会有什么问题?你反正什么都不让我干。”
杨建新瞧她一眼,有点担心,想嘱咐几句,看看旁边患者,停住:“我带患者去门诊换药室。有事随时找我。”
郁宁馨无所谓地“嗯”了一声,她面前的患者拿着单子起身出去。她拿起另一个号,冲门口:“下一个,11号,曲英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