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要司马相如和王昭君的那把琴。”
“小祖宗,司马相如什么时候和王昭君认识了?”
宿年一时语塞,纠正道:“司马相如和卓文君的琴……绿倚。”
“不过是一把琴罢了,您老人家用得着指使下人,把我后院种满向日葵吗?”容钦剑眉纠结,这副容颜竟然有几分胜似女子的妖娆。
“可你把它送给了章台街的花魁。为什么?”
“她比你漂亮。”
“我是个思想家,看不起你这样肤浅的人。”宿年一挑眉,斜睨他一眼。夜色正好,他站的位置很不错,月光透过窗子,洒在他的容颜上,竟然像墨色一般晕开。
“古琴赠佳人,懂这把琴的人得到了它,那才是真正的物尽其用。倘若因为你的喜欢,它只能放在几案上养灰尘,那你的喜欢就是在糟蹋它。即使你金屋藏娇,也不能使它有任何价值。我知道你不会瞧不起青楼女子,也请你不要太孩子气。有些东西,应该给懂它的人,而不是喜欢它的人。”容钦终是心平气和地与宿年说出了这么一席话。
这是宿年认识的容钦?宿年怀疑,世人看到的仅仅只是冰山一角。或许,他比任何人都看得清楚,比任何人都心如明镜。他虽然是王侯子,却不会瞧不起青楼女子,他虽然无心政治,却有最好的才华。偌大一个六合大陆,他是唯一一个真心以待的王侯。
铜鹤盏燃着红色的火焰,忽明忽暗。
二月底,洛阳牡丹宴。
洛阳城的车马络绎不绝,长长的旌旗车骑眼花缭乱,各国贵族纷至沓来,一览大国风采。宿年坐在摘星楼上俯视整个都城,一切尽收眼底。富丽堂皇的牡丹花曼妙动人,宿年起初并不喜欢这种过于贵气的花朵,如今却觉得它有一种高高在上的隐忍和孤独。
摘星楼是十年前建成的,那时慕彻不过十岁,还没有被分封为诸侯王。当时的靖国君主姓商,为了取悦自己的一名青楼出身的姬妾,特意造了如此宏大的建筑,取自李白的“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之句,为人唏嘘一时。如今,人去楼空,君侯伊人今何在?
原本摘星楼已经被封了近十年,十年后的今天慕彻却下令开封。对于这件事,宿年和容钦讨论了很久,最终还是没能得出答案。无论如何,摘星楼开封便宜了宿年和容钦。此时宿年正与容钦对坐喝茶。
摘星楼虽然十年过去了,却依旧十分奢华。当年的靖景王断然是十分宠爱那名姬妾的,缘何不久会不了了之,谁也不知道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缘由。听说,为了掩盖这段历史,靖景王不惜花一千万两金铢,堵住了洛阳百姓的嘴,以至于到了十年后,谁都说不清楚当年发生了什么事情。
“早闻姜国的钩弋公主会煮一手与众不同的君山银针,有生之年不能喝一口她煮的茶,还真是可惜。”容钦端着杯子,轻轻地抿了一口,茶香气清高,味醇甘爽。
听他这么一说,宿年不由得心中大快,说道:“钩弋公主自然是难得的秀外慧中,而且又写了一手好字,为人善良热心,聪明伶俐,倘若能娶她为妻,那才是三生修来的福气。”
容钦嘴角抽了抽,“你什么时候成红娘了?”
“我只是表示一下,钩弋那么好的姑娘,是人都喜欢,对吧?”宿年朝容钦一挑眉。
容钦顿了顿,良久没有后话。突然间抬起头,那双如墨般的眸子看着宿年,冷不丁地回了宿年一句:“你幼稚。”
“你才幼稚。”宿年闷闷地回了一声。
“容钦,前些日子我对琰城说想要找点事做,正巧适逢洛阳牡丹宴,负责洛阳治安的城尹那里缺个文官,我可以帮忙抄写记录些案例。”宿年笑吟吟地说道。
“琰城允了?”容钦有几分难以置信,慕彻本就是那种励精图治的君主,断然不会做出这么不理智的事情。如今是洛阳牡丹宴期间,洛阳的治安又关乎于国与国之间的友好往来,倘若出一点差池,难免会伤了和气。虽说靖国是北方霸主,如今已和天子决裂,此宴正是联合各国诸侯王的大好时机,万一乱了,后果不堪设想。
“他没多想就答应了。”
容钦无奈一笑,他本无意朝堂之事,还是莫要多管,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琰城还真不怕你给他添乱,你莫要辜负了他一片心意。”
“那是自然,琰城待我不薄,我定然会好生报答。”宿年抿了一口茶,目光四处流转,正瞥见摘星楼上的一扇屏风。上面画的女子清丽秀气,最是左颊上纹着的那朵海棠花,大雅大俗。上面题了一行小字……物情今已见,从此欲无言。
宿年正看得出神时,听到容钦一句,“听说,姜国摄政王原先以为钩弋公主守丧为由,拒绝参加宴席。才一天,却以盛情难却为由,又选择了参加,有猫腻呢……”
“姜国摄政王?”宿年诧异。
止殇他素来不喜欢参加宴席,宿年认识他五年,爱了他五年,无论大小宴席他都能推则推,缘何这次偏偏参加了?止殇的时间从来不浪费在无关紧要的事情上,盛情难却是假,另有图谋是真。
“不谈这个,我并不想过问朝廷上的事情。”容钦扯开了话题,“听琰城说你写的字不错,不如写个给我看看?”
宿年一笑,写字她很擅长。想当年,太傅教宿年练字的时候,写得手抽搐是常有的事。宿年满心欢喜地命人拿来了笔墨纸砚,问道:“写什么?”
“就写缓带轻裘疏狂事,天阔云闲向歌声。”
宿年一挥手,十四个字手到擒来,一气呵成。
容钦走到宿年身边,看着这十四个字,嘴角勾起一个弧度,轻轻笑了起来,“字不错,写得比人好看。就是幼稚了点,建议你练一下草书,工工整整的楷书毕竟太孩子气。”
宿年咬牙切齿地微笑,闷闷地说道:“容钦,我也建议你马上从摘星楼上跳下去,这样你就可以舍身成仁,立地成佛。”
“谢谢,这个成佛的机会,我还是让给你吧。”容钦依旧带着盈盈的笑意,“字写的真的不错,有几分大家风范,若是你死了,肯定价值连城。”
宿年已经死过一次了,而且宿年的字幅已经涨到了以“金铢”作为计数单位。
“那是自然,我是艺术家。”宿年带着笑意说道。
“你不是思想家吗?”
“有极高的艺术造诣的思想家。”
他们相视一笑,紫砂茶壶中煮着的茶,氤氲双方容颜。洛阳的牡丹花开并蒂,摘星楼的奢华,风吹起四周的金纱帷幔,谁能说清楚这一世繁华为谁?
容钦垂下眸子,看着青花瓷中的茶叶徐徐沉下,沉默了良久,语调沉重地说道:“你有没有觉得琰城自从长安城回来后,有一点异样?”
“什么?”宿年听得不太真切。
“琰城自长安城回来后,有几分异样。”
宿年一愣。起初宿年也觉得看见慕彻有点奇怪,不像是当年看到的青衣少年。当时还以为时间太久了,难免会记错,如今居然连容钦都这么说,肯定是有几分猫腻藏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