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殇转过头,看见的便是一身碧色衣服的宿年。他既觉得是意料之内,又觉得是意料之外,他显然有几分不悦,“怎么回来了?”
“伐檀说,我一旦离开了海域,就再也见不到你了,这是不是真的?”宿年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中分明有晶莹的东西,却固执得不肯流下来。
“是真的。”止殇淡淡答道。
“你骗我!”宿年恼了,她一把抓住止殇的袖子,大嚷道。
“我是骗了你,我承认。”他供认不讳,语气平淡如水。有些事情,只需要他一个人就够了。伤人的话,他说得出口,总比两个人一起死在瀚海的潮水里好些……
君问雪冷笑一声,仿佛变了一个似的,他的眸中尽是冰冷刺骨的寒意,嘴角勾起一个让人难以揣测的弧度,“来人,将卿未宸和宿年、斐楚等忤逆之徒一同关押至天牢,即使落到一个弑兄谋逆的罪名,这个帝君我也当定了!”
君问雪话音刚落下,从宫殿草木掩映的深处蓦地出现一群劲装蒙面禁卫,他们个个训练有素,动作极其敏捷,四周的护卫都未曾预料到君问雪有这一手,禁卫以极快的速度将原本的护卫杀死,取而代之。
止殇将宿年护到身后,他预料到了君问雪今日会有所举措,但他没有预料到君问雪会有这么一手。止殇曾经经历过一次政变,萧以铮亲自策划的。虽然这一次的政变并没有萧以铮策划得详密、致命,但已经超出了止殇对君问雪的了解,毕竟这个少年天真了二十多年。
“慢着。”止殇嘴角勾起一个完美的弧度,那双黑瞳幽深得让人难以猜透,他走近君问雪一步,淡淡问道,“君问雪,你不后悔?”
君问雪有那么一刹那的目光失神,他掩饰般地一笑,戴上了一张极好的面具,保持着刚才的气度,“后悔什么?如今的你,没有资格问我后悔不后悔!来人,把他们压下去!有谁还对我称帝有异议,一同关押下去!”
此语一出,诸位都沉默了。
这个乱世便是如此,弱肉强食,适者生存。
不知道,此时到底湿了谁的眼眶?
海域的天牢,干燥而又寒冷。
已经入秋了,穿着单薄的衣裳的宿年打了一个寒战。
“你过来些,靠近些会暖一点。”止殇朝着宿年微微一笑,那笑容让多少流年失色,“若是还是冷,我帮你向狱卒要个火折,天牢的尹司寇我很熟。”
宿年缩到草垛之中,试图挡挡风,她无奈一笑,“既然你和他很熟,那他定然也被君问雪关押起来了,怎么还会给你机会呢?”
“君问雪还是下不了狠手。”止殇轻笑一声,他的脸上丝毫没有畏惧,他还能从容不迫地分析,“倘若他真的有杀我之心,我就不会被关押在天牢,而是修罗场。我经历过一次政变,是萧以铮亲手操控的,他很厉害,我不得不承认,他能够预料出我一切的后路,然后将我的心腹一一铲除,连根拔起,那才叫绝杀。比起萧以铮,君问雪一直都是仁慈的。”
宿年诧异地望着止殇,都什么时候了,他还笑得出来。
“可是……万一君问雪动了杀心怎么办?”宿年抱了一大捆柴草,选了一个距离止殇最近的位置,然后安心的躺下,“止殇,你把你的手给我,我一直拉着,这样我就可以知道你在不在。”
止殇无奈地摇了摇头,真不知道该对宿年说什么好,只好伸出手,被宿年死死地抓着。
“你放心,君问雪会放了我们的,包括今日被关押的所有人。”
“止殇,你那么有自信?”
“自然。”止殇对着宿年温和一笑,“不出十二个时辰,君问雪就会放我们走。”
已经是戌时了,明月当空。
听到有开牢门的声音,抬头时正瞧见一身素衣的君问雪缓缓走来,他朝着止殇和宿年微微一笑,提着一个精致的食盒。他仿佛方才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似的,与白日的那个君问雪大相径庭,嘴角是当初的那一抹无邪的微笑,“哥哥,看看给你们带什么来了!”他打开食盒,语调悠然得很,“这可是我亲手煮的,赏个脸吧!”
他将一碗五彩元宵端到宿年面前,瞧见宿年吃惊地看着他,他一脸无辜地说道:“别这样看着我,私下里可以,现在未宸在旁边呢。虽说秀色可餐,但是饿了还是应该吃东西填饱肚子。还不快吃汤圆,要是凉了,我可不负责帮你拿到御膳房加热。”
“你是小白?”宿年吃惊地问道。
“还有谁是我?”君问雪反问。
“白日里那位小白,一脸冰冷,就差没有当面杀人了。”宿年用手比划了一下白日里的君问雪有多可怕,“虽然我没有见过小黑当年政变时什么样,但我的直觉告诉我,当时的你简直是那时的小黑附身。”
君问雪一双秋水眸一弯,笑了起来,“有这么夸张吗?”
“当然有那么夸张!当时就应该给你一面镜子,让你自己看看自己的摸样!”宿年接过五彩元宵,挑了一个最大的青色汤团,吹了吹,转身面对止殇,柔声道,“止殇,你尝一个看看。”
“我不饿。”止殇微笑着拒绝,“你吃吧。”
“是吗?可你也一天没有吃饭了。”宿年依旧将勺子中的青团递到止殇的面前,柳眉横竖,命令道,“吃下去!必须吃下去!”
止殇好笑地看了宿年一眼,笑着吃了下去。
“喂!你们两个就顾着打情骂俏,把我一个孤家寡人放在一边。”君问雪略有几分不悦,像是吃醋了,又不像是吃醋了,指了指宿年,“你不是很饿吗?光顾着给别人喂,你自己不吃?”
“是你方才说的,秀色可餐,我看着止殇我就饱了。”宿年毫不避讳地说道。
君问雪略有几分不自然,他哼唧了一声,“什么秀色可餐?”
宿年拍了拍君问雪的肩膀,很是大气爽朗地安慰道:“好了,别生气了!下次你来六合大陆,我请你吃临安的莼菜鲈鱼!”
当宿年提到“临安”时,君问雪原本还带着笑意的眸子有那么一刹那的失神。去不了了,再也去不了了,从他选择走这条路的时候,他就再也没有回头路可走。
即使如此,他还是扯出了一个笑容,“好啊!岂止是莼菜鲈鱼,还要满汉全席!”
宿年脸上的笑容僵了,闷声说道:“你怎么不说要吃穷姜国呢……”
“姜国有止殇在,我吃不穷。”君问雪给了一个很诚实的答案。
他们一点都没有变,一如往日一般说说笑笑,流光在指尖划过,时间也过得极其之快。待到亥时,君问雪用钥匙解开了止殇和宿年的手铐和脚镣,正色道:“你们快走,渡口那儿有人会接应你们。在半个时辰之内,倘若你们还不离开海域,我就会派兵来捉拿你们,倘若这次被捉,那么只能黄泉相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