菁儿急忙抬起头,一绺散发搭在她那清秀的瓜子脸上,遮不住泛开的羞红:“姑爷,您取笑我呀。”
李世民笑了起来,他用手抚着菁儿发烫的脸:“本来嘛,就是好看,不信你问问别人。”菁儿更加不好意思起来,将李世民的手轻轻拿下,然后一扭身到厢房外去端茶。
看到菁儿离开,李世民收敛神情,慢慢地走到窗前坐在椅子上,用手轻敲几面。他在想刘文静如此着急会有什么事儿,有一点可以肯定,就是与太原起兵有关。因为刘文静自从出狱后,满脑子里想的就是这件事情。
刘文静入狱,起因于他是李密的姻亲。
刘文静生在京兆邑武功县,长得风流倜傥,有潘安之貌,而且学富五车,善于谋断,平日里眼界很高有些恃才傲物。一段时间里,长安仕女将他视为郎君的楷模,最后还是他的好友蒲山公李密捷足先登,设法将自己的妹妹嫁给了刘文静。刘文静在晋阳为令时,李密帮助翟让在瓦岗起兵,天下震动。李密被翟让封为魏公,隋炀帝下诏将与李密有关系的人全都下狱,刘文静也在劫难逃,被关在太原狱中。
隋王朝经历了杨玄感兵乱后,就像导火索点燃了一个巨大的火药桶,全国一片大乱,义兵群起。刘文静在乱世中看到了机会,就是刚刚被任为太原留守的唐公李渊。李渊既应了“李氏当为天子”的图谶,又有关陇贵族的家世,兼有府兵数万,这是其他草头王所不具备的。刘文静数次用言语试探李渊,但李渊无所回应。由于他往唐公府跑动得多,一来二去,倒是与李世民谈得甚为投机。
得知刘文静下狱,李世民让刘弘基随同,携带一桌酒菜,天擦黑后托人送入狱中。刘弘基进门后乖觉地将狱卒们招到一边喝酒,并给每人塞了一些散碎银子,这是李世民的授意:为他留出空间和时间。
看到李世民,刘文静不由得喜上眉梢,他上前抓住李世民的双手,摇着说:“二郎,我算定你会第一个来看我,果然吧。”李世民惊奇地发现,刘文静的脸上竟没有一点悲戚之容。
李世民拉着刘文静席地而坐,将两只酒樽里斟满了酒,说道:“肇仁兄,来,先给你压压惊。不过看你的神情,与往日也没有什么不同呢。”
刘文静将酒一饮而尽,他向李世民眨眨眼:“二郎,当晋阳令又有多少趣味?来到这里挺安静,可以多想想事情,强似在外面吵吵嚷嚷。现在又多了你和酒菜,不是神仙过的日子吗?哈哈。”笑过,他话锋忽然一转,“知道我在想什么吗?我在想唐公。”
李世民很惊奇:“你原来与家父朝夕见面,难道还有什么地方没有想透吗?”
刘文静说:“我在琢磨唐公走的几步棋。唐公在京师遭皇帝猜忌,他谋策出外,积极避祸;任太原留守后,全力翦除盗贼,安民靖边,把太原营造成自己扎实的根据地。这和皇帝的初衷大相径庭,皇帝原想让太原成为突厥与长安之间的一道屏障,当时未必安了什么好心,没想到唐公反为其用。然后,唐公开始默默地充实府兵,这件事上你也有功。二郎,你上有兄下有弟,唐公独带你来太原,肯定看上了你胸有大志和善于带兵。唐公素有宽仁待人和任性率真的美名,给别人的印象是他心机不深,然从这些事情看来,能说唐公没有谋略和异志吗?”
李世民默默不语,刘文静的分析应该是有道理的。当初隋炀帝敕命李渊为太原留守时,李渊曾经悄悄对李世民说:“太原是我李家的旧属地,现在由我留守,难道不是天意吗?”其喜悦之色跃然脸上。
刘文静又喝了一口酒继续说道:“二郎,根据我的观察,你的潜力还在唐公之上呢。别的不说,仅推心置腹让人愿效死力这一点常人就不能和你相比,更别说你有骁勇善战和临机善断的本事了。”
李世民脸色凝重,自顾自又喝了一杯酒。这酒是居住长安的西域人酿的,颜色呈琥珀色,口感醇香,味稍有一点苦。他心里想,这刘文静才华横溢谋略非凡,然恃才傲物,应该是美中不足。他打断刘文静的话:“肇仁兄,我今天来看你,不是故作儿女姿态来为你忧虑。你这事儿不足杀头,回头我让家父托人去长安打点一下,相信能放你出来。现在天下大乱,随波逐流不是你我的本意,今天我们就摊开来说:若图大计,你有什么好建议?”
刘文静沉默了一会儿,抬头说道:“很简单,把你正在做的事情干大就成!现在百姓为了躲避盗贼,纷纷流入太原城,我为令多年,深知其中藏龙卧虎。如果义旗一举,可得兵十万人,加上唐公府兵数万人,趁着皇帝南巡江都的机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乘虚入关直取长安,然后号令天下,不出半年,帝业即成。”
李世民说道:“然以区区十几万人,怎敌皇帝的百万人马?”
刘文静道:“你们李家为关陇世家,难道不知道府兵制的要害吗?府兵制就像宝塔一样,宝塔尖即是兵制总纲,长安就是宝塔尖,掌握了长安就好比掌握了全国的兵符,就能一呼百应。想想当初隋文帝为什么能够兵不血刃取得后周的天下?就因为他掌握了宫廷进而掌握了京城。这是一样的道理。”
两人一直谈到了深夜,最后刘文静说:“二郎,我观察唐公虽然有四方之志,然他的节奏有些慢,这就需要我们在背后推一把。现在唐公和裴寂打得火热,我和裴寂的关系也不错,若能够把裴寂争取到我们的行列里来,相信效果会更好。可惜,我现在身陷囹圄不自由,无法说项。”
李世民道:“肇仁兄,你放心,我一定想法让你早点出狱。我们就记着这个夜晚吧。三国时诸葛亮有隆中对,今天也听了你肇仁兄的狱中对,只可惜,我不是刘备。”
两个月后,刑部一纸公文驿传到太原留守府,着李渊从狱中将刘文静放出,并就地严加看管。
李世民正在那里沉思,菁儿掀帘进来,说道:“姑爷,刘老爷到门口了。”
李世民急步走出门外,就见刘文静在前、李安居后急匆匆走来。刘文静边走边向李安说着什么,想是让李安回避,李安闻言停下脚步,转身离去。
刘文静看到李世民迎上前来,边走边说道:“二郎,你好悠闲啊,神出鬼没连我都找不到你。”李世民上前拉住他的手,让他坐在椅子上,菁儿端过一碗茶放在前面。李世民挥挥手,让菁儿退开,菁儿乖觉地退出门外。李世民看着满头大汗的刘文静,微笑道:“肇仁兄,先喝口茶,再说你的急事儿。”
刘文静抿了一口茶,稍作喘息:“二郎,知道吗?刘武周已经攻陷汾阳宫,他还派人与驻守楼烦郡的阿史那大柰联络,让阿史那大柰叛隋重归突厥怀抱,然后联手向太原进攻。这是今天早上阿史那大柰派人告诉我的,他还具文向太原留守府禀报。”李世民知道,刘文静一直关心北方动静,专门从唐公府兵中挑选了一些会说突厥话的乖巧伶俐之人分散到北方打探消息。
李世民也感到事态严重,刘武周一介武夫不足挂齿,然让他从中一搅和,无疑会影响起兵大计。他沉吟道:“这阿史那大柰对我们还挺忠心的,作为一个突厥人,真难得。肇仁兄,突厥那里,我们应该有个对付的办法,突厥问题解决了,刘武周也就不足为患。依你的意思,我们要加快起兵的步伐,是吗?”
刘文静着急地说:“不错,是该动手的时候了。前时得裴寂的帮助,唐公已经坚定了起兵的决心。可他的行动太缓慢了,让人心焦。听温大雅说,唐公想在刘武周开始南侵时候再动手,唉,我们还能等到那个时候吗?若因为刘武周而耽误了南下长安的大计,太不值得了。至于东突厥,我们先稳着他,不妨向他称臣纳贡,先把中原安定下来再说。”
李世民道:“肇仁兄,不要太着急了。我想家父如此沉稳应该有他的道理。这样吧,中午吃完鹿肉后,我们两人分头行动,你找裴监,我找家父探探口气,晚上我们再碰头,如何?”
刘文静道:“我现在没有心情吃鹿肉,为了你们李家的江山,我这个姓刘的比你们还着急呢。二郎,我们抓紧吧。”
吃完饭,刘文静打马奔向晋阳宫。进入宫门后让小厮向裴寂通报,小厮为难地说裴监正在午睡不让叫,心急火燎的刘文静只好耐下性子,在耳房里煎熬地等待。闲极无聊,他又想起裴寂劝说李渊的往事。
作为隋炀帝的别宫,晋阳宫属于京城外规模较大的一座宫殿。晋阳宫坐落在晋阳城的东北角,濒临汾水,按照长安大兴宫的图样建造而成。隋炀帝遴选三晋美女,又从长安宫中拨出部分嫔妃充入宫中,每到夏天他要移宫太原,到这里来避暑。不过来得多了,就有些厌倦,加上虞世基向他吹嘘江南风光既美,江南少女又漂亮多情,于是便摆驾江南了。但他还忘不了晋阳宫,临行时令李渊为晋阳宫正监,裴寂为副监。隋炀帝毕竟放心不下李渊,下谕由裴寂全权负责晋阳宫事务,仅让李渊挂个名。至于太原军事,他密令太原副留守王威、高君雅严密监视李渊的动静,发现有异动,可以就地处置,无须请旨。
对于隋炀帝的旨意,王威、高君雅很是尽心,而裴寂自从和李渊交往几次后,两人有说不出的投缘。他们整天在一起喝酒、聊天、打猎,看到李渊孤寂难耐,裴寂从宫女中选出几个模样清秀的供李渊消火。
刘文静出狱后,私下里找裴寂谈了几次,让他说动李渊抓住时机起兵。裴寂很是盘算了几天,觉得这样得过且过和寻欢作乐的时光不能长久,如今天下大乱,谁知道将来这里会是哪个草头王的地盘呢?既然这样,还不如说动唐公起兵,闹好了还能混个开国功臣呢!一天晚上,他把李渊邀请到晋阳宫喝酒,叫出晋阳宫中艳名远扬、地位最高的张婕妤、尹德妃陪酒。两个尤物一出来,没喝酒李渊就醉了。两个女人在裴寂的授意下抖擞精神,与李渊推杯换盏。月圆时分,李渊半醉半醒、半推半就地让隋炀帝戴了绿帽子。第二天,裴寂笑着对李渊说:“唐公,昨儿你已经当了一晚上皇上,还想继续当下去吗?不过你既然睡了皇帝的妃子,现在想打退堂鼓,恐怕是没有机会了。”
李渊早就听说张婕妤和尹德妃的艳名,夜里也就罢了,清晨睁开眼,看到两个尤物玉体横陈,更兼她们莺声燕语,浑身骨头都酥了,不由得又张狂了一回,这会儿还在美美地咂摸着后味呢。看到裴寂一脸坏笑立在面前,他呷了一口参茶骂道:“裴监,我们都是老友了,什么话不能明说,还对我来这一套?想你也没有这个本事,定是刘文静、二郎他们在背后撺掇你,你被逼急了才出此下招,对不对?你用美女加身,传出去后世就流为笑柄。你以为我什么都不想吗?凡事要慢慢来,当初皇帝派了这么多耳目环伺在我左右,也有你的份儿,我若轻举妄动,恐怕就没有今天了。方今天下大乱,每人都要想想自己的前程,裴监,你既然想套在我的战车上,那么,我们就共同计谋吧。还是那句老话:凡事儿慢慢来。”
后来裴寂将自己的得意之作向刘文静炫耀。刘文静忍俊不禁,心想:这老儿整日里溜须拍马、声色犬马,什么法儿都透出特别,可谓亘古未有。
刘文静回想起这些往事,不觉已过了半个多时辰。他起身作势要闯入房内,被门房阻住了。他骂了一声“混蛋”,伸手将那人推到一边,几步就跨到裴寂居住的房门前。门虚掩着,刘文静伸手推开,大声喊道:“裴监,我有急事找你。”
东侧的榻上有了动静,就见裴寂睡眼惺忪地坐了起来,榻前的搭架上挂着一堆色彩斑斓的衣服,再看其身侧依稀躺着一人。大约裴寂向李渊进奉了尹、张二妃,觉得自己也不能太亏,就将宫内的美女拉来侍奉自己。刘文静见状不由得有些窝火,心中暗怒:眼前正谋大事,声色犬马只会误事。
裴寂看到刘文静闯入门内,心里当然不高兴,问道:“肇仁,你急巴巴跑来,到底有什么烟熏火燎之事?”
刘文静道:“若非急事就不来找你了,你且穿好衣服,我们外面谈。”
刘文静说完退出门外,过了一会儿,就见一女掩面疾步走入后宫,裴寂在内喊道:“肇仁,进来说话。”
刘文静入内耐着性子将事情叙述了一遍,让裴寂向李渊陈说利害,希望早日动手。
裴寂张嘴打了一个哈欠,说道:“肇仁,你的性子也忒急了一些。这种事儿,一定要谋虑清楚。”裴寂认为自己是皇帝的近臣,所以才有资格和李渊厮混在一起,若不顾及刘文静与李世民交好,他才不会把这个刚刚丢掉官帽儿的人放在眼中。
刘文静哼了一声,说道:“不错,这是二郎我们刚刚商量过的,觉得事情紧急,请你转达。”
裴寂心中掂量这件事情的轻重,知道不可忽视。自己将皇帝的妃子进献给李渊,让皇上戴上绿闪闪的帽子,那么就意味着自己从此被绑定在了李渊的战车上,只能和此人一起走下去。他点点头答道:“好吧,等唐公下衙归来,我找他说道说道。肇仁,你的脾性就是有点着急。唐公行事,沉静有度,谋虑而动,那才是王者的风范。你呀,不妨多向唐公学学。”
刘文静听到裴寂教训自己,心里有些不舒服,但也无话可说,遂拱手作别。
李世民骑马来到太原留守府前,门房看到是二郎前来急忙入内禀报。自从李渊“临幸”了张婕妤和尹德妃以后,晋阳宫就成了他的后宫,等闲难得回唐公府一趟,李世民要想见他需到晋阳宫去找。李世民进得门后,就见大堂内满满一屋人,副留守王威、高君雅正在和李渊说着什么,鹰扬府司马刘政会、许世绪,记室参军温大雅也聚精会神地听着,李世民想大约和刘武周有关系。这种场合下他无法久留,只好拱手大声道:“父亲大人,河东派人送来换季衣服,并有家书一封,请下衙后回府一阅。”
李渊仔细看了一眼李世民,知道他不会因为一封信前来禀报,肯定有别的事情,他向李世民挥挥手,说道:“知道了,你退下吧。”
掌灯时分,李渊派人到唐公府叫李世民,让他带着刘文静一起到晋阳宫,说有要事相商。两人急忙赶去,进宫后就见李渊和裴寂正在低头密谈。看到两人进来,李渊让他们坐下,说道:“我们动手吧!肇仁,你今晚拟一道檄令,内容是皇上又准备征伐高丽,开始在各郡县征兵。你将檄令拟好后,找温大雅盖上留守府的大印,明早发往太原郡、离石郡、楼烦郡、雁门郡、西河郡,这样,檄到后百姓肯定恐慌,他们都害怕征东。明天,我以征伐刘武周的名义,说动王威、高君雅开始募兵。募兵令发出后,我们募兵的速度会加快,各路豪杰会一窝蜂前来应募。二郎,你和长孙顺德、刘弘基一起做好募兵的准备,多准备一些人手和募兵点,抓紧组织,争取募到十万人,不要让王、高他们发现什么。若募兵达到我们的目的,届时就开始起事!”
裴寂听后若无其事,刘文静听后则喜形于色。李世民露出微笑,说道:“父亲,事不宜迟,我们要马上派人到河东带回家人。”
李渊说:“对,还要通知柴绍和婉娘儿,他们身在长安最为危险。二郎,这个事情由你安排,今天晚上就要出发。哦,听说张万岁也投奔过来了,这是一个好兆头啊,抽个时间我要见见他,将来想打胜仗,没有好马不行呀。”
李世民和刘文静一起告辞而去。李渊走入香卉园里,张婕妤和尹德妃已经准备好一盆香汤等着他,三人要共同沐浴一番。这是他们三人的香巢,现在李渊尝到了同时揽有两个香艳女人的美妙滋味,乐此不疲再也丢不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