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视镜里,她背着手,脚步轻捷,徐徐缓缓,瘦削的影姿甚至让人觉得她是快乐的。可是,她有听见吧,刚刚的那句话她一定是听见的吧。那么,她现在的心情也像她表现出来的这样无所谓甚至喜悦么?
不可能吧……
发动摩托的时候,眼尾扫到靠在肩上女生的侧脸,昨天还觉得长得挺美的脸,现在,似乎有些面目可憎了呢。
脚步很轻,夜风很凉,心情……呵呵
妈妈,爸爸,你们看到了吧,刚刚有人骂我了,被骂做是垃圾,虽然这样说很厚脸皮,可是你们知道我挺开心的吧,有人记得我呢,他们还记得我啊……女生有些迷迷瞪瞪的,打开天台的门,发现摆设的一张休息桌边已经坐了人。她是不介意和人共度吹风休闲的时光啦,可是人家两个小女生切切嘈嘈似乎有很多女孩家的心事要分享呢。
所以打了退堂鼓,返身往回走。想了想,却又转身,重新扭开刚刚阖上的铁门,踏进天台,这次两个女生把椅子搬到一块儿,亲昵地挤在一起,背对她,所以没有察觉她的去而复返。
于是轻巧地搭手在一旁的水泥栏杆上,使力一撑,悄无声息地坐上去,再利落一翻,顺利降落在水泥栏杆外面,坐下来,刚刚好被栏杆挡住了身形。
今天的风很轻,如丝柔滑。只是天色看上去不太好,暗沉沉,却让空气里充溢着雨前的独特气息,很好闻。
糟糕!又要睡过去了。自己果然不适合晚睡的。醒醒!再睡就变猪头了,好,来听听新闻插播好了,虽然是花边的,不过我花誓我嘴很严的。
从包包里掏出一把花生,慢慢塞进嘴里轻轻嚼起来。
“是嘛,大家都说她是臭虫一样的女生啊,听说她三天才洗一次头呢。唔~”可以想象得出谈话者表情的嫌恶,说不定还会伸出一只手来在眼前挥一挥。
“还有还有,上次啊,市里运动会嘛,五千米长跑她明明胜券在握的,都只剩两圈了还把第二名甩了半圈不止,可是她竟然放弃了,你说这是不是出风头嘛。要我说啊,一定是收了哪家的好处费了!”恨恨的。
拿花生米的手指僵在嘴边,搞什么?今日新闻主角原来是……自己啊。想不到,真是想不到,原来……自己也可以成为谈资的啊,以为自己就算哪天像橘子汽水蒸发了也不会有人发现的呢。
怎么办?有一些些……激动诶。不行,要低调,要低调。伸手把花生递进嘴里,微侧了下头,耳朵朝向女生们的方向,然后,余光终于捕捉到不远处一个已经独坐好久的身影。
他看着她,眼神懒懒,却隐约闪动考量的色彩。
“你就是个垃圾。”蓝欣说。
“臭虫一样的女生……”她们说。
她看上去像刚刚睡醒一样,头发乱蓬蓬,脑子好像也不太好使,被人非议竟然还傻笑起来,虽然很轻微,可他确定,她的确是在笑。
真的搞不懂她。突然想起到图书馆来晃荡的理由,手里绿色的塑料袋慢慢举起,他刚刚启齿……“她们错了,我才没有三天洗一次头呢。”她的声音很低,被风带过来,清澈得发凉,“通常都是五天的嘛。”
边说着,她伸手慢慢捋好被风吹得乱乱飞的头发,别到耳朵后头,露出雪白的脸颊。她看向他,眼神明净一如最透彻的秋水。
“不好笑?”尤簌簌问,不知是吃惊还是别的什么,他一直沉默着。
“……”很冷。
风猛地变得大起来,刷地一下重新打开她的头发,蓬蓬地散在空中。
真的很长呢。
他一手随便地搭在曲起来的膝盖上,另一只手原本拎着塑料袋子,却松开,抬手在风里轻轻捏到一缕发丝,姿势宛如捕蝶般柔和。
那是很舒服的味道,像青草或者绿叶,说不出来,可是让人很放松。
“你对你的头发们很好,一定舍不得五天才浇一次水。”他的声音也放得很低很低,低得几乎让她产生错觉。
“不好笑?”他懒懒地问。
“啊?嗯,笑死人了,哦呵呵……”她不是习惯大笑的人,可是即便是略显秀气的抿嘴笑,看上去也让人觉得她自在又悠闲。
回去的时候,校园里空荡荡,已经没有几个人,刚刚复课,闲散的建中老师们还没有安排出自习课表来,所以晚自修就省了。
他说送她,她就江湖儿女般爽快答应了。可是却坐得很靠后,手搭上他的肩,力图和他保持距离的感觉。
她太保护自己了吗?可是话说回来,自己的品味也没有奇怪到那个地步,会对她这样的女生伸出罪恶之手的吧?
风越来越大,他一向不带头盔这样的东西,所以她的头发在风中像纷乱的丝般张扬,于是那股青草的味道就越来越浓,仿佛随着他的呼吸缓慢地,一点一滴流进了他的心脏。
她的家在一座很有些年代的老房子里,房子外青青葱葱地爬满了爬山虎和藤本月季,站在它前面,感觉自己都被映得绿莹莹了一样。
他坐在车上,目送她向他道再见然后往楼上走去。
刚走上三楼就听见了,像万马奔腾,像鼓点儿。唔,下雨了,从雕花栏杆上往外看,那个家伙一定要被雨淋湿了,不要感冒才好哦。
正想着,茫茫雨中,突然响起另外的声音,轰隆隆,却不是雷声,渐渐地,近了,终于看清,刚刚的白衣少年宛如骑士般坐在摩托车上,虽然很落汤鸡,可是……依然足以令人动心。
尤簌簌眯了眯眼,看着他从车上下来,一路奔上楼梯。
她转身,看见他从楼梯上一步步拾级而上。
“喏,刚刚忘了。”他随便甩甩头上的水滴,递过来浅绿色塑料袋,袋子被水浸湿,看得见里面深深的红,是她的发带。
“谢谢……上去擦擦头发躲躲雨吧。”说着话,又咬了一颗花生进嘴里。
她的家很小,可是五脏俱全。干净,并不花哨。卧室,厕所,厨房,这是做什么用的?他随意推开小小的房间门,暗红色扑面而来,原来是个暗房。她还是摄影爱好者么,倒看不出来。一路看过去,最多的是风景照,也有花花草草的。
刚刚想退出来的时候,眼角瞥到角落墙壁上挂的一列照片。位置很不显眼,可是照片却看得出都是用心拍的。
那上面都只有一个人……微笑的,静默的,沉思的……毛巾从身后递过来,他回头,看见她也静静地看着那些照片,没有一丝惊慌。
“从现在开始,这是我们两个人的秘密了。”她轻轻开口。
“……”
“反正也被你发现了,顺带说一句啦,你不要压着嗓子说话,很像他呢,那会让我不自在。”
“……你也会不自在?”他终于开口,语气却不似内容的调侃,反而有股太阳下山般的寂寂清寞。
建中真的是块风水宝地,你看你看,连一棵酸豆树都这么可爱,长出壮壮的枝和密密的叶来供人好眠。要不以后毕业了就死赖在这里做个无事闲的老师好了。
这么想着便真的靠在树枝上闭目养神起来,时不时再喂上几颗坚果在嘴里,呀!真是有些自在似神仙了哦。
草地上睡觉很舒服,可是半梦半醒间,却有人在碰他的嘴角。赖凉野微睁开双眼,看见一双大而美的杏核眼,是蓝欣。他轻轻推开她,她接着缠过来。
和她交往快三个月,不是没有过亲吻,可是他突然变得有些反感,不知为什么,突然就这么别扭起来,若是以往,照他的性子,如果在交往那么就算再不满也会将就下来。
可是这一刻,明明心里在努力地说,随便啦,亲就亲吧,也不少块肉的,可是手就是没有办法不推拒。
不知为何,蓝欣似乎也格外固执,用力地抱住他,嘴角与他纠缠。
闪躲间,树上一抹淡蓝的影子吸引到他的注意,他定睛看过去,果然是,那样长长的黑发,也不做第二人想了。
她坐在树枝间,正在往嘴里喂一颗瓜子,眼睛却直愣愣地看向他们,眼神无风无波,仿佛看电影一般。
她当看戏吗?赖凉野突然不挣扎了,垂下眼角,看着蓝欣,任她自由发挥,余光却始终无法打消那个枝叶间的暗影。
是要下去还是要继续这样呆着呢?呆着的话就难免不看下去啊,这俊男美女的本土情感日志,简直比法国浪漫电影还吸引人嘛。
可是,这样很失礼的。所以还是看看山看看水好了。
诶,那边那个胖胖的先生也蛮好看的嘛,嗯……那不是德育老师么?他都不午休喜欢在校园里闲逛啊。不太妙。
“欧阳老师好!”好大的声音从头上方传来,老师抬头一看,一个长发的小女生正坐在树枝间向他微微笑。
“混账!说了多少次了,公共财物要爱护,还不给我下来!”
尤簌簌乖乖地翻身爬下来,转身,有些委屈的:“我很轻的,老师。”
“管你轻不轻,说了不许就是不许!快回教室午休去!”有些抓狂了。
听话地转身,朝教室的方向走去。身后又噼里啪啦追过来夺命连环穿脑魔音:“不是说了不许在学校穿拖鞋吗?你哪班的……”
小碎步跑路的尤簌簌却是笑眯眯的,刚刚下树的时候看到了,草地上已经没人了,绿油油一片好干净。所以,那些震耳欲聋的狮子吼就当作看了好戏的门票好了。
金毛社长召集社员开例会,尤簌簌没想到学姐会亲自到自己班上来找人,于是就莫名其妙跟着来参加了。
社长站在借来做活动室的的音乐教室讲台上热血澎湃,展望着离奇社未来的一系列名字耸动内容也果然离奇的活动计划。
他慷慨激昂,眉飞色舞,颇具雄辩之才呀。
突然觉得大家都是喜欢这份热闹才来参加这个社团的吧。
“刚刚真是谢谢了,如果没有你的帮忙,我们可就惨了。”低低的声音传过来,“我们”两个字却又特意加了强调音。
尤簌簌侧过头来,看着隔了一个座位的蓝欣。
身边的位置上坐的是赖凉野,他百无聊赖地,一只脚屈在椅子上,下巴就搁在上面,额发遮住眼睛,看不清表情。
尤簌簌笑笑:“不谢。”然后转回头继续听社长的高瞻远瞩。
她不是该生气或者难过的吗?怎么若无其事似的?蓝欣不甘地看着满脸兴致的尤簌簌,眉头一皱,这种东西她还真听进去了,也对,垃圾和垃圾嘛,遇到知音了不是。
突然,不屑的神情僵住,她的眼睛凝定一处,慢慢瞠大,眸子里写满不可置信。
簌簌的头发又扎成了马尾,坐下去没收拢,搁在很高的椅背就四散开来。左边闲闲散落几缕,衬着窗外的阳光反射着茸茸的金光。
赖凉野一只手压在下巴上,另一只手就垂在左边身侧,有一搭没一搭微不可察地捏弄着那些金色的发梢。而他,正面朝前,眼帘微阖,眼睫蝴蝶翅膀一般,一颤一颤,一再要打起精神却又抵不住睡神的召唤,显然正在梦醒之间。
都是下意识的举止。他在半睡半醒之间会不自觉地去靠近那些柔软清香的发丝。
“你和他到底是什么关系?”惊怒之间,已经大声喊出来。
簌簌转过头来,才发现盛怒中的女生是在和自己说话,有些反应不过来:“谁?”
“赖凉野,他不是还载你回家吗?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早知道不该那样的,贪懒是魔鬼。下次住沙漠也要自己走回去了。可是现在:“哦,我们嘛……”
直觉地向男生的方向看去,仍然是双眼微闭,只是睫毛已然静静的,手也静静垂下来。
“就是略胜于陌生人的关系啊,就这样,所以你不要乱吃醋,划不来。”她笑微微,象在闲话家常般,真诚又随意。
叫人不得不信。
课因为她们一度中止,真是不好意思,现在还是退出去好了。边想着,尤簌簌就开始动作,可是刚起身,就走不动了。
回头看着手腕上男生修长有力的手指,她微微迷惑地看向男生的眼睛。
他抬眸,却是背光,眼神看不清楚,虽然懒散,可是他说的话却一字一句明明白白:“不是拥有同一个秘密的人吗?怎么会只是略胜陌生人呢?”
她轻轻说:“别闹了。”他是太闲了吗?整她蛮好玩是不是啊?
出其不意的,头上一股浓稠的液体劈头浇来,蓝欣站在她面前,手里高高举着杯子,眼角眉梢满满都是嫌恶之意。
趁着腕上那只手松开去抓蓝欣的手臂时,尤簌簌退离几步,抬头抿抿嘴角:“是苹果汁吧,下次可以换西柚茶哦,那个我比较爱。”
然后转身,朝门口走去。
都在看着呢,大家……都在看着的呢。
所以,要走得直直的,就算是臭虫,也要做一只抬头挺胸的臭虫啊。
晚上在广场放风筝,果然离奇吧。
金毛学长洋洋而意气风发的脸在夜色里闪烁着异样的光芒:“Come on! Let’s go!”
话音一落,十几枚色彩斑斓的荧光风筝就渐次摇摆着飞上墨黑的天空。
天上的星星很多,月亮圆满得像年夜装饺子的盘子。
簌簌拿的是学姐给她带的章鱼怪,可是就像这个世界上有路痴这回事,当然也有风筝痴。很不幸的簌簌就是其中的一员。
看着在那边忙乎半天却不得要领的尤簌簌,金毛学长觉得让她直接拿个梯子登天可能还容易些,还是算了吧,影响团队形象,于是建议她先到一边休息休息。
正中下怀啊。累死个人儿了。簌簌提着不得志的章鱼怪,坐到僻静处的长椅上,欣赏满天的五颜六色随风飘荡。
间或吃吃榛子仁花生米,吹吹夜风,唔……人生真是美得慌啊美得慌,嗯,那个,似乎有点欧巴桑倾向了。想是这样想啦,往嘴里投食的动作却是一点不见迟缓。
身边坐下来一个人,看你不见看你不见……正想着自己要不要站起来离开的时候,来人却先有了动作。
吔?抢劫啊?看着章鱼怪被二话不说地拿走,簌簌有些不解,他不是有自己的海绵宝宝风筝吗?还要自己的干嘛?算了算了,章鱼小怪你自求多福吧。
继续看啊看,吹啊吹,吃啊吃。直到……劫匪回来的时候,簌簌嘴巴O字般被定了型。
章鱼……它得道飞升了!
赖凉野把提线交到簌簌的手上,然后一言不发地坐到她的一边。
看着飘扬在天上志得意满睥睨众生般的章鱼小怪,簌簌忍不住傻呵呵地抿嘴笑起来,原来自己放风筝的感觉这么棒啊。
不过明显的,身边的人的技术要比她好得多,瞧瞧,他的海绵宝宝多骄傲啊,飞得几乎要看不见它那秀气的小短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