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若有大唐国势,定会集起百万铁骑,征服诸国,使我突厥族人名扬天下,成为天下霸主。绥之以德?我断不会行此软弱之策。驸马将军,放眼天下,唯以势取人,‘德’又是何物?能以之征服天下吗?”乙毗射匮可汗说到这里,猛然发现自己有些失态,遂自嘲道:“瞧我,今日多喝了点酒,竟然说出许多狂妄之语。驸马将军、契苾将军,我今日将你们看成亲近之人,方说出这些放肆之语,请你们回京之后,千万不要向皇上转述此话。”
阿史那社尔点头答应,说道:“酒后之语,如何当真?请大汗放心,我们今日谈论之事,仅限于在此帐中。今日过后,全当一风吹了。”他毕竟为突厥人,秉承了率直坦然的性格,今日见乙毗射匮可汗直抒胸臆,心内感激,自然答应为其保密。
中国自从有儒、道家学说出现,养成自成一统、深刻自敛的心性,对外族不事侵略。汉朝之时,因匈奴屡次侵扰,又因势出现了汉武帝这样一个人物,方有开拓疆土之举。相比之下,游牧部落居无定所,无牵无挂,又无儒家思想羁绊,有着势强之后征服天下的野性。乙毗射匮可汗今日酒后所言,其实说出了中国与游牧部落的区别所在。
契苾何力坐在一侧默默无语,心想乙毗射匮可汗即位之后,大肆扩张军力,将肆叶护可汗逐向西去,又不惜与大唐翻脸,其今日所言实为其心声。看来其实为一厉害角色,今后不可不防。
不过契苾何力所思实为多虑,乙毗射匮可汗势力十分有限,其乖乖地将碎叶等四城让给大唐,表明他难阻大唐之势力西渐。自今以后,乙毗射匮可汗的足迹仅能在碎叶城之西活动。后来,瑶池都督阿史那贺鲁率领部下蚕食乙毗射匮可汗的地盘,使其势力大减,数年之后,乙毗射匮可汗郁郁而终,雄极一时的西突厥从此归于衰微,其满腔的雄心也随之归入地府。
阿史那社尔办完了这些事,让契苾何力带领五十骑前往于阗国都城,劝说于阗国王伏阇信随同返回长安。他又在热海之畔觅来良工巧匠,刻石纪功,将石碑立在中军帐前。
此战俘获龟兹国王诃黎布失毕,又将于阗国王伏阇信劝说入京,乙毗射匮可汗答应割让碎叶四镇以为聘礼,可以说完全达到了出征的目的。阿史那社尔率领部下离开热海开始班师,其离开前夜,将此战绩写成一道奏章,派快马送往长安。
李世民这两日遇到了尴尬之事。
阿史那社尔知道李世民爱色的喜好,其攻下龟兹都城后,让人在城内挑选了数名美貌处女,随同奏章一同送往长安。
李世民阅读奏章的时候,忍不住向台下的数名美貌少女多打量了几眼。只见她们体态婀娜,肤白如雪,一双碧蓝的眸子如海水一样,让其心弦颤抖了一回。身边的太监明白皇上的心意,乖觉地将这几名女子领入新建的迎春宫里居住,让宫女为其沐浴,以待晚上皇上来此临幸。
入夜,李世民乘步舆进入宫内,先到那名最高挑的少女房中临幸。
众宫女妙手回春,将此名女子沐浴一番,为她换上轻薄的睡衣,将其放在绣榻上。李世民入室的时候,此名女子想是因为路途的劳累,竟然沉沉睡去。只见一抹灯光,照在此女的身上,她把绣衾儿推在一旁,小红抹胸儿脱去了带儿,开着怀,露出高耸、白净净的两只处女的乳峰,下面围着葱绿色的裳儿,露出一弯尖瘦洁白的小脚儿来。看到这样的美人睡态,让久经色场的李世民动起心来。他示意身后的宫女为他除去衣衫,然后挥手令她们出室,自己一步跨到榻上。
那名美女已被惊醒,大睁着双眼,其中流露出惊慌的神色,看到自己如此暴露,急忙扯过绣衾儿盖在身上。李世民伸手扯过绣衾儿,轻轻抱起此女,小声说道:“小美人儿,把衣服除下。”
美女明白自己此行的使命,今日又见过李世民,知道抱着自己的男人正是当今皇帝,遂依言除去抹胸和裳儿,将整个洁白的身躯展现在李世民面前。
然不知是处女的恐惧或羞涩不能很好地配合,还是李世民太过性急,他折腾了良久,毕竟不能成事。他又换了一名美女,依旧不行,最后只好拂袖而去。他非常想撒火,又把徐惠召来侍寝,但不管怎么折腾,难成好事。
李世民将一股怒火撒在那几名龟兹女身上,令将她们逐出宫外,任意配人。即使这样,其心中的一窝火也难以泄出。他一生纵欲鏖战,何等畅快,哪有如此窝囊的时候。这几日,因为不能纵欲,见了臣下,脸色非常难看。及至见到了阿史那社尔的奏章,脸色方才有一些和缓。
李世此时将辽东之事交付张俭、程名振主持,已奉旨返回京城主持兵部之事。他看到李世民阅罢阿史那社尔的奏章,奏道:“陛下,西域一战,乙毗射匮可汗主动割四城以为聘礼,西域之事从此定矣。”
马周也在旁奏道:“陛下自从武德元年征讨薛仁杲开始,一直关注西域之事,其间克平吐谷浑、高昌、焉耆,至今已三十年矣。现在葱岭以东,皆为唐土。臣以为,我朝取得如此成就,未曾倾尽国力浴血奋战,皆是陛下深思熟虑而来。”
李世民微微颔首,说道:“中国因地势原因,多年饱受西戎北狄之患。现在北狄已平,西戎授首,边境之事从此清晏。马卿所言,甚称吾心。汉武帝为除边患,不惜将国库多年的积蓄挥霍一空,又有多少男儿洒血疆场。朕定北境,仅派李靖率奇兵进击,不过二十万人,其后征吐谷浑、高昌、焉耆,乃至此次龟兹之战,人数也不过此数。以极小的代价取得如此大的功业,古今未之有也。汉武帝若地下有知,会不会因此汗颜呢?”李世民取得西域大捷,毕竟喜悦,又听臣下恭维,不免大吹大擂起来。
马周又奏道:“陛下所言极是。以极小代价取得如此之大功业,古今未之有也。秦皇汉武以武力夸示天下,终不明白使四夷良威怀德,其功效倍之的道理。”
中国的西魏时期,起初作为柔然部铁奴的突厥部落,在当时的首领土门的统治下,逐渐强大起来。其先与西魏联手,摆脱了柔然的管辖并取而代之。此后,突厥部东逐契丹,北并契骨,威服塞外诸国;又西破哒,降服西域诸国。到了隋朝初年,突厥之地包括东自辽海以西,西至西海万里,南沙漠以北,北至北海五六千里,其地域比隋朝还大。当是时,突厥汗国实为世界第一帝国。然而这样一个庞大的帝国,由于其内部纷争不断,最终分成东、西突厥,其与唐朝对阵的过程中,最终被李世民各个击破,由此覆灭。
李世民自任秦王开始,始终将东、西突厥视为大唐的最大威胁,并以此为中心考虑四夷之事。现在回头来看,李世民致力于安静治国,不愿意拿出大量人力、物力与突厥硬碰,而是由其内乱,关键之时出奇兵一举定之。这种做法实在高明,群臣的赞扬其实不虚。
李世民又想起郭孝恪之死,惋惜道:“孝恪为安西都护多年,一向谨慎,不料此次大意一次,竟然身亡。西域取得如此好的局面,与孝恪多年的经营分不开,他今亡去,实在太可惜了。”他说到这里,心想安西都护一职的人选,还要大费踌躇呢。
郭孝恪整兵有道,屯田有方,能够应对西域错综复杂的局面。其被杀身亡,实为大唐的莫大损失。
李世奏道:“陛下,如今乙毗射匮可汗将碎叶、龟兹、疏勒、于阗四镇交予我朝,则我朝西域之地盘扩大了数倍。此四镇是作为正州管辖,还是作为羁縻府州管辖?请陛下示意。”
李世民沉默了片刻,缓缓说道:“侯君集当初攻下高昌之时,朕决意将高昌改为西州,纳入正州管辖范围。魏征那时坚决反对,认为在这里设置正州既难戍守又耗钱粮,力主立麴文泰之子为高昌国王,以为我朝藩翰。对了,记得那时遂良也上疏持同议,遂良,是不是这样?”
褚遂良当时上疏写道:“宜择高昌可立者立之,召首领悉还本土,长为藩翰。”李世民阅毕将其置之一边,并不理会。褚遂良现在忆起旧事,躬身答道:“臣当时以为,若想安静治国,不宜在边荒之地耗去太多精力与钱粮,因有此思。”
李世民道:“你们的心思,朕岂能不知?然西域自汉代以来皆为中国领土,朕若不在西域设置伊、西、庭三州以为据点,如何来扩大西域疆土?没有当初此举,就难以形成今日之局面。派出千余人戍守,再耗费一些钱粮与此相比,实在所得为大。现在龟兹、于阗、碎叶、疏勒归了我国,遂良,朕决意采用你与魏征当初之议:不设正州,设立羁縻府州即可。”
碎叶四镇与西、伊、庭三州相比,其疆域要大上数倍,人口混杂。若将此四镇设为正州,大唐要派来许多官吏,戍卒最少也需数万,如此要耗费大唐的许多精力和钱粮。
褚遂良赞道:“陛下此举使西域既安,又不危及国内安静,实为庶民之福。记得前时陛下曾授阿史那贺鲁为瑶池都督,将此四镇纳入瑶池都督府统辖之下,是否妥当?”
李世民摇摇头,说道:“不可。可将碎叶四镇纳入安西都护府无涉。世兄,你认为阿史那贺鲁此人如何?”
李世答道:“臣以为,阿史那贺鲁当初归降大唐,迫于大势而已。陛下授其为瑶池都督,主要目的是让其牵制乙毗射匮可汗。西突厥人性好反复,其势强之后,容易萌生反心。像乙毗射匮可汗即为例证,其弱小之时我朝给予许多关爱,终于将肆叶护可汗逐向西去,现在势强之后不听招呼,全忘了我朝的好处。”
李世民点点头,说道:“世兄所言有理,看来东突厥人和西突厥人还是有区别的。不说阿史那社尔及执失思力等人为我朝赤胆忠心之人,像那李思摩、突利可汗等人,也一样对朕忠心。阿史那贺鲁现任瑶池都督,难保其私下与肆叶护可汗联络,我们不可不防。”
碎叶、于阗、龟兹、疏勒四镇从此归于安西都护府统辖之下,即是著名的“安西四镇”。李世民还下令将安西都护府的治所自西州移往龟兹都城,使安西都护府的统辖重心西移。此后中国西部疆域虽有进退,大致固定在此范围。
王玄策带领阿罗那顺等人辗转回到京城,李世民从高延寿那里得知他们返京的消息,同意让他们入太极殿西暖阁觐见自己。
阿罗那顺遭遇一路上的颠簸,王玄策又不少奚落他,其境况可想而知。他现在怯怯地进入殿内,呆立在王玄策身后,只见他胡子拉碴,脸色黑焦,一副狼狈相。他木然地随着高延寿、王玄策向李世民叩拜,心中七上八下,不知道大唐皇帝如何打发自己。
李世民面色慈祥,唤他们平身,然后对阿罗那顺道:“你就是小天竺王阿罗那顺了?”
通译将话翻出,阿罗那顺躬身答道:“回陛下话,正是罪人。”
“罢了,不用自称罪人,你至多不懂礼而已。戒日王在时,与朕互通讯息,互致友好,通使不绝。大唐心慕天竺佛国,玄奘法师入贵国求佛,实为两国的一段佳话。你不该贪慕小财,使两国交恶,此为你不智。”
阿罗那顺默默不敢言声。
“朕问你,今后是想回国,还是想留在长安?”李世民看到阿罗那顺唯唯诺诺的样儿,心中有些生厌,不想与他多说。
阿罗那顺听说可以回国,眼中顿时燃起了热切的光芒,急忙答道:“陛下,罪人愿意回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