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后,李世民点齐将官,与李元吉一起带领从骑三百人,打马奔赴洛阳。李世民认为对付刘黑闼不需要大动干戈,待到了洛阳拨出三万人马就足够了,因而不需大肆调动其他州府之兵。
此次出征,李世民又换了一匹战马,名为“拳毛”。那匹“什伐赤”被张万岁带回陇西配种去了。“拳毛”还是由代州都督许洛仁在虎牢关时进献的,此马为权于麾国的大良马,周身皆是黄色卷毛,唯嘴头为黑色,性子虽烈,却颇通人意。
一行人到了洛阳,暮色已浓。当初李世民返回长安时,奏请温大雅为河南道安抚大使,张亮为洛阳都督。其时温大雅已奉诏回京。张亮为昔日秦王府车骑将军,闻听主人前来,早早地带领一干洛阳官吏出城门五里外迎候。入城后,张亮已为众人准备了住处。他们吃过洗尘宴就散去,李世民依旧住在洛园,闻听张亮已将出征的三万人马准备好,甚为满意。
经历了两天的旅途劳累,李世民想早早地休息,然而房玄龄和杜如晦突然推门撞入,脸现惊慌之色。
这两人平日里谨慎端正,沉静大度,很少这般,李世民不解地问道:“什么事儿让你们如此慌张?”
杜如晦擦了把头上沁出的细汗,说道:“今日玄龄兄与我到了新安,想顺路看看楚客,于是就下了路。我们见了楚客,见他正紧锁眉头在那里发愁。细问究竟,原来近日新安来了一撮人,他们散在庄园周围暗中窥探,显然要不利于山庄。”
“知道这群人是什么来历吗?”李世民一听也紧张起来。
“楚客发现了这帮人,派庄丁前去打探搭话,对方躲躲闪闪,偶尔露出一句半句话,系京城口音。”
“我和如晦一听,觉得这帮人来者不善,就急忙打马赶来。路上我们议论,这帮人肯定不是寻常盗贼,其后定有背景,他们显然是冲着那批宝货而来。秦王,事不宜迟,要将宝货尽快转移,以防夜长梦多。”房玄龄语声急促,焦急地插话道。
李世民低头陷入了沉思。
那日韦挺和史万宝脱下官服换上常服,又去市上买了两匹马,出长安慢慢向洛阳行去。到了洛阳,他们不去拜见温大雅等人,而是悄悄寻了一处僻静的客舍住下。到了晚间,史万宝换上一袭夜行衣,凭借轻功爬屋上瓦,四处打探消息。
时间不觉匆匆过了两个月,眼见要到年关,两人依然没有得到有价值的消息。韦挺灰心至极,几次嚷嚷着要返回长安,被史万宝劝住。
当晚史万宝又整装出外。这些日,他已将侦察重点锁定在几名昔日郑朝的黄门官身上。自从唐军入了洛阳,这些人就丢了职业。待唐军大队离去,他们仗着有些积蓄,整日里游手好闲,不务正业。史万宝访得他们今晚要在陈宝历家聚会,就攀到其客厅房顶上,揭下一片瓦,凝神听他们说话。
陈宝历原任王世充的黄门侍郎,现在俨然是数人的头领。酒过三巡,座中有人说陈宝历:“现在你也会对付了,这餐中的瑶柱就是陈年的宿货。”陈宝历哂道:“别挑三拣四了,再过几年,恐怕连这也难以吃上。”
座中有人笑道:“你当初为黄门侍郎,最知道宫中宝贝在什么地方。若你能随便拿出一件两件远走高飞,怎会有今日之困呢?”
陈宝历道:“说得轻巧。唐军入城后如狼似虎,有时为争一件宝物打得头破血流,何况宫中重宝呢?唉,眼见那成匣成匣的宝货被唐军搬出,要说不眼红,那是假话。”
席中你一言我一语,边饮边说,闹到半夜。待众人散去,陈宝历醉眼蒙眬转身欲就寝的时候,史万宝从天而降,一把尖刀抵住陈宝历的喉咙,逼问这批宝货的去向。
陈宝历吓得魂飞魄散,酒醒大半,颤声道:“好汉饶命,当时这批宝货被唐军封存,我辈皆被驱出宫外,究竟落在何处,小人真的不知道。”
史万宝冷笑道:“不知道?你在洛阳经营多年,我就不信你一点儿都不知道。好好想想!”
“这……这……让我好好想想。对了,我听说这批货后来被运出洛阳,直奔长安去了。”
“到底运往何处?”“好汉,小人委实不知道。噢,我想起来了,听说为了运送稳妥,唐军让经营油壁车的掌柜陈老倌儿帮忙,你不妨找他问问。”
史万宝问明了陈老倌的地址,尖刀一闪,登时结果了陈宝历的性命。
史万宝寻到陈老倌,威逼利诱,用尽了手段,终于问清那批宝货的去处。原来唐军付下定金,雇用陈老倌所有的油壁车,让他两日之后再到新安城取车。陈老倌也不知实情,迷迷糊糊说了这些,史万宝总算满意,并未杀他。
史万宝与韦挺得到这个线索,顿时欢喜雀跃。两人结束停当欲去新安探个究竟,然而此时李建成捎信来,让两人先返回长安。原来李神通其时在河北忙得不亦乐乎,要求派将增援,朝中改授史万宝为山东道行台郎中,令他速去就任,同去的还有王君廓等人。如此一来,探访宝货的事儿就落在韦挺身上。年关刚过,韦挺在东宫选上二十人,悄悄潜入新安秘密访查。一日韦挺得知避暑山庄里新来一位庄主,算算时间他正是去年七月间才来入住。韦挺疑云重重,一面想法打探此人来历,一面派人在庄园四角暗地里监视。
房玄龄、杜如晦所说的正是韦挺这帮人。
李世民抬头道:“不管他们是何方人士,我们小心为妙。如晦,你去将无忌叫来,事不宜迟,今夜要将这批货转移走。”
杜如晦转身出外,李世民目视房玄龄道:“这批货放在什么地方最为妥当?”
房玄龄默想片刻,断然道:“从何处来,到何处去!当初将此货放在新安,其实百密一疏,那里人少路静,稍有动静就有迹可寻。洛阳城大,人员来往多,我们可将货物运回,让张亮找一安稳地方收藏。”
这时,杜如晦和长孙无忌走入房来。
片刻间,李世民已经想好了对策,对三人道:“你们挑选一些妥当之人,分成两队。一队由玄龄、如晦率领,寻来一批油壁车,将其装满陕州稻米,一路大张火把先奔新安庄园。稍作停留后,连夜再向长安行去,入长安后将米送入宫中,就说是我送给父皇之米。另一队由无忌带领,你们见车出了庄园,从后墙依次将宝货搬出送入涧水船上,然后放舟下行,我再让张亮到渡口接应。”
三人知道这是李世民使出的障眼法儿,急忙躬身出外各自安排。
第二日一大早,李神通满面惶然来见李世民。其时李世民刚刚用过早膳,见叔父前来,心里又好气又好笑。想他毕竟为自己的叔父,嘴里说出的话儿很是得体,将李神通的一颗心熨得甚是妥帖。李神通誓言声声,坚持一同出征,定报一箭之仇。
巳时,北伐之军整顿停当,张亮将兵器、粮草之物也一一备好。李世民一声令下,三万大军沿北邙山奔向回洛城,由这里开始渡河,当日就齐集河阳。
闻听李世民率领大军前来,许多被刘黑闼打散的唐吏前来相聚,其中就有被杀败的王君廓、史万宝等人。数日间,北征大军从出洛阳时的三万人壮大到五万人。这日傍晚,大军进至获嘉县。李世民计划在这里短暂休整后,一鼓作气杀向刘黑闼据守的相州城。
许是李世民的名声太大,刘黑闼听说李世民已经进兵至获嘉,心中大惧。又见相州城小,且自己战线拉得太长,恐难挡李世民之一击。他与众将商量后,拔寨离开相州,直奔洺州据守。这样,李世民不费吹灰之力就得了相州。
程咬金掩饰不住满心的狂喜,大声向众将炫耀:“如今的秦王啊,本身就是一块金字招牌,贼人一听就吓得浑身发抖。像刘黑闼前些日子多么猖狂啊,一听秦王来到,立即溜之大吉。”
众人皆然其言,唯其中的李元吉、王君廓、史万宝听着不是滋味。
次日,李世民整军北上,其时天寒地冻,道路一时难行。李世民下令,兵贵神速,全军顶风冒雪而行,行进甚疾。这日大军行到肥乡,刘黑闼布下的守城之军不堪一击,很快被迫出降。肥乡一失,周围的刘军闻讯大惧,纷纷来降。数日间,豫章守将张善安携虔、吉等五州来降,阳孝成、冯伯让等人也举城来归,这日,刘黑闼的洺水城守将李去惑派人来见李世民,言说欲献洺水城出降。
洺水城位于漳水和洺水的交汇处,距离刘黑闼的都城洺州仅有二十余里。该城地势紧要,是洺州联络山东之地的第一要道,历来和洺州依为唇齿。李世民闻言后大喜,知道若得了洺水城,近可以直接威胁洺州,远可以闸断刘黑闼与东方诸州县的联络。遂重赏来使,并派王君廓带领一千五百骑随来使进入洺水城据守。
李艺得了李渊的旨意,也整顿兵马三万出幽州向南攻击。其时刘黑闼尚在相州,主力大部随其南下,其北方防守甚是空虚。李艺挥师快速夺下定、栾、廉、赵四州,兵锋所指,直逼刘黑闼都城洺州北面的最后一道屏障——邢州。李艺的推进速度甚快,竟然比李世民所领大军的速度还要迅疾。刘黑闼感到了危机,就令范愿带领三万人镇守洺州,自己亲带主力前往邢州,准备先把李艺打败,再转过头来对付李世民。
刘黑闼没有想到尚未与李艺接战,李去惑就早早将洺水城献给了李世民。王君廓入了洺水,入夜派手下将领程名振携带六十具大鼓,趁黑来到洺州城西的二里堤上猛然敲响。鼓声甚急,鼓点声似将洺州城内的土地都敲得震动起来。范愿摸不清头脑,心想定是唐军开始攻城,一面调派人手加强防备,一面派人将此消息告知刘黑闼。刘黑闼一听老巢不稳,留下一万人入邢州抵挡李艺,自带其他人马星夜返回洺州。
及至天亮,刘黑闼才知道受了一场虚惊,恰在此时,有人来报洺水城池已经遍树唐军旗帜,想到如今北有李艺、南有李世民,若洺水城陷入敌手,自己这里只好被唐军包了饺子,刘黑闼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遂令高雅贤统兵一万人前去攻下洺水城。
高雅贤领兵刚刚过了漳水,忽见从河谷里奔出了数千铁骑,为首之人正是秦叔宝。高雅贤措手不及,当时被杀个大败,败兵复又退过漳水。秦叔宝因为己方人少,不敢深入追击,高雅贤才能从容回到洺州。刘黑闼大怒,集合重兵渡过漳水,将洺水城围得水泄不通。
李世民判断形势,觉得趁刘黑闼围困洺水城的当儿,快速分兵与李艺联手,先拿下邢州,再进逼洺州。这样逐渐合围,只要洺水城不失,像一颗钉子锲在那里,就可一鼓擒拿刘黑闼。
李世民主意一定,遂修书一封,派侯君集前去李艺大营联络。没想到,侯君集此去,惹出一桩事儿。
侯君集为豳州三水人,自幼好玩弓矢,以武勇闻名乡里。他入秦王府后,因骁勇善战,渐得李世民的赏识。还在陇西的时候,李世民让侯君集多随李靖一起学习兵法,对其期望甚高,现为天策府左虞侯。侯君集有一个毛病,就是好矫饰矜夸,如今秦王声望日隆,连带他也日益骄傲起来,常常目空一切。
这日,侯君集兼程到了李艺大营,他入了辕门竟然不肯下马,被李艺门将扯下马来。李艺当初降唐的时候,李渊正处困顿之境,对李艺自然是恩宠有加。李艺被赐李姓,李渊又亲许他的军队许宣不许调。李艺本来性格骄横,他在幽州掌握着生杀大权,认为普天之下也仅有一个李渊可以买买面子。这会儿他闻听侯君集入辕门竟然不肯下马,立即火冒三丈,令人将侯君集打得皮开肉绽。侯君集痛得呼天喊地,想起自己的使命,只好让人撑持着入帐来见李艺。
李艺见侯君集入帐,那副痛苦样儿惹得他更是生厌,沉声道:“你是秦王的来使?想必你不知道老夫的规矩,今日若不看在秦王的面上,早将你就地斩首了。”
侯君集拿出李世民的书信,颤声道:“小人冒犯了燕公虎威,实在该打。这是秦王的书信,请燕公阅览。”
李艺并不接信,神色漠然地问道:“你为来使,当知道书信的内容,说给我听。”
“秦王如何写的,小人未看,不甚明白。大意是秦王如今占了洺水城,想约齐燕公一同攻下邢州、洺州。”
李艺拿起书信,缓缓将之撕成碎片儿,神色依旧冷漠,冷冷说道:“老夫原想你为下人不懂规矩,尚有可恕之道。现在看来都是李世民不懂规矩使然。普天之下,老夫仅奉皇上之诏,李世民作为一名藩王,能来号令老夫吗?你保条小命儿回去告诉李世民,让他今后凡事想明白了再办,不要再像今日这样毛毛糙糙。”说完,李艺手一挥,令人将侯君集赶出帐外。
侯君集一路凄凄惶惶浑身负痛回到肥乡,见了李世民泪流满面,遂添油加醋将李艺的所作所为叙说一遍。李世民听完脸色铁青,怒道:“本王现为东征元帅,总理此战军务,你李艺不过为一燕公,有什么理由拒抗我令,且殴打本王府属?”转身让侯君集退下休息,并嘱随军医生善为诊治。
李神通见李世民愤愤不平,遂劝道:“罢了,二郎,不要再生气。那李艺的脾气我也曾领教过的,当初我致书与他,他亦是不理。说起来,我们当时如果合兵一处不各自为政,刘黑闼怎么能逞凶呢?”
李元吉见侯君集被殴,心中如怒放了一朵鲜花,那一时刻,早将李艺视为知己,心想总算有人敢和二郎硬碰硬了。他心里这样想,脸上却没有任何表示,反而煽风点火,说道:“就是,神通叔所言甚是有理。二哥,那李艺如此跋扈,不若修道表章,奏与父皇知道,好让父皇申斥于他。”
李世民怒气冲冲,说道:“李艺不愿意配合,随他去吧。刘黑闼蕞尔小贼,何足道哉?神通叔,四郎,我们不用李艺,也一样能收拾了刘黑闼!”说罢,当即下令由段志玄、史大柰、张公谨带领一万人马,出肥乡经邯郸北上,直插邢州。临行前,李世民面色凝重对三人说道:“刘黑闼在邢州留有一万余人守城,你们领兵前去,人数上并不占优势,须用巧计巧力,及早拿下邢州。我这里兵马要守洺水,要攻洺州,再也拿不出人马支持你们。”
段志玄道:“请秦王放心,我们三人若拿不下邢州,愿提头来见。”
李世民手一挥,说道:“那就好,你们去吧。”
刘黑闼整军再攻洺水,他先派高雅贤领兵五千去顶住秦叔宝的骚扰,自己亲带重兵将洺水城围得结结实实,不分昼夜,连续攻打。
这洺水城四面环水,刘黑闼见强攻无效,计上心来,令人在城北、城东挖掘地道,试图穿城而入。王君廓见状,惊恐万分,连连派人向李世民求救。李世民领军前来,那刘黑闼早有提防,其军依托有利地势连连放箭,或从高处抛下檑木灰瓶,唐军无法前进救援。
李世民就在阵前召集众人商量此事,他说:“洺水位置极其重要,刘贼势在必得,我们若就此放弃,实在太可惜了。”
李世忧心地说道:“目前城内有王君廓的一千五百人,加上李去惑的守城之军,不足三千人。如今刘黑闼一面派兵拒我,一面挖地道破城,若这样僵持下去,不到十日,洺水城必失。”
史万宝插嘴道:“是啊,若洺水一失,王君廓就要当俘虏了。”
李世民甚为不满:“为将为帅者,须坚刚难夺其志。这王君廓守城,不思破解之法,反而一封信一封信言说退兵。世兄,你说能维持十日,还是太乐观了,我看他王君廓连五日也难以固守下去。”
李世道:“如今情况危急,请秦王及早定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