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问雪垂下眸子,“今天来哥哥这里,是求哥哥几件事。”
他落下一枚黑子,夜色中他的容颜棱角分明,依旧俊逸好看,“说罢。”
“五年前君家的案子,我想翻案。”
“人都死了,你还是要翻案?”止殇抬起头,一双黑瞳望着君问雪。他口中的“人”,不光指君家枉死之人,还包括萧以铮、枝上柳、枝诚。
君问雪的话语淡如白水,但眸中却又恨意,“可是君家却因这桩案子,蒙受了不白之冤,我想要告诸天下,到底谁是罪魁祸首。”
“不行。”止殇起身,淡淡说道,“倘若此时翻案,告诸天下的不仅是枝诚的真面目,还有帝王家的秘密。你要知道,支持着整个海域正常秩序的,便是这些秘密。”
“可是……”君问雪不甘心。
“忍着。”止殇告诉他这两个字。
海域的荒芜,正在一点一点露出来。
君问雪瞥了一眼桌上的棋局,黑白纵横,即使是和自己下棋,止殇也能毫不留情。他轻笑一声,笑容清浅至极,淡淡说道:“哥哥当真打算继任帝位?”他又补充了一句,“即使哥哥知道,这样是送死……”
没错,继任帝君等于送死。
海域已经千疮百孔了,再也无法前行。
阿难和尚的预言,龙脉一旦被挖开,海域就会毁灭,瀚海的潮水会淹没整个海域,任何繁华都逃不过。葬海花开溟川,无涯青花岸边,这些都是海域即将覆灭的迹象。他们每在海域活着一天,就是距离这个预言更接近一步。
止殇不语。
窗外吹来的风,吹起他的衣角,流光从他的指尖流逝,一切都那么自然天成。
“无论如何,和她都是分离。”他望向窗外,又是一夜皓月当空,“我注定了要葬入瀚海,而她的宿命是要埋入斐山,山与海,便是这个距离。”
既然如此,生死不能在一起,那只能这般。
“那好……”君问雪的声音有几分沙哑,“祝哥哥明日登基顺利……”
拼尽天下,未曾想最后还是一曲作罢。
落子无悔,步步无畏。
那一夜,有人夜观星象,有人却去了夺天宫。
“都一晚上了,为什么船还不动?”宿年看着海域的东方吐白,一片灿烂的红色。
止殇是个办事谨慎的人,托付之人定是可信任之人,但是如今已经是第二天凌晨了,可这船却迟迟不动。
船家也是一脸无奈,连忙赔笑道:“姑娘有所不知,昨夜船本要起航,未曾想来了一位姑娘,拿着君王级别的腰牌,说是宫里的人,要此船拖延起航的时间,究竟在什么时候起航,她也没有说清楚。”
“那姑娘是谁?”宿年连忙问道。
船家突然间眼前一亮,指向宿年身后,“就是这位姑娘。”
宿年猛地转过身,映入眼帘的是一名唇红齿白的少女,她的皮肤雪白,头发乌黑,唇若点朱,她下意识地念出那个名字,“伐檀?”
此时的伐檀已经不是当初的伐檀,她所穿的衣服的料子也华贵了许多,她平日里极少戴发饰,此时见她头上戴着一支做工极其精致的琉璃彩蝶步摇。
“姑娘莫要回六合大陆,姑娘跟我走。”说罢,伐檀一把拉住宿年的手,带着她一路小跑,踏过甲板,离开了这艘大船。
宿年过了许久才回过神来,挣开伐檀的手,诧异地问道:“你带我下船做什么?”
“自然是带姑娘寻回未宸殿下。”伐檀一双黑眸望着宿年,给了她一个选择题,“姑娘,您若是不去寻回未宸殿下,今后便再也见不到他了。幸福,空等是等不到的,需要自己去争取。海域从不缺帝君的侯选人,而姑娘的夫君却只有一人。”
宿年愣了愣,伐檀的话语的确很诱人。
“可是……”宿年犹豫了一下,“即使这样,那又怎样?止殇决定的事,我阻止不了。”
伐檀释然一笑,“姑娘放心,只要您愿意,问雪殿下说了,他会帮您到底。”
“君问雪他帮我?”宿年惊讶得似乎嘴里能塞得下一个鸡蛋。
为什么,帮她的人,总是最意想不到的那个?
十二年前,止殇便是如此登上帝台,成为海域的第二任帝君。
如今,形势依旧,但早已物是人非。
十二年的那些人,似乎都已经离开的离开。
在群臣的顶礼膜拜之下,他穿着一身黑色的帝王之服,一步一步从容不迫地登上帝台。额前垂下的十二旒冕,显得整个人都高高在上而不近人情。
无霜城不过百里,海域不过万里。站在海域最高的位置,不过如此而已。
“皇天上帝,后土神只,眷顾降命,属秀黎元。君有天下,历数无疆。皇帝臣未宸,是以群公卿士,亿兆夷人,佥曰皇灵隆鉴於上,晋朝款诚於下,天命不可以久淹,宸极不可以暂旷……”礼官尚未念完登基诏书,却听闻帝台之下有人大喊一声,“且慢,卿未宸不可称帝!”
众大臣一惊,他们循声望去,只见银发少年一步一步登上帝台,而四周的护卫皆不敢动手擒住他……他的手中执着一块玖玉玉佩,上面雕刻着四个字“天下归息”,那是海域第一帝君的信物,见此如见霍息。
“君问雪,你要造反?”身为左相的斐楚怒语道。
“问雪不敢。”君问雪说话从容不迫,嘴角勾起一个弧度,淡淡说道,“但是,问雪要来传达父君的懿旨。当年,父君曾经请阿难和尚算过,海域的下一任正主,并非卿未宸,也不是萧以铮,而是我。”
“君问雪,你胡说什么?”斐楚冷笑一声,只觉得君问雪说得荒唐,君问雪是什么样的人,诸位元老大臣都很清楚,自小就很不听话,帝位如何轮,都轮不到他的位置。
诸位在场的元老大臣纷纷议论了起来,他们的脸上有的写着不屑,有的写着嘲讽。
“确有此事。”沉默了许久的止殇淡淡说道。
一瞬间,空气凝结了起来。
在十二年前,的确有这件事。
那天正是距离霍息驾崩一个月前,阿难和尚为海域做出了最后一个预言,关于霍息的三个未来继承人。
萧以铮,命中注定毁掉海域之人,而当时霍息最宠爱的便是他。
卿未宸,他的命数并不在海域,迟早有一天会离开海域。
君问雪,海域命定帝君,而当时霍息最不看好的便是他。
十二年前,霍息曾经召见过君问雪,问他是否有称帝的想法。可君问雪却说:“父君,不是儿臣不是不愿意,而是这辈子自由惯了,帝君的位置束缚太多,不适合我。”从那日之后,君问雪不受霍息待见,就连俸禄都停了,落魄到要到兄弟那里混饭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