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至此,君问雪很是不雅地将荒酒吐了出来,似是被酒水呛着了,猛烈地咳嗽了起来,“咳咳……咳咳……我叫她嫂嫂?开什么玩笑?咳咳……”
辈分真是一种恐怖的东西……
来到海域的第二天,宿年失眠了。
“一任浮生”的梨花依旧漫天纷飞,夜色笼罩着无霜城的每一寸土地。远远望去,溟川之上的画舫灯火通明,飞檐上挂着的橘红色的灯火忽明忽灭,不知从何处传来了幽幽的歌声,勾起了无限的情思。
“幽人竹桑园,归卧寂无喧。物情今已见,从此欲无言……”
宿年思索着从床上起来,穿了件宽大的衣服,提着一盏琉璃走马灯本想去厨房找点吃的,不想她此时已经分不清南北了,走着走着竟然去了君问雪的书房。
无独有偶,这样的夜晚,也有人睡不着。
君问雪倚在窗口,手中一坛刚开封的荒酒,他喝到一半,却将荒酒扔到了窗外的湖水中。他突然间痴痴地笑了起来,察觉到有脚步声逐渐清晰,蓦地皱起了眉头。
“谁?”
“小白,是我。”当君问雪听到清脆的女音时,才放下了戒备心。
他的语调轻悠了许多,隐藏起全部哀伤,仿佛不是刚才的那位借酒消愁的自己,“怎么?大晚上的不睡觉,跑出来做什么?”
“你也不是睡不着?”宿年将琉璃灯放在桌上,目光不自觉地望了一眼桌上的锦盒。
“我在想一些事情,还不想睡。”
“我也有些事情放不下,睡不着。”
“你有什么事放不下?”君问雪一挑眉,一副十分鄙夷的表情。
“止殇为什么现在都还没有到海域,按理说,他就算慢上一些,最晚今天也能到。”
君问雪倒是一副不太着急的模样,“未宸不是你,他自有他的打算。越是算得精细,越是他的作风。高手过招,百无疏漏才是正道。”
宿年点头,却依旧难以释怀。
“那你呢?”宿年狡黠一笑,“该不会是在想那个送你罗帕的姑娘吧?告诉我她长什么样,等我回六合大陆后,我一定会帮你找到她的!”
君问雪嘴角抽了抽,很配合地说道:“杏仁眼,柳叶眉,高鼻梁,小嘴巴,皮肤白皙。”
“这得这么没特色,叫我哪里去找?临安出美人,美人大抵都张这个样,就连西湖边的白娘子石像也是这个样子。万一我给你找回二十多个罗帕姑娘,你可别怪我。”宿年皱起了眉头。
君问雪轻笑了起来,“你倒是关心我的事。可惜,我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子,那天她戴了面具。”
宿年忍不住笑了起来,“我说小白,万一那姑娘是因为长得丑才戴面具呢?万一那姑娘满脸麻子,或者眼珠子跟铜铃那么大,或者嘴巴打得可以塞下三四个馒头,或者长了一个牛鼻子,你若是娶了她,那你只能半夜抹泪,借酒消愁了。”
“有那么丑?”
“我说的是万一,漂亮的姑娘从来不戴面具。”宿年清了清嗓子,“比如说我,我就从来不戴面具。”
君问雪忍俊不禁,调侃道:“喂,要不要我给你买一顶斗笠?”
“为什么?”
君问雪道:“遮羞。”
宿年道:“可是,我至少还记得,她当时穿了一件鹅黄色的襦裙,袖口绣有三朵青梅,裙摆上绣着双蝶钿花。”
“小白,你知道不知道,临安穿鹅黄色的襦裙的姑娘有多少?就连我也有一件,而且是袖口也有三朵青梅,裙摆上也绣着双蝶钿花。”宿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你太笨了,当时就该问清楚她是哪里人?芳龄多少?家中可有为官之人?府中是否有姊妹?可曾婚配?可愿远嫁他乡?”
“我们才认识一天,哪有机会问那么多?”
宿年愣在那里,半晌没有回过神来,“才、才认识一天?”
“嗯。四年前,在临安的西子湖旁认识的,那时正是七夕节,花灯漫天,热闹非凡。她不是临安人,听闻西子湖极美,带着侍从一同前来游湖。当时,她在月下独自一人坐在一介小舟之上独自戏水,波光粼粼,映着她的身影格外动人。”
宿年抿着嘴,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万一那姑娘不是在戏水,而是船桨掉湖里了,捞不起来呢?”
君问雪嘴角抽了抽,“只有你才会划船把船桨掉湖里。”
“不瞒你说,四年前我也去过西子湖,哪有你说得那么美?我划的小舟总是在水里转圈,无论怎么划都往前不了,最后船桨就掉湖里了,我险些跳下湖去捞。虽然划船的时候运气差了点,但是我当时拿到了灯谜的头彩,还听了灵隐寺的大师讲经。”
“有吗?四年前的头彩分明是我拿了。”
“明明是我拿了头彩!”宿年纠正道。
宿年扬起下巴,“你可知道四年前的头彩是什么?”
两人异口同声答道:“和田暖玉生烟碎金簪。”
四年前的一只簪子,玉为形,金为缀,精雕细琢,当之无愧的“金玉良缘。”
今后的四年中,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彩头了。
“簪子拿出来!”宿年秀眉纠结,一副抵死不信的模样。
“不在我这儿。”君问雪反问,“既然你说拿了彩头,怎么你不拿出来?”
“我、我……”宿年嗫嚅了一声,“也不在我这儿。”
双方突然间眼神都变了,都用鄙夷的目光看着对方。宿年狠狠瞪了君问雪一眼,而君问雪则是冷笑一声,都认为对方在显摆自己的才能。
君问雪转过身子,将桌上的荒酒拿起,掀开盖子,一股浓郁的香味扑鼻而来。他二话不说,将荒酒倒在窗外的湖水中,看着湖中养着的锦鲤鱼凑过来,贪婪地喝着绝酿,突然间笑了起来,他笑的时候很是妖娆。
“你笑什么?”宿年一副不悦的表情。
“我问你,你觉得萧以铮是个怎样的人?”君问雪收敛了玩世不恭的笑容。
“小黑啊……”宿年仰头。
“小黑?”
“自然是萧以铮喽!你看,你一身银白,就连头发也是银白色的,不叫小白叫什么?而他,除了衣服上绣着的暗色纹路,从头到脚全部都是黑色的,不叫小黑叫什么?”宿年侧转过头,垂下眸子说道,“小黑他是个好人。”
君问雪嗤笑一声,“你不知道,五年前未宸差点死在萧以铮的手上。”
宿年怔住了,她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愣愣地看着君问雪。原来,这世间竟然有比止殇更强大的人物的存在,而这场海域的斗争,到底谁会是最后的赢家?
“如果说,你是一个强者,你第一个想杀的人是谁?”
“你和容钦。”宿年不假思索。
“我没有和你开玩笑。”君问雪正色道,“如果我是一个强者,定然第一个杀的,便是被世人公认的另一位强者。”
“这就是小黑险些要置止殇于死地的原因?”
“不是,他只是为爱痴狂到这种地步。”君问雪将手中的酒瓶扔了,“我和他认识了几十年,我都不敢轻易说他是个怎样的人,你怎么那么笃定他是个好人?这世间,哪有纯粹的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