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窦建德得了黎阳,闻李艺南攻衡水,遂引兵北上与之相持。王世充早就对黎阳垂涎欲滴,此时见窦建德无心顾及南面,急忙派兵渡河前去攻打。孰料黎阳那里早有准备,难以攻克,且军中无粮,只好退回河南。这下子王世充彻底得罪了窦建德,自此两国交恶,信使不通。前面已经说过,正在这个时候,李渊掌握时机致书窦建德愿意交好,唐夏从此联手,把王世充抛在一边。李渊更是全出精锐攻打王世充,李世民带人围困洛阳至今。
李世民在这边攻打洛阳甚急,城内的王世充心急如焚,思来想去别无良策,方悔当初不该攻打黎阳与窦建德交恶。如今到了这个份上,他只好拉下脸皮向窦建德求救。其时窦建德正忙个不停,调兵遣将准备南下找曹州孟海公算账。孟海公于大业十三年起事后,不事张扬,稳扎稳打,势力渐大。他见窦建德忙于在北边和李艺相斗,王世充只顾洛阳,山东成了空虚地带,遂引军向东攻击,接连拿下兖州、郓州,更向济州进发。眼瞅着孟海公在那里趁火打劫,但窦建德陷入和李艺的争斗不好分身。待李渊退回原侵之地,两国交好之后,窦建德分出手来,集合重兵渡河南下,几路兵马齐头并进找孟海公决战。
见了王世充派来的使者,窦建德很为不屑,当堂问道:“王世充怎么今日才想起朕?他当日侵朕黎阳,就没有想到有今天吗?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来向窦建德求救的是王世充的侄子王琬和吏部侍郎长孙安世,王琬年幼嚅嗫不能言,长孙安世却能察颜观色、敢辩能言,是王世充朝中一等的外交角色。他见窦建德如此冷淡,哈哈一笑道:“夏帝此言差矣!想夏帝据有河北、山东土地,控弦百万,岂可因一小事耿耿于怀?如今唐家势大,夏郑两家相对势小。当初唐家与夏帝交好,其实包藏祸心,其意先分化我们,再各个击破!此语并非我危言耸听,远者不说,前者李渊一面让李世民在陇西与薛仁杲相持,一面与李轨交好,以分薛仁杲之势,用的就是此计。后来李世民灭了薛仁杲,李轨很快不保。夏帝,李渊最近北上打败刘武周,南下攻破萧铣,举目天下,能和他交手的仅剩下我们两家。今日之势,正如三国时魏蜀吴故事,曹魏势大,只有蜀吴联手,才保天下鼎足之势。若今日夏帝不救洛阳,洛阳城破之后,唐家的下一个目标就是夏帝你了。”
长孙安世的这番言语打动了窦建德及其臣下之心,凌敬最有同感。唐军攻下洛阳,则大唐疆土从南到北连成一片,那时的李渊肯定不会如今日这样仁慈有礼,再难容忍窦建德继续割据山东、河北之地,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到时候,窦建德有两条路可以选择:一条是继续对抗,然胜算不多;一条是举土归降,然心有不甘。窦建德和其臣下思来想去,终于决定还是与王世充联手。不过眼下脱身不开。窦建德于是修书两封派人送出,一封送往长安,一封送到洛阳李世民手中,信中内容主要是劝李渊父子休兵罢战。毕竟现在与唐尚未翻脸,先礼后兵嘛。谁知李渊父子两人压根不理他,片字未复,让他火冒三丈。窦建德终于剿灭孟海公后,又修书一封,派人送到李世民帐前,依旧劝说他退兵。
这日李世民和萧瑀、封德彝、屈突通数人在青羊宫内研判军事,屈突通道:“我军将洛阳宫城围得如铁桶一般,城内存粮不多,我看他们难再支持五日。”
李世民微笑道:“那日萧公作书一封射入城中,劝王世充体恤城内民众,不要再作困兽之斗。不想杳无回音,萧公的这一番好意尽付洛水东流。萧公,总有一天王世充会举起双手出城投降,你且问他:何故当时理也不理?”
众人发出会心的微笑,眼见洛阳已成瓮中之鳖,此时大家心里都甚是轻松。萧瑀道:“我并非单纯为王世充着想,城内陆德明等人现在正苦得很呢,也许已经饿得半死。”
这时,一名巡官人报道:“禀元帅,夏主窦建德遣使致书,现在来使静候营外。”
李世民心里一沉,似自语般说道:“这个时候他又来书干什么?肯定又想做和事佬。”
封德彝接口道:“是祸躲不过,秦王,要来的终归要来。”
李世民点点头,对巡官说:“引来人进来。”复对众人说,“窦建德此次到底要玩什么花样,一会儿便知。”
来使名叫李大师,现任夏朝礼部侍郎。他进门后向李世民施礼,并呈上一书。李世民对他还算礼敬,唤左右搬来椅子,请他落座。
李世民将窦建德来书拆开,快速浏览一遍,然后抬起头对李大师微笑道:“李侍郎,夏王来书让我退军潼关、返郑侵地,你既为来使,当知道夏王的真实心意。对夏王所言我甚是不解,你能帮我释疑吗?”
李大师离座站立,拱手道:“既蒙秦王垂问,大师冒昧奉言一二。揣度我皇心意,还是一片仁慈之心。隋末战乱,百姓流离,如今唐、郑、夏各安其地,不宜再相攻伐。郑帝曾经致书我皇,言说他无意西侵。如此不如罢军休息,各自安民休养,对百姓而言为一莫大的幸事。”
李世民笑容未退:“夏王口口声声说要休养生息,然则他却在郓州那里大动兵戈,击杀孟海公,不是言不由衷吗?”
“孟海公与王世充不同,他数侵我地,正该讨伐!”
李世民冷笑道:“想不到你还有一张利嘴,如此看来窦建德并非有眼无珠。”复厉声道,“然则我军到此历时一年,费去许多粮饷,丧亡许多兵士。今洛阳旦夕可下,你们反劝我退兵返地,你说,天下有没有这般便宜道理?”
李大师并不惧怕,继续说道:“唐帝多次修书我皇,申言自己有志安民,不愿意穷兵黩武。今若罢战修和,一来可休息兵民,二来免伤和气,这也正是唐皇的心意。”
李世民听到“和气”二字,激动并带三分怒意,嗔怒道:“郑本系敌国,有何和气?我灭郑国,与你们有何关系?唐夏本来交好,窦建德却没来由说这般话,其实伤了唐夏两家的和气!”
李大师听见李世民直斥窦建德名字,知道今日不能善罢,心里一横说道:“我国为休兵息民起见,特遣大师前来致书,代郑请和。秦王若不肯应承,我皇手下强兵百万,就要以武力来迫和了。”
李世民这会儿反而归于平静,淡淡说道:“强兵百万?我难道不知道窦建德的底细吗?他窦建德想来,谁也挡不住,就让他来好了。李大师,看你还是一条汉子,且寄下你这颗人头,就在本王营里观看今后的好戏。窦建德那里,你也不用回去了。”
李大师遂被人牵至后帐,羁押军中。
窦建德久候李世民回信不至,又见李大师杳如黄鹤,明白这是李世民拒绝修和,且扣留了李大师。他一时大怒,决定兴兵救援王世充。武德四年三月十一日,窦建德使其手下将军范愿守曹州,自己带领大军十五万人,号称三十万,水陆俱进,沿着河水和永济渠西向救援洛阳。其兵势如同破竹,一举攻下唐属地滑州、酸枣,紧接着分兵攻向河南管州、荥阳、阳翟等地。窦建德大军一发,唐军探子将其进军消息流水也似报到李世民的案前。
得知窦建德西援大军已经发动,李世民觉得事情紧急,召集众人到青羊宫内议事。一时间,各处的众将离开岗位,连在慈涧镇守的李元吉也被召了过来。
众人相继落座,他们事前大部分人已经得知窦建德率军来攻,落座后一时无语,面面相觑。李元吉义愤填膺,张口骂道:“这个窦建德真不是个什么好东西,说翻脸就翻脸!”
长孙顺德和程咬金等人也在一旁直骂娘。
封德彝淡淡说道:“兵者,诡道也。现在群雄相争,唯有实力说话,何谈信义?”
李世民笑对萧瑀说:“萧公,前时我将李大师扣下,本想给窦建德一个不理不睬,争取多延宕一些时日,等先把洛阳拿下再对付窦建德。现在看来,窦建德不给我们缓冲的时间。”
萧瑀忧虑道:“现在洛阳被围,正处于紧要关头。窦建德来军号称三十万,实际也不下于十五万,我们将处于两面受敌的局面。”李世民眉头皱起,对大家说道:“自古以来水来土掩,兵来将挡。如今郑夏联手,兵临城下,我们欲说退窦建德不能,只有放手一战。今天将大家召来,请各抒己见,筹划一策应付今日局面。萧公、封公、屈公,我们现在所筹划计策若再报往长安,恐怕时间上来不及,父皇那里,由世民具表补报,其余由你们三公临机剖断,你们以为如何?”
三人对望了一眼,均觉得眼前形势不可拘泥于常节,互相点了点头。屈突通道:“秦王,你只管定夺,皇上那里,我们几位老臣当具实禀报。”
李世民目视众人,说道:“好,三公如此,大家也谈一谈吧。”想起此举势关大唐成败安危,众人皆很慎重,都在那里默默沉思,一时出现冷场。
屈突通与萧瑀、封德彝三人,常在一起讨论时事,此时心意共通。三人对视一眼,屈突通率先言道:“如此,我先发一言。来时我曾与萧公、封公简单议了几句,以为我军攻打洛阳旷日持久,将士思归,心力疲乏,王世充在那里守御坚城,我们急切中一时难下。窦建德新破孟海公,乘胜而来,锋锐气盛,我军难当其锋。我们若困顿洛阳,窦建德袭来,必然会形成腹背受敌的局面。我们三人想法,全军立刻退保新安,待到有机可乘时候,再行出兵。”
萧瑀和封德彝点头赞同,萧瑀言道:“夏郑素有矛盾,我们若退守新安,他们也许会出现变数,这正是我们等待的机会。”
李元吉也认为此计甚好,叫道:“三公此计有理,我先投上一票。王世充、窦建德皆虎狼之人,让他们在这里争斗,正有好戏看呢。”
李世摇头认为不可:“退保新安最为稳妥,然我军现在主动进攻,向后一退就变为被动。若被动等待王世充和窦建德翻脸,岂不是我们的一厢情愿?”
众武将意见出现分歧,刘弘基、长孙顺德、程咬金、侯君集等人赞同暂时退保新安,其余将领认为洛阳即将攻下,现在撤围而退实在可惜。
这时,杜如晦拿出一幅山川图,指点道:“王世充穷蹙即将面缚,窦建德却远来助之,天意欲两亡也!请看这张山川图,窦建德若想来解洛阳之围,有两条路可走,一条是出管城南下,绕道嵩阳,然那里山峦叠嶂,路险难行,且有史万宝据守;还有一条路就是出管城向虎牢,经洛口、北邙来此,窦建德肯定会行这条路,他想以重兵逐步打通关隘,且有水路可以支援。薛收现有一策,就是我军立即占据虎牢天险阻止窦建德前进,避免他与王世充合兵一处。”
薛收自从在泾阳投奔李世民,平时人们多尊其文名,其沉静有度,不事张扬,将行军文牍整理得有条有理,素常他与杜如晦最谈得来。李世民一听薛收有计,眼睛顿时一亮,直起身来招呼道:“薛先生,世民知你从不轻言,今日有计,定是深思熟虑过的,且说出来听听。来来,到前面来坐,在角落里说话我们都听不清楚。”
薛收现为秦王府记室,在一大帮文臣武将面前,的确人微言轻。见李世民招呼自己,慢慢起身走到前面,拿过杜如晦手中的山川图,侃侃言道:“杜兄所言前据虎牢,就为我所献之计的根本!王世充保据东都洛阳,府库充实,手下将士皆江、淮精锐,他现在最大的困难,就是缺少粮食!因为这个缘故,他和我们相持,求战不得,固守又难以持久。窦建德亲率十余万大军远来救援,就如刚才屈公所言,乘胜尽出精锐,想一举致我军于死地!我们若退保新安,拱手让此两寇合军,窦建德肯定会转河北之粟以馈洛阳,如此王世充恢复了生机,我们多日围困洛阳的劲儿就白费了。我军反而与夏、郑的战争刚刚开始,这一局面定会造成偃兵无日,统一无期。如今之计应该分兵继续围困洛阳,依靠已有的深沟高垒与之相持,即使王世充出战也轻易不与他相斗。另一边,派能将身率骁锐,先据虎牢,厉兵训士,以待夏军。我们以逸待劳,定能击破窦建德。若窦建德被击破,王世充见援军无望,城中乏粮,难以支持二旬。如此,我军可一举擒获夏郑两主,大唐从此定矣。”
薛收的这番话并不算长,然分析时势透彻,所提计策针对性强,正如拨云见日。李世民未及听完,已经站起身来,激动得一拍巴掌,喊道:“薛先生,好哇!”欢喜之容,几近失态。
李元吉冷冷说道:“好什么好?我军人疲马倦,虎牢之险能挡得住窦建德的千军万马吗?若窦建德一路西行救了洛阳,届时恐怕连新安也难保!”
其他人交头接耳,一大半人觉得薛收此计大气雍容,甚为可行。虽然看起来有些冒险,然唐军现围洛阳,仅拿出小半兵力,大部兵力还在闲置,有能力抵抗窦建德的进攻。
李世民神情一敛,朗声道:“薛先生,谁又能想到你文雅之人,还能想出如此高明的韬晦之策呢?就如薛先生所言,王世充粮尽,城内上下离心,我们不用力攻,围之即可。窦建德虽新破孟海公,然其将骄卒惰。我军若据虎牢挡其进攻势头,可以扼其咽喉。他们若敢冒险和我们争锋,我取之甚易;若其狐疑不战,旬月之间,王世充因为无粮自溃,届时我军气势自然倍之,可以一举两得。我军若不速进,让窦建德得了虎牢,周围诸州县望风而降,他进而与王世充合兵,则其势更强,我们再想图之就要费大力气了!诸位,本王心意已决:就依薛先生此计,分兵既围洛阳又据虎牢!”
众人见李世民意志坚定,便一一遵从。李元吉心中虽不服,然观众人脸色,也不好再说什么。
李世民又对萧瑀、封德彝、屈突通道:“下去后我让玄龄具表禀与皇上,你们有什么意见也可以专奏,届时让快马送往长安。四郎,你今后就离开慈涧来青羊宫,洛阳现有的围城之军归你指挥,屈公在这里辅佐你。屈公,四郎毕竟经历战阵不多,洛阳大事你要多多尽心。敬德,你选上三千五百骑,我们今日就出发驰援虎牢。其他人分为三队,世兄,你和叔宝兄、咬金兄、士信兄为第一队,明日带领你们的麾下将士杀向虎牢;顺德、弘基兄、侯君集、史大柰作为第二队随后出发;第三队由无忌、段志玄带领,粮草辎重由你们负责押送。”
众将齐声答应。
屈突通忧心未去,说道:“秦王,我赞成分兵之策,然继续围洛阳用兵太多,不若先解其围,将队伍布于慈涧、北邙、伊阙等地,这样据险静观其变。”
李世民不许:“我们围洛之兵多于郑军,又有深沟高垒。屈公,你和四郎只要保持现有之态势,就是莫大的胜利。四郎,你过来,此次你和屈公镇守,责任重大,切不可出现纰漏。我送你们八个字望慎诫之:深沟高垒,慎勿出战!”
这天午时过后,李世民、尉迟敬德率领三千五百骑离营而出,他们沿北邙山脚下向东驰去,马蹄扬起的黄尘经久不息。其时,王世充、单雄信得知唐营有动静,急忙登上北城墙观看,看到数千骑沿着北邙山向东疾驰,一时猜不透李世民此举的目的。
隋朝社稷始建之时,隋文帝着手开凿运河,所开凿的广通渠自大兴城引渭水,东至潼关入黄河。隋炀帝接着大举开凿,建有通济渠、邗沟、江南河和永济渠。通济渠由洛阳西苑引毂谷、洛水入河水,又由板渚分东南行,逶迤至泗州入淮水。邗沟北起山阳,南至扬子;江南河自京口绕太湖之东,直至余杭与钱塘江相合。
永济渠在河水之北,自洛阳起至于涿郡。
隋朝所开凿的五条渠,以长安、洛阳为中心,连结了海河、河水、淮水、江水、浙江五大水系,成为世上最长的人工运河。大运河是南北交通的大动脉,长达一万里,为世界上伟大的工程之一。
大运河的修建和繁荣,带动了一些沿河城镇的兴旺,虎牢关也因之而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