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军居前的马军为八万人,与唐军攻来的八万马军旗鼓相当,唐军渡河时虽遭遇箭雨伤折五千,然攻势猛劲,两军正面相接,夏兵忙于招架,闹了个不上不下的局面。李世中军挺前,整个唐军形如箭头楔入敌阵,两军开始混杀。
李世民和尉迟敬德的一把刀和一杆槊神出鬼没,抢阵后接连刺杀十数人,再往前行,愈觉敌阵的压力沉重。只见夏兵围拥过来,枪戟如林向两人身上招呼。其时李世民居前,尉迟敬德居后,很快,“青骓”身上中创数处,它哀号一声四腿曲地卧倒。尉迟敬德见李世民情况危急,就冲过来在马上挥槊横击,接连磕飞了十数杆枪戟,掩护李世民从容站立。
李世民扭头见“青骓”头一触地,眼睛里透出痛苦的光芒,知道它的伤势严重难以再战,侧头向后阵喊道:“马来!”然他站立地上,声音不能远去。尉迟敬德一面招架前方的敌兵,一面扭头大喊一声:“马来!”声音绽若春雷,虽在嘈杂的战阵之中也不掩其声。
须臾,一声“马来了”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只见牧马官伏低身体一手控坐骑缰绳,一手牵着“什伐赤”的马缰,飞快地在人群中穿行,很快奔到李世民的面前。他控引马缰站立,距离李世民一丈,只见他手一挥将“什伐赤”的缰绳一抛,嘴里喊道:“秦王,接住。”李世民腾身一跃,接绳在手,“什伐赤”乖觉地跨前几步,李世民一手拔起大砍刀,认镫上马,一驱马,又与尉迟敬德并肩战斗。
后来说书人讲到此战中李世民阵中换马,将“青骓”的英勇悲壮和“什伐赤”的乖觉救主演绎得神乎其神,将它们说成一对神马。尉迟敬德大吼一声“马来”,更在军中传颂,那名牧马官战后军中不再呼其真名,而是叫他为“马来”,牧马官觉得此名与秦王事迹连在一起,颇为自傲。
窦建德站在后方高丘上,观看两军相斗,他见唐军来兵人数与己方马军人数相当,两军缠斗在一起时,夏军锐气遇挫。他回视身旁人马,尚有六万步卒整装待发,心想今日全力一搏,人数上占了大便宜,胜机已现。想到这里,他下令步卒冲锋。
喊杀声顿起,夏军六万步卒分成三队,每队二万人形成方阵缓缓推进。其时日已西斜,日头依然猛烈,方圆以内万马奔腾,荡起万丈尘埃,竟然将日头遮得有些恍惚。窦建德立在高丘上凝神观看,盼望步卒加入战斗后,彻底改变战场态势。
恍惚间,窦建德猛然发现对面的左前方出现一片银亮在快速移动,他揉揉眼睛,以为自己看花了眼,骇然瞪视片刻,见这片银亮正是一拨跑动的马军,银亮是从枪戟尖和铠甲上发射出来的。
一名斥候快马过来滚鞍下马,伏地叩拜,只见他满面浮土被汗水冲刷,满脸的黑道,口称道:“皇上,王将军派小人来报,目前我军正面左方,唐军冲上来四万马军;我军南端,更有唐军沿着汜水河而来,前锋已抵阵前。”窦建德大惊:“南边?南边?莫非从天上掉下来的人吗?他们有多少人马?”
“小人尚未打探清楚,直觉他们漫山遍野而来,无穷无尽。”
“混蛋!再探,速速报来。”
窦建德唤过一名身旁侍从,吩咐道:“你去通知步卒队伍,让他们加快步伐,快快将眼前这群唐军包围;再入阵知会王将军,让他收拢马军与步卒会合,想法破了唐军阵列,速战速决。”
侍从急忙去传令,窦建德在这里焦急地等待。
过了一会儿,就见夏军步卒渐渐围了上去,形成一个半圆,开始与唐兵交战。阵中的王伏宝却动作不大,想是阵中唐夏之兵犬牙交错,无法脱身。
时间就此耽搁了下去,只见在前方的唐军马队已冲过汜水河,加入与夏兵马队的对决。一时间,阵中的态势慢慢发生了变化:夏军马队与步卒无法形成紧密联系,马队顿时形成了劣势,唐兵马军的攻势显得凌厉起来。这时,又见南端尘土飞扬,一彪马军腾跃奔来,尘埃里依稀可辨是唐军旗帜。这两路兵马乃是侯君集和史万宝所统领。
窦建德万分焦急,他跳脚吼道:“快!快!鸣金收兵!鸣金收兵!”
夏兵阵后被唐兵紧紧黏着,无法脱身。夏兵本来就人困马乏,厮杀多时人马已现委顿,此刻听到己方鸣金,人人慌乱中想夺路而逃,阵形一时大乱。
王伏宝本在阵中苦苦撑持,闻听后方鸣金声音,知道今日断难胜利,遂带领身旁众人缓缓后退。这时,忽听一声大吼:“王伏宝,想逃吗?来,我们大战一回,我尉迟恭寻你多时了。”
纷乱战阵中,一匹乌骓马腾跃而出,几乎在同时,又一匹红色战马身如影随,自是李世民到了。
王伏宝咬了咬牙,提刀迎上前来。其时乌骓马前蹄刚刚着地,尉迟敬德不待身稳,头未抬就挺槊刺来,两般兵器立刻碰在一起。
两人就在阵中捉对儿厮杀,尉迟敬德招招凶狠,王伏宝也想杀败他及早退回,两人一来一回杀了九个回合。这时,只见青影闪处,一道青光直挥向王伏宝,这道青光将王伏宝挥为两截。尉迟敬德愕然而顾,只见李世民收回刀势,说道:“敬德,我们合力杀了此獠,追击要紧。”
这时,李世冲过来与李世民会合,李世汗流满面,战袍上血污片片,可以看出他拼杀的惨烈。他嚷道:“秦王,贼势已乱,该是全力进击的时候了。”李世民道:“燃号炮,给史大柰信号。”
随着六声巨响,空中现出六朵黑烟团。李世民事先与众将领约定,六声号炮为继续加紧进攻的命令,已经与敌方交手的队伍要加快推进速度。后面,史大柰和长孙无忌带领二万五千马军站立在关前,号炮刚刚炸响,他们甩开脚步向阵中奔来。
唐军这二万五千兵马旋风般杀入阵来,夏兵见唐兵不绝地投入新兵力,极度沮丧,加快了败退的脚步,他们如退潮的海水一般向东退去,唐军保持队形,乘胜追击。
窦建德见败局已定,眼泪迸然而出,向西长叹道:“王世充,你果然累朕成了你的陪绑。”
身旁侍从之人见形势危急,纷纷劝他先退。窦建德瞪起眼睛斥道:“大军在前,朕与他们同进同退。”命挥动令旗,招呼残兵向此高丘处围拢。夏兵张皇之际,混乱中见帅字令旗挥动,就若看到一根救命的稻草,不再星散奔逃,逐渐向高丘围拢过去。很快,高丘周围聚有三万余人。
窦建德令留下五千人断后,其余人马缓缓向东退去。窦建德心想,刚才自己若独自逃走,则唐军收拾好这里的战场后,乘胜追击直攻板渚,那么自己连渡河逃往河北的机会都会失去。
夏兵惶惶然在窦建德的率领下逃往板渚,行约五里,就到了牛口渚。窦建德以往从这里经过多次,那时他意气风发,并未留意这里山川形势。此时他见这里两峰夹峙,峡间谷底状如喇叭口,猛想起其名为牛口渚,顿时想起昨夜惊梦之事。其时他已入牛口渚中途,悚然而惊:豆入牛口,自己姓窦,莫非昨夜噩梦就应在这里吗?
窦建德正在那里满腹狐疑,忽听两端谷峰上发出震天一声喊,那里拥出无数唐兵,前方的谷口也冒出一彪人马,当先两名将领,一名身着白袍,一名身披黑甲,白袍之人大声喝道:“窦建德,赶快下马受降,免你一死。”那名黑甲之人令旗一挥,四边峰顶的唐兵开始向下移动,这里谷峰并不算高,坡亦不陡,眼瞅着唐兵很快又与夏兵接仗。
这两人是王君廓和段志玄,他们乘舟沿河而下,来牛口渚埋伏,以断窦建德的退路。他们在这里阻住溃逃夏兵败退的脚步,很快,后面追击的唐兵也出现在谷口。
夏兵见有伏兵在此,又见追兵现身,一时大乱,没人理会窦建德的命令,纷纷四散逃走。王君廓和段志玄见状,招呼身后将士杀入敌阵,两人当先冲向阵中旗幡最多处,想窦建德定在那里。
夏兵一乱,窦建德的身旁侍从都跑得无影无踪,窦建德见北首人少,遂拨马过去,想逃出峰顶。窦建德一身玄黄衣裳,上披金甲,座下马骑鞍镫鲜明,在乱军中很是耀眼。那段志玄眼尖,他远远瞧见这人金甲灿烂,料非常人,就驱马赶来。窦建德见前方有一丛芦苇,心想四周唐兵多如牛毛,不若在此芦苇丛中躲避喘息一阵,正待进入芦苇丛,段志玄快马已到身后,只见他挥槊一刺,正中窦建德马股,马负痛一蹶,立将窦建德掀翻地上,自己撒蹄奔逃。段志玄见窦建德狼狈倒地,遂挥槊再刺,意图结果了他的性命。窦建德连连摇手,连声道:“壮士,休要杀我,我便是夏王,若能相救,富贵与共。”
段志玄并不认识窦建德,闻听他自行供认,喜得心花怒放,一跃下马,把窦建德捆住,口称道:“哈哈,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原来你就是窦建德,又送我大功一件。”
唐军在牛口渚里围歼夏兵,大获全胜。李世民从后面赶了过来,率得胜之师奔往板渚来端窦建德的老窝。他们还在路上的时候,就见板渚方向有黑烟冒起,原来窦建德夫人曹氏闻听大败,率众退回河北,一把火将板渚营寨点燃。
此役,窦建德带来的十四万人被斩杀无数,仅被唐军生擒的就有八万多人。自牛口渚向西直到汜水河边,沿途躺满了两军阵亡兵士的尸体。其时夕阳如血,地上热浪翻涌,空气中弥散着浓烈的血腥味道。李世民领人退到牛口渚,眼望眼前惨烈景象,悲悯地说道:“一将功成万骨枯,世兄,传令下去,令人连夜将这些尸体就地掩埋,不可让他们暴尸荒野。敬德,你去找找‘青骓’的尸体何在,就将它埋在汜水边吧。”
段志玄将窦建德押到李世民面前,窦建德立而不跪,脸色虽然憔悴仍不掩其凛然之色。李世民冷笑道:“你就是窦建德吗?我讨伐王世充,与你何干?你却越境前来,犯我兵锋,今日何如?”
窦建德一时对答不出,想起当初自己挥兵南下征讨孟海公,又挥师西来,何等威武雄壮,不料短短数月就沦为李世民的阶下囚,方悔当初不用凌敬之计。他站在那里,心中闪过许多念头,最后迸出两句话来:“今不自来,恐烦远取。”
众人一愣方才回过味来,发出哄笑,连李世民也露出笑容,想不到窦建德还能幽上一默。他下令将窦建德置入囚车,押往虎牢关。
房玄龄和杜如晦在乱军中还是找到了孔颖达等人,李世民听闻,急忙前去相见,与他们握手共入虎牢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