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远坐在办公桌后，撑着额头，桌上的电话响，接起来是李睿，他吸口气道：“李睿？手术完了？怎么样？……找我？好，你过来吧，这件事，我也正想跟你商量。”
凌远挂上电话，抱着双臂，合目靠在椅子上，墙上钟表的分针枯燥地行进，凌远一动不动，仿佛睡着了似的，听见敲门声，他抬头，墙上的表指向了10点半，凌远说了声“进来”，金副院长走了进来，神色紧张尴尬，咳嗽一声道：“凌院长，全院的联欢会也快开始了，您还要致辞。”
凌远：“嗯，耽误不了致辞。但是我现在，想要把一件事在联欢会前弄明白，否则心里不踏实。我觉得我一向识人，谁有什么长处毛病，我心里明白，可是今儿，出了件我觉得不该是某个人能做出来的某件事。”
金副院长：“你说，刘茂然？”
凌远：“先不说他。更让我出乎意料的，是你，这在我心里比刘茂然的事情更严重——金老师，负压采血管，是怎么回事？”
金副院长脸色刷的苍白。
两人之间是死寂的空气。
墙上的表指向了7点半，凌远抬起头，道：“负压采血管的事情，你拿了Y厂多少贿赂，或者是没拿，只是为了面子，为了在老朋友跟前证明你这个副院长说话管用？我都不过问了，我也不想知道有多少护士长牵涉在内，但是从明天起，你不要再碰新建移植中心、生殖中心、眼科中心的器材项目，全部交与李睿。”
金副院长突然大笑，狠狠地盯着凌远：“何必呢？何必来这一套。我如果跟你说，这是我老金这么多年头一次这样违规，你肯信么？”
凌远不语。
金副院长：“你就是想把你的人提上来，还得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你从来如此，你这个手段，从搞掉老江他们那批老人的时候就是了。你就是按你的意思办，你说的话就是规定，但是还得别人看着好看。你干嘛不立刻把我这个副院长撤掉，你撤啊！”
凌远闭了下眼：“金老师，如果我说，我和你也有点香火之情，跟对老江他们真的不一样。我如今的处理，就是……”他摇摇头，没有说下去。
金副院长怔了一下，有瞬间的柔软，随即，却又仰起头，嘴唇哆嗦着道：“何必？怎么，为了我这几年的言听计从？其实我能不知道吗？当年，你还不是院长，老院长把你从国外请回来做主任，就是为以后的院长准备！当时之所以把我提成第一副院长，那不是认可我的能力，是认可我……”他苦笑，神态伤感滑稽，“是认可我的年纪资历关系，和这个甘心给人使唤的脾气！其他那几个大科主任、副院长，你凌远再强，已经离开了多年，没有人脉，谁会服你一个30多岁的人当一号首长？我就是给你这个能人搭桥的，可是我心甘情愿地搭了5年的桥，也以为就为了这苦劳，你至少给点面子，结果有李睿了，你就迫不及待地把我这个不够有用的踢出去！”他说着又激动起来，“连Y厂的老于，他都知道能真正做主的不是我而是李助理！我就这么像个笑话一样地戳在这里！”
凌远抬头，声音有些喑哑：“就是为了这个？”他笑笑，“也为了……趁还有做主的机会，能捞一笔是一笔？”
金副院长脸色涨红，凌远摆手：“除非你辞职，我没打算在任期内撤你，但你不能再碰那几个进器材的新项目。爱怎么觉得怎么觉得，我没义务再给你解释，给你这个结果，也已经用掉我们最后的这点情份。”
凌远站起来，做出请出的姿势。
金副院长嘴唇轻颤，又是悲愤，又是羞窘，走到门口，刚要拉门，又停住，回头，愤恨地望着凌远，说到：“我说的就一定是错的没意义的？你就永远对？你记不记得当时你挖刘茂然的时候，我劝阻来的？我跟你说过，有传闻这人人品不好？你说什么来的？你说你不愿意听见“人品”俩字，你说这通常是蠢人拿来安慰自己技不如人时的说辞，你说你需要一个撑得起生殖中心的能人，你说你高薪聘任，有钱能使鬼推磨，但是什么都不能让猪推磨！”
凌远紧紧抿着嘴唇，不答，脸色苍白。
金副院长扬起头，狠狠地瞪着凌远，脸上的神色甚至有种解气的愤恨：“我的事比刘茂然的严重？你到底知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以为只是干私活，不负责，草菅人命？别这么看着我，对！这跟他干的其他事儿比起来，什么都算不上！”
李睿从远处走过来，走到院长办公室，刚要敲门，听见里面传出来金副院长的声音，转身想走，这时传出来金副院长的声音。
——“有钱能使鬼推磨？你不知道我下了多大的决心想告诉你，刘茂然真的是个鬼，20多年前，他突然离开把他破格提升主治的g省最好的医院，我说这应该查查理由，你嗤之以鼻，说你自己也是刚破格提升副高就出了国，不满足现状是有能力的人的共性，我还能说什么？！”
李睿不由自主地站住，听金副院长继续说到：“现在我告诉你，那是因为，当时有位班主任找到了医院，找到了当时他的上司，也就是我的师兄，说，她的学生早恋，两个孩子发生了身体接触，因为对性知识一无所知，以为亲亲抱抱就能怀孕，偷偷去医院问，却被这位妇产科最出色的主治骗去“检查”， 以此要挟，******长达1个月之久。”
李睿的眼睛睁得不能再大，往后踉跄了一下，说不出话。
恰在此时，刘茂然正从打开的电梯走过来，而同时，金副院长拉开了院长办公室的门。
许楠的出租车也在这时候到了。
金副院长手握着门把，看着门口的李睿，距离门口两米处的刘茂然，呆愣得说不出话。
凌远从办公室走到门口道：“都进来说吧。”
刘茂然往前走了两步，到李睿身边的时候，李睿突然退开几步，望住凌远：“说什么？商量怎么办是对大局最好的？不影响医院声誉尤其是实际利益的？”
凌远皱眉，尚未答话，李睿的目光扫过刘茂然，露出厌憎神色，而后终于还是看着凌远，一字字地：“我本来想不明白，一个医生，他因为自己玩忽职守，出了医疗事故，不内疚不痛苦也就罢了，怎么可能说起来根本不在乎，连一点紧张惧怕都没有？现在我明白了，因为他非但医疗事故，连更严重的犯罪，都能因为所有领导都要顾全大局，而不加严究！”
许楠一进普外科的办公室，王东和郁宁馨就乐了。
王东笑到：“嫂子来了我心里踏实了一下。你看你看，好好的要国庆晚会了，咱们准备那么久，好家伙，韦大夫送来一病人，我一直打鼓，别影响了领导她们演小品的情绪呢。”
而院长办公室门外楼道，空气死寂。
刘茂然的眼越眯越细。
金副院长有些不自在地低着头。
李睿只是盯着凌远。
凌远的表情木然，看不出任何的心思。
刘茂然正要说话，葛主任匆匆赶来，冲凌远道：“哎哟，我到处找，原来都在这儿！凌院长，再有十分钟，得开始致辞了。”
凌远沉默一会儿，目光掠过周围几个人，道：“一切，等全院的国庆联欢会后，再说。”
凌院说罢，跟着葛主任走出去。
李睿望住刘茂然，神色痛恶鄙夷。
刘茂然眯眼看着李睿，脸颊上的肌肉，不断抽动。
凌远站在会议大厅的后台，即将去前台致辞，他突然站住，回头看沉默站着的李睿道：“现在从卫生局的领导，到医院里的科主任，乃至普通医生护士，都觉得，你是我的第一亲信，最红，最得宠的。”
李睿：“谢谢您的信任。”
凌远：“信任？没错，我很信任你，不过，你似乎对我，并不太信任。”
李睿：“如果一个如刘茂然那样的人，都能在您所管辖的范围内继续做医生，那么无论您给出多么冠冕堂皇的理由，我也永远无法再对您信任。”
凌远神色看不出任何情绪，扯动了下嘴角，走向前台，开始发表院庆致辞。
所有人都去参加院庆联欢，刘茂然脸上肌肉僵硬，如僵尸般，独自往自己办公室走。
几个护士穿着鲜艳的演出服装叽叽喳喳地说着话走来，看见他，站住打招呼：“主任！”
刘茂然停下，冷冷地看着她。
护士被他的神情吓了一跳，但是还是小心开口：“主任您不去联欢会吗？说今天有压轴节目，凌院长都上台了，还有李主任仙女儿一样的媳妇，来客串呢……”
刘茂然冷冷地看了她一眼道：“那种女人，有什么好看？”说罢径自走进去。
小护士吓得不知所措。
另一个护士低声道：“刘主任长得又好人又牛，却一辈子没结婚诶，没准不喜欢女人……”
刘茂然回到办公室，打开电脑，盯着，却许久没有拉动鼠标。
墙上的钟表分针一点点前行。
音乐和笑语不断传出来。
刘茂然还是如原样地坐着。
门外，传来几个小护士叽叽喳喳的说话声。
“普外这个小品真是绝了，主任院长一起下海，把轻症组的事儿，讲得这么清楚又好玩！”
“是啊，刚才听几个患者议论呢，说以前没搞明白，以为轻症组就是专家彻底不管了，其实就是分个级，筛一下，该专家管的，专家照样管，不该专家管的，还能赶紧治好走人。我看咱们科的大夫们也该这么给病人讲事，省得听不懂他们那满嘴专业词的，到时候咱们就多好多麻烦！”
“哎哟，我倒没想这么多，光注意看李大夫的媳妇了！李大夫这么多年不找女朋友，果然是眼光高，这一出手就不同凡响，真跟天仙似的！太漂亮了！”
刘茂然眼睛眯成了线，嘴角抽动，脸颊抽搐：“天仙？天仙……”他的表情由愤怒到极度的狂怒，近乎疯狂，喃喃地：“我要剥下你的皮！剥下你的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