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学校里请了假,苏有为专心照料生病的女儿苏锦墨。
在父亲的精心照料下,苏锦墨原本一直持续不断的高烧渐渐退了些,她的神志也慢慢清醒了,不过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苏锦墨的病势依然不轻,还是躺在床上休生养息。
“要知道伤心总是难免的,你又何苦一往情深,爱情总是难舍难分,何必在意那一点点温存?……”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满屋子飞扬着的都父亲打开的电脑里放出来的这首《梦醒时分》的歌。
苏锦墨嘴角不自禁挽起一丝苦笑,挣扎着从床上爬了起来,走到梳妆台镜前。
本是匀称的身材明显消瘦了许多,本是很紧的衣裳穿在她的身上,松松垮夸,才几天的时间,现已衬不起来了。薄柳腰肢,盈盈一握,好似一阵风来,就可以随风而去。
静静的坐了下来,面对着镜子,虽然憔悴如许,面色昏暗,但她大大明亮的眼睛,依然光彩照人,那如水的眼波,风波流转,随着灯影摇曳,轻轻荡漾。
苏锦墨细心地梳理下凌乱的头发,望着镜中那一头黑如瀑布的披肩长发,忽然开口,对着镜中人的儿轻柔地问道:“咱们剪成短发,好不好?”
“我已剪短我的长发,剪断了牵挂,剪一地不被爱的分岔……”苏锦墨轻轻哼唱着梁咏琪演唱的《短发》,拿起剪刀,在肩头比划着。
良久,苏锦墨长叹一声,颓然放下了剪刀,起身,取下墙上挂着的短笛,轻轻抚摸。
记忆,温暖不了心里的寂寞;爱好,才是今生永远的知音。
苏锦墨将挂有红色流苏的墨绿色的短笛横放到嘴边,凝神静气,鼓起腮绑子,一串流畅的音符顿时充满整座小屋。
“早知道伤心总是难免的,你又何苦一往情深,因为爱情总是难舍难分,何必在意那一点点温存,要知道伤心总是难免的,在每一个梦醒时分,有些事情你现在不必问,有些人你永远不必等……”
心底里一遍遍吟唱着:“有些事情你现在不必问,有些人你永远不必等……”,富予禅机的歌词如此打动苏锦墨的心。就如她此刻的心情,失落、伤心与惊疑。
“既有今日,何必当初。”仰天长问,雾湿眼眸。
苏锦墨徒然扔掉了心爱的短笛,从手提包里翻出了欧阳俊卿要她签字的那张离婚协议书。
薄薄的一张纸,静静躺在苏锦墨的手中。
女人的眼泪,一滴一滴,直坠入她手中的纸页上,打湿了纸上的钢笔字,字迹亦变得模糊不清楚。
但铭刻于心的字字句句,一笔一画,如钢针,如钢刀,一寸一离,毫不留情地剜割着苏锦墨的心。
“墨儿,你怎么起床了,快回床上躺着去……”给女儿冲了蜂蜜水的苏有为端走茶杯走了进来,正看着苏锦墨披着衣服坐在梳妆镜台发呆。看那神情,好似在哭,大颗大颗的眼睛如珍珠一般洒落在纸张上,打湿了纸页,浸透了纸背。
苏锦墨充耳未闻,依旧低头看着纸发呆。
苏有为心疼地扶起女儿,将她扶到床上,将蜂蜜水的杯子递到她的手中,看着她一仰脖子喝干了后,递上纸巾苏锦墨擦了擦嘴唇。然后仰面躺下,苏有为细心地给女儿盖好被子,嘱咐她好好休息。
苏锦墨听话地乖乖躺好,闭上眼睛,她要努力听爸爸的话,她要让自己尽快好起来,她不想让老父亲担心。
可万千思绪,如梦魇、如鬼魅,总在她最无助、最无奈、最伤心、最绝望……之时,跳了出来,凝视着她,缠绕着她。
苏有为在女儿的床边坐了好一会儿,确定她的呼吸平静之后,他起身将盖在苏锦墨身上的被角掖了掖,紧了紧,然后才关掉了台灯,轻手轻脚地走到了梳妆台前,拾起女儿不小心遗落的那张纸。
在苏有为的眼中,他所看过的书,批改过的卷子,给学生布置的作业……关于纸张的意义,从没有见过像今晚手中的这张纸这般厚实与凝重。
女儿九块钱的结婚证书,因为这张纸,而将换回另一本九块钱的离婚证书,本是灵肉相连的两个年轻人,即将因为这张纸,而劳燕各东西。
女儿的整个世界,将就此残缺不全……
女儿的整个心魂,将从此无依无伴……
苏有为呆呆地坐着、坐着,眉头不自觉深深紧锁,思绪起伏再难平。
回头,只见睡梦中的女儿,长长的睫毛在微微颤抖,毫无血色的双唇紧紧抿着,不小心露在粉红棉被上的右手,紧紧地抓住被面,同时,她紧紧地咬着牙,似要将恐惧、将恨意全部都抓碎……。
当恐慌、当怨恨站在自己面前,他又该如何去面对?
苏有为忘记了呼吸,以致于他的眼中,也与女儿一样,再度出现了莫名的狂燥、愤怒。
起身,将女儿露在棉被上的右手放进被子里,整理下床铺。然后深深的看了看,这才放心地离开。关上卧室的门,走下楼梯,穿上外套,走过回廊,轻轻地拉开了铁门。
室外的灯光朦朦胧胧如影如幻,扑面而来的寒风一阵一阵往脖子里灌,他将脖子缩在竖起的毛衣领子里,深吸一口气,平伏下心情,起步,选择往与欧阳俊卿电话里约好的妇幼保健站方向默默地走去。
远远的,看到欧阳俊卿站在妇幼保健站大门口张望。
当欧阳俊卿看到苏有为的身影出现在滨江大道和沿江大道交汇口,停在红灯下等绿灯亮时,欧阳俊卿立刻跑下了台阶,面带微笑地迎接满头白发、步履蹒跚的老岳父。
“对不起,爸爸,这么冷的天,让您跑一趟。”隔着老远,欧阳俊卿张开了双臂,满怀歉意地挽起了老岳父的手。那一刻,对方眼里满满的歉意令苏有为很欣慰,他想,他为女儿跑这一趟,应该是值得的吧?
“你们到底出现了什么状况,以致于闹到要离婚的地步?”苏有为冷冷地问。
苏有为从一开始就不喜欢这个女婿,但为了女儿的幸福,当初他还是点头应允了欧阳俊卿的求婚,并真心祝福他们。
欧阳俊卿长得虽然高高大大,相貌还算英俊,但他从农村来,没读过什么书,只有初中文化水平,与自己音乐学院毕业的高材生女儿比起来,那差了不只好几个档次了,何况欧阳俊卿还没有什么正式工作,当时她还只不过是在一个建筑公司里当临时工。
谁曾想,与女儿恋爱之后,欧阳俊卿或许是因为爱情的力量,他要给爱情一份最有力的保障,所以他辞了职,与人合包了一个小工程。
就这样发起了家,并与女儿结了婚。他就弄不明白,女儿常常回答他这个父亲问她幸不幸福的问题时总说自己很幸福……这种幸福,才只不过七年的时光,怎么就变了味道,怎么就闹到要离婚的地步了呢?
面对老岳父的质疑,欧阳俊卿没有立即回答苏有为,而是换了一个话题,小心地问道:“爸爸,你还记得墨儿的好姐妹兰萍娇吧?”
“记得,你怎么忽然提起了她?”苏有为随着欧阳俊卿的速度迈进了妇幼保健站的大门,在来的路上时苏有为心里就在疑问,当他给欧阳俊卿打电话时,女婿为什么要约在妇幼保健站见面呢?而如今女婿在关键时刻提起了另一个女人,他又是什么用意呢?
欧阳俊卿笑而不答,只是穿过大厅,侧过身子,走在前面给苏有为带路。大厅后门是个走廊,通往院外。
分明就是通往后面的住院部,穿过鹅卵石铺成的小道,前面一个大大的花坛,花坛里种植有景观花和树,因为只是初春,枯叶已脱落,嫩绿的叶子开始发芽,在风雨中盛放,显示大自然最神奇的顽强生命力。
跟着欧阳俊卿走进了妇幼保健站的住院部大厅,宽敞的大厅里不时有病人和家属进进出出,收费窗口不时的还有人在交费和咨询,哪怕现在是晚上八点多钟了。
“兰萍娇住院了吗?”苏有为仿佛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他侧目问欧阳俊卿。欧阳俊卿点了点头,走到一部电梯旁停住了,同时伸手按了下往上的按扭,于是,两人抬头看着电梯往下的数字而耐心地等待着。
电梯里,欧阳俊卿按了八楼的数字后,他们被不时拥进的人群挤在了最后面。
“是,阿娇怀孕了……”电梯停在了八楼,欧阳俊卿领着苏有为走过回廊,走进了8012室。
“你怎么不早说,我没买什么东西。”苏有为礼貌的埋怨着,可心里却分明很奇怪,不就是怀孕了吗?至于住院吗?
欧阳俊卿好似听到了苏有为心里的疑问,他指着病床上躺着的一个丰满的女人对岳父说:“阿娇出了点意外。”
“哦。”苏有为点点头,跟随欧阳俊卿走到了兰萍娇的床边。
病床上正在打着点滴的兰萍娇欠了欠身,欢欢喜喜的叫着:“苏伯伯,你怎么来了?”然后指了指床边的凳子,请苏有为坐下。
“恭喜娇娇了。”苏有为坐在了凳子上,也是诚心替女儿的好朋友高兴,关心地问道:“你老公呢?”。
在老人家的观念里,既然人家怀孕了,那一定是结婚了。所以苏有为才有此一问。
兰萍娇娇羞地低下了头,飞速地看了欧阳俊卿一眼,可欧阳俊卿并没有注意兰萍娇的眼神,他背转身子在给苏有为倒茶。
“他出差了。”兰萍娇小声地回答后,马上转移了话题,问苏有为:“苏伯伯,墨墨姐姐还好吧?”
“好呀。”苏有为接过欧阳俊卿递过来的茶杯,他也如兰萍娇一样,飞速地看了欧阳俊卿一眼,只是那一眼,那一眼背后的、看着欧阳俊卿的目光,欧阳俊卿他不敢直视,快速转开了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