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深山林中出来之后,梁千羽就一直碎碎念的说了一路,喋喋不休,只见他全身白衣尽是湿透,像是在那天江之中没脱衣服洗了一个澡似的,满头乌发亦是披散下来,零星滴下几滴水滴,脸色极是难看。先前匣口大瀑之前,无功而返退回的梁千羽在听完了南宫正那段没听明白但听起来极是霸气的话后,还未反应过来,后者便站在原地,朝大瀑甩了一袖,风卷残云之间便落在了瀑面上,顿时引起雷霆轰动,天下第三的大瀑当即止流,洒向天地间的各处,而距离瀑布最近的梁千羽,自然就被那匣口瀑布甩了一颗通通透透。
但即便如此,见到那一幕的梁千羽,还是震惊的无以复加。在江湖消失已近四十年的南宫正,谁曾想一身武力依旧巅峰可怖。东心术傲世江湖三十载,逢天下无敌手,可有不服?但今时今日,在那个东心术还未成为天下第一的时代中的南宫正,走了出来,以“一袖时空”填平东心术所轰击出来的拳坑。不过说是填,其实是把江湖第一人留在瀑布之后涯面之上的那个拳坑彻底掩灭,不存丝毫痕迹。
世人皆有公认东心术第一人,南宫正便是要抹去这个公认意识。
梁千羽没有能力去掺和这些江湖大佬的争斗,毕竟和他们完全不是一个等级上的存在,他现在面临的最严峻问题其实还是那个位于寒州之中的经略使韦横束。
进了马车,换了身衣服后,已近正午,梁千羽挥手道:“直接去寒州。”
马车重新而行,依旧是杨六赶车,苏半岭骑马护在车侧。
可怜纵横小汉川为马中王者甚至在广阔天下都能屹立巅峰的白马玉烟,一路上竟是被毫不怜悯的主人当个拉车使用,如果能说,玉烟不知要破口大骂多少次了。但终归是没办法,当初被这个家伙在背上降伏,玉烟的一生就已经决定了,和梁千羽同生共死。
马车缓缓而行,坐在车中的梁千羽双手交错置于腹前,这个动作是他下意识思考之下都会做的一个动作,从小养成的习惯,此时观瀑之后前往寒州,所面临的糟粕事情便是他在思考的问题。
当初下决心杀掉韦尹玉,梁千羽就做好了和位列衡安道的经略使韦横束针锋相对的心理准备。
只是,这么多天过去了,却没有听到来自于寒州那位经略使大人的一丝一毫消息,更是没有听到关于韦尹玉的任何身后事。梁千羽有疑惑,但并不大,所以也就不急躁。
车外响起一道厉鸣,梁千羽打开车窗,伸出左手,一只足有两只手掌大小的漆黑色的健硕雄鹰停在他的手背上,千年暮,是鹰类之中的王者之类,爪为淡黄,羽为至黑,双眸似宝石,真真正正的无可匹敌,百年难遇的珍贵品种。这只千年暮整个后世大梁也就只有一只,是早年隋渊明送给他的一件礼物,也是梁千羽专属亲用的传信使。
此时经由这只可日飞八百里的千年暮亲自送来的这封信,来源于避世间的隋渊明,信上仅有两字:“妥当。”
梁千羽松了一口气,左手食指微动,千年暮收到指示,顿时振翅,如一道黑色闪电,转瞬之间便消失在天际。
韦横束,无论你是动也不动,我已经在动,当你再动的时候,就已经晚了。
南宫正看着梁千羽没有回执就放开了那只鹰中至圣王者,没有说话,反倒是梁千羽先行开了口,问道:“寒州韦横束,是一个最是护短或者说最是宠溺儿子的一个人,所以对于我杀了他儿子这件事,他不可能不管不顾,不过这么多天过去了,那个风雨欲来山满楼的气魄景象,现在依旧停留在风雨欲来的初始阶段,南宫前辈认为,他在什么时候会动手?”
南宫正心里本来就不甚喜欢这个让他一退再退的年轻后生,此时闻言只是哼哼道:“他们愿意来就来,不来拉倒,反正老夫出手与不出手,也只是那一会儿的事情,不在意,大不了到时候遇上高高手了,我就跑路嘛,反正又不是我杀了他儿子。”
对于老人洒脱的胡言乱语,梁千羽哑然失笑:“前辈不久之前还在匣口瀑布前抹平了天下第一人东心术留下的拳坑,不就是有一股大魄力要去挑战一下那个武帝城的第一吗?怎么,韦横束还能请出来一个比东心术还厉害的角色。如果真有,即便是拼着被杀死的风险,晚辈也要去瞧上一瞧。”
南宫正抽了抽嘴角,心知这小子比起外面那个看起来牙尖嘴利的杨六子还要更牙尖嘴利,索性不再理他,就当耳不闻心不烦。
梁千羽双手十指依旧绞在一起,脸上泛出一抹阴冷笑意,低声自语:“经略使,三品大员,好大的官呐,而且还是南疆那位不是天下皇帝胜似天下皇帝的镇南王撑腰,致使整个衡安道包括宁伯王在内都不敢惹怒于你,但你可知道,镇南王胜似皇帝,但他毕竟不是皇帝,这个天下,那位坐在永安城中的暴虐之君,他依旧是天子啊。”
躺身靠着车壁两手垫在脑后的南宫正有意无意暼了眼一直让他看不惯的梁千羽一眼,见到对方俊逸脸上的阴鸷表情,像是一条潜藏最深的毒蛇,让他这个纵横战国时代的纵横家都是有一丝浅浅的恐惧浮现,身体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寒颤。
这个看起来人畜无害待人也极其温和的年轻人,从不会随从而来的三名手下有任何粗暴举止,包括对着身边这个从姿色细节上确实不如胭脂榜桃花谢仙灵但其它地方都足以登上胭脂榜的女子,依旧没有任何动心的想要吃掉她,其坚忍定力以及城府之深,连南宫正这样的战国顶尖谋士,都难以揣摩透彻。
南宫正有些庆幸,也有些害怕,北燕能和这样的人作为未来大战中的盟友,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呢?一生知人心理可让对方无地自容的南宫正,看不懂这个同坐一个车厢的年轻人。
只是若有若无的叹了口气。
许涟漪靠着车窗,恬静面容对着外面的过往风景,绝世姿容下,掩藏有无尽杀机。
骑黑马的苏半岭,一路行来始终提着悚人骇人的大血枪,默然前行,冷酷无比。
赶车的杨六,两手不断握拳又松开,如此反复,经久不息。
寒州之外十里,春风相迎。
有人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