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墌守将在睡梦中被叫醒,他忙不迭地集合队伍奔向东门。只见李靖在火光中仗剑而立,迎面喝道:“来人莫非守将?我是大唐李靖,现率两万兵马将你围得如铁桶一般。望你赶快号令手下放下武器,举手投降,否则待天一放亮,我即下令屠城。”
守将眼观李靖,知道他所言非虚,思索半天,长叹一声将手中的砍刀抛在雪地上。从人见状,也都忙不迭地扔掉手中的武器。
李世民赶到高墌城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了。见到李靖,他执手说道:“药师兄,你用兵如神,不费吹灰之力就将高墌纳入囊中。我在豳州,为你担足了心呢。”
李靖爽朗一笑,说道:“李靖不敢贪为己功,一切都在元帅的帷幄之中,我李靖只是一名马前卒罢了。”
身后的房玄龄和杜如晦,看到他们两人在这里互相谦虚,对视一笑。
刘文静、侯君集、段志玄指挥兵士固垒城墙。辎重也源源不断运到高墌。
李世民眼观浅水原,喃喃道:“我们不能不深谋远虑啊,恶仗还在后头。药师兄,你说,薛仁杲若知道我们得了高墌,他会作何感想呢?”
高墌城的薛家骑没有一兵一卒逃出,加上大风大雪又肆虐了三天,道路难行讯息不通,待薛仁杲得知高墌陷落的消息,已经是第四天的午后了。
薛仁杲得知高墌失守,暴跳如雷,大骂郝瑗、宗罗睺:“你们不向朕请旨,就擅自撤兵,谁给了你们权力?现在又把高墌天险丢掉,你们项上有几颗脑袋让朕来砍?姑念你们是先帝老臣,权寄下你们的人头,限十天之内给朕夺回高墌。”
郝瑗道:“皇上,前次退兵的原因,关键在于粮草不继。此次进兵,还望皇上保证后续粮草才好。”
薛仁杲道:“朕这里没有大粮仓,你们又不是不知道陇西粮草需要关中的接济,现在唐军断我粮道,此正是我们迫切进兵的原因。你们要速战速决,以战养战。你们手中的刀枪不是吹火筒,粮草不够,难道不会向周围百姓征用吗?朕现在性子还好,别惹得朕急起来,那时就不需要你们,朕要亲征了,你们以为朕不会打仗吗?”
郝瑗不再说什么,遇到这样一个暴虐小子,没有什么道理可讲。临行,他忍不住说道:“皇上,还望宽限时日。方今道路被大雪覆盖,人马难行,且浅水原一带无险可据,高墌易守难攻,要把唐军引出城外决战才是上策。时间太短,恐难以引敌。”
薛仁杲道:“你们一心想引他们出来,就不会去攻城吗?那李世民又不是三头六臂,他为什么能够拿下高墌?好吧,朕再多给五天时间,十五天,够了吧?”
郝瑗出门后仰天叹道:“天不与大秦好运,奈何?罗睺,我们勉力攻伐,不成就此退回西去!”他内心对薛仁杲极度灰心,但想到随薛举创下的基业,就此拱手让与李渊,心里实在不甘。
大雪连续下了七日方停,陇西的山山水水都被厚雪覆盖。太阳出来,积雪开始融化,然官道被行人及车轮碾压,路面上结成了一层难以融化的黑色坚雪。薛家骑沿着官道在浅水原西侧构筑营盘,派出五千人马通过浅水原抵高墌城下,故伎重演,仍旧辱骂不止想引唐军出城。谁知唐军高踞城墙上冷眼看着他们,仍旧不理不睬。
郝瑗一边让人到城下叫战,一边将大队人马隐藏在浅水原的一隅,盼望唐军出城追击时,突然击之。然而一连十二天过去了,大地上积雪已经融尽,唐军仍稳坐钓鱼台,毫无动静。
转眼十五天的时限已到,郝瑗不敢到泾州面见薛仁杲,具表派人送到泾州乞请薛仁杲宽限时日。不知是受高人指点,还是薛仁杲良心发现,他明白现在最需要倚重的就是郝瑗和宗罗睺两人,接表后并未厉言申斥,而是温言抚慰,同意延期。只是说粮草接济真的很困难,时间越长越不利,唯盼郝、宗二人奋勇杀敌,速战速决。
郝瑗在阵前也上了火,回思与李世民接手数阵,除了飞云谷一仗外,其他方面都落了下风。现在唐军固守高墌按兵不动,任自己百般凌辱也不出城,郝瑗再也无招可使。他也曾想绕道向北,从后面抄袭李世民,然粮草不继,绕道远征也势必疲惫不堪,到时候也许连接战的力气都没有。他真是百般无奈。
又过了五日,高墌城还是没有任何动静。郝瑗按捺不住,带领宗罗睺返回泾州,求见薛仁杲。
薛仁杲虽号称大秦皇帝,然而陇西地蔽,城池简陋,远没有长安繁华物茂。薛仁杲没有条件像李渊那样阔绰,原来的州府权充了他的行宫,也没有严格的上朝制度。他整天出外游猎,晚上回来就搂着掳来的女人寻欢作乐。大臣要见他需要临时奏闻,见与不见全凭他当时的心情。这日郝瑗来见,他正在堂上欣赏龟兹乐舞,他知道郝瑗没有什么要事不会轻易离开前线,遂老大不情愿地挥手让舞者退下。
郝瑗入门奏道:“罪臣郝瑗连日进攻不利,特来领罪。臣另有一计欲奏闻皇上,事关我国存亡,不知当奏不当奏?”
薛仁杲道:“罢了,郝卿,朕知道你的难处。李世民想与我们耗下去,陇西距离长安甚远,时间长了我看他也会失去耐心。你想奏什么?尽管说。”
郝瑗道:“皇上,臣观唐军动作用心险恶,他们深知我军粮草短缺,以逸代劳。臣献上一计:我军主动后撤,一直退到金城,并迁尽附近百姓,将此百里以内变成无人区。现在长安周围北有刘武周,东有王世充、窦建德,南有朱粲、萧铣,都需李渊用兵。我军压力一小,李渊必会抽调李世民回师长安。我们趁此间隙,全力对付李轨,彻底扫平西域,安定陇西。那时再图东进,已无后顾之忧,胜算多矣。”
薛仁杲乜斜着双眼道:“依郝卿之言,我们置李世民于不顾放弃泾州?”
郝瑗道:“对,此为权宜之计,意在长远,待安定陇西之后,再与李唐一争高低。”
薛仁杲大为光火:“郝卿,朕忍无可忍了!你现在连一个小小的高墌都拿不下来,还谈什么安定陇西?薛家骑威震陇西,若大步后退颜面何在?朕还有什么面目号令群臣?你不要再有什么托词了,再给你十天时间,若再拿不下高墌,朕就御驾亲征,你就回来休息吧。”说完,薛仁杲目露凶光。
宗罗睺见状,急忙用脚尖碰了碰郝瑗,制止他再说下去。两人怏怏返回阵前。
还在豳州的时候,李靖就开始思索如何对付薛家骑。若以马队对马队,无论是战阵的默契配合还是骑手的刀法娴熟上唐军都落在下风。李靖朝思暮想,那日突然从步卒对练枪戈缠绕时受到启发。他想在枪尖下面,依戈的形状连体铸成带刃的钩子,再将枪柄加长。这样,步卒手持此种兵器,既可迎刺马上骑手,又可下钩马蹄。李靖令匠人打造数把,自己潜心研究枪、戈的用法,费尽心力创出十式新兵器招数,并挑选十人亲自指导训练。那天,李靖请来李世民等人在校场上观摩,只见那新训十人身披重甲,特制的头盔将整个头部蒙得严严实实,仅露出一双眼睛。他们并排站立,手持这把似枪似戈的兵器目视前方。这时,十匹马在骑手的驾驭下飞驰奔来,随着一声低沉的号令,那十人同时伏低身子,只见枪戈闪处,奔来的马匹扑通倒地,上面的骑手也腾跃跌倒。李靖向大家讲解:“我军步卒强,马军弱,以此种兵器装备步卒,对付薛家骑肯定能够收到奇效。”
李世民大喜,击掌赞赏:“好哇,药师兄,你略加改造,就从这枪戈之中悟出了一件对付马军的厉害兵器。现在对付薛家骑有用,将来战事中还能大展身手呢!这兵器系你所选,你就给它取个名吧!”
李靖道:“元帅,我观此物上有枪尖,下似镰刀,就称之为钩镰枪吧。”
李世民道:“好,就名之为钩镰枪。我马上具表给父皇,请长安多调精铁和匠人来此。对付薛家骑,至少要有万余钩镰兵。药师兄,从现在开始,既要造枪,又要教授兵士枪法,时间确实紧了些,能成吗?”
李靖微笑点头。不数日,豳州城内炉火熊熊,后来高墌城内也遍地支上炉火,锻打声铿锵驳杂,经夜不停。校场上,手持钩镰枪的兵士依口令直刺斜钩,一派热气腾腾的景象。
李世民虽然按兵不动,然探子却如流水般派了出去。这些探子多是世居陇西之人,他们熟谙地理,或近窥薛家骑兵营,或远适泾州查探薛仁杲的动静。李世民虽远在高墌小城,却对敌方情况了如指掌。
接连几天,李世民亲自到西门城楼上察看薛家骑的活动规律。近一个月来,前来索战的薛家骑知道挑逗全无用处,每天只应景般叫骂一阵就返回营盘。以往他们叫骂的时间要持续到午时之后,最近几日明显缩短,每次仅在城下呆上一个多时辰,嗓门也没有以前那样高亢。综合所有情报,李世民和李靖断定薛家骑处于一种进退两难的尴尬境地,这边唐军不与他们接战,那边粮草短少只好减少供应量,人员和马匹每天只能混个半饥半饱,士气明显低落。不数日,薛家骑部将梁胡朗、翟长孙相继带领部分人投降唐军。李世民与他们倾心深谈,详细询问兵力配置和战将情况,更加明白了薛家骑的底细。
武德元年十一月二十七日,李世民召集阵前军机会议,下令全力向薛家骑进攻。
寅时,高墌西门大开,段志玄率领一万新练成的钩镰枪军向西开拔,李世民命令他们在薛家骑前来索战的路上埋伏,一等薛家骑进入伏击圈,就围而歼之。
卯时,段志玄带领的一万人进入指定位置,浅水原大多地势平阔,唯有此处岭多起伏。岭凹处,就是埋伏的理想地点。段志玄将兵士分成了三拨,他带领两千人埋伏在中间低凹处,左边四千尺,右边五千尺分别埋伏四千人。待他分派完毕,已是晨光初露时刻。
高原的早晨,寒气逼人,士兵们刚才行路时并不觉得冷,待他们蹲在地上,不大一会儿就都感到寒冷彻骨。半个时辰不到,许多人的手脚都冻僵了。段志玄遥望东方,只见太阳刚刚露出半拉脸,依薛家骑的活动规律,他们约在辰时经过这里。段志玄心里道,不能让兵士们蹲伏挨冻,否则待薛家骑出现,自己的战斗力就要减弱。想到这里,段志玄派人到高处瞭望,一等薛家骑出现在视线内及时通报。这一段时间里,允许军士就地活动取暖,嚼食干粮。
时间在焦急的等待中一点点逝去,太阳已经升起三丈余高。高原的太阳是强烈的,尽管是冬日,它也很快驱散了凝重的寒冷,散开了笼罩在高原上的那层薄薄的轻雾。浅水原向无人烟,近年这里又征战不已,商旅阻绝,冬天里也没了鸟儿的鸣唱,眼前是死一般的寂静。
马蹄声打破了这片静谧。瞭望者急忙向段志玄禀报,队伍很快做好了战斗准备。众人藏在坡后,用心倾听那由远而近的马蹄声。如一阵风般,薛家骑转眼就到了眼前。段志玄此时在高处观察薛家骑行进的情形,待其首骑即将上坡的时候,他将手一挥,大声喊道:“现身。”身后三人同时点燃了号炮。
两千步卒同时跃上坡顶,他们身披重甲,手执钩镰枪指向来人。薛家骑见状,领头的统军急忙勒马观察,他看到唐军终于出来了,且人数并不很多,不禁大喜,令人将消息速报给郝瑗。从骑中立即升起了一枚特殊的号炮:这枚号炮先是在空中拖着一条浓浓的黑烟尾巴,到了离地五百尺的地方间隔两声爆炸。过了一会儿,五里外一枚同样的号炮升空爆炸。这是郝瑗设计的传讯方法,每隔五里设一站接力传讯。
薛家骑统军看到讯息已经传了出去,眼光狠狠地射向前方的唐军。这两月来一直是他负责带人前来索战,对方不理不睬,早让他憋了一肚子气。眼前的唐军人数不多,约有两千人。自己带领的五千铁骑满可以表演一场猫捉老鼠的游戏,这场战斗必立首功。想到这里,他将马刀一挥,嘴里大声吆喝:“冲啊!”一马当先冲在最前面。对面的持枪者并不迎刺,而是伏低身体,用重甲作掩护拿枪狠命向马蹄一钩,只听“扑通”一声,马失前蹄倒下身去,统军自己也颠到地上。慌乱中眼见那柄奇怪的枪又向自己刺来,统军还算机灵,就地一滚躲开这致命一击。待他滚到坡下,狼狈起身观看阵势,只见自己的第一波攻击已被打得七零八落。
他连滚带爬奔回自己的队伍,惊魂未定地上马观察交战情况,狠狠骂道:“什么玩意儿?左右,传我号令,大家一齐冲锋,他们就这点儿人毛,我们一齐冲上去,看他们如何来得及钩我们的马蹄。”说完,马刀一挥,指挥手下向正面猛攻。唐军果然挡不住潮水般的进攻,很快,阵线被撕开了一个口子。
段志玄见状,命令再放号炮。炮声中,两队伏军一齐在隐藏处现身,从左右杀过来。这位统军见状,大惊失色,急令所有兵马从撕开的口子中通过,到唐军的东面集结,等待援军。算着时间,宗罗睺应该现身了。
众人在杀伐中听不见马蹄声,等宗罗睺带领的三万薛家骑到了近处,只听到马蹄声如一阵风雷滚地而来。宗罗睺眼见索战部队已经退向东面,唐军夹在中间,令从骑散开,呈扇形包抄过去。东面的统军看到援军已经来到,精神大振,也约束余部向西压迫过去。
段志玄眼见众军士皆面露惊惧之色,大声喝道:“大家莫慌,元帅令我等前来引敌,必有妙计收拾薛家骑。各位听令了,就地散开形成三道防御圈,外层用钩镰枪防御,专钩来犯马蹄,中层和内层用弓箭却敌。”各队统军听言,急忙收拢各自队伍,由于平时训练有素,三道防御圈迅速形成。
西来的薛家骑没有领教过钩镰枪的厉害,纵马一窝蜂地冲过来,前排的立刻人仰马翻。宗罗睺立在后面的坡顶上看到如此阵势,一时也闹不清是什么原因。他下令暂停进攻,重新布置了进攻方式,令骑手下马拿出弓箭向唐军防御圈射过去。霎时,箭矢如雨般泼了过去。那边唐军早有准备,他们拿出盾牌竖起来,阵前形成一道盾牌墙,试图将箭雨挡在墙外。然毕竟挡不干净,薛家骑居高临下,箭羽多从高处进入唐军阵中,不时有中箭之人发出哀号声。段志玄一边组织盾牌阻敌,一面令圈内弓箭手射箭,以牙还牙地用箭雨阻挡薛家骑,争取不让他们再靠近。
两军相持了大半个时辰,宗罗睺在那里暗自得意,心想唐军的箭总有用尽的时候,届时再以全军冲击挤压过去,必能将他们一鼓而擒。这时,郝瑗带了数十骑来到战场,郝瑗的身后,三万步卒正在快速赶来。宗罗睺简单向郝瑗报告了眼前战况,郝瑗皱起眉头思索半天,他既像询问宗罗睺又若自言自语道:“他们在这里苦苦撑持,定有所恃。唔,他们显然在等待援军。”
郝瑗的手中一年四季都离不开那柄羽扇,只见他将羽扇一合,右手在空中划了一条弧线,下定了决心:“罗睺,他们在等待援军!让射箭的骑手都退下,统统上马,由一万步卒接替进攻。你带领骑兵和二万步卒绕过去,在他们援军的来路上设伏,打他们个冷不防。”
宗罗睺明白了郝瑗的意思,急忙向前方正在进攻的马队下令退后,很快,秦军后续上来的一万步卒接手了进攻阵地。这些步卒一部分人继续放箭,一部分人手持盾牌向段志玄的防御圈挤压过去。半个时辰不到,秦军的包围圈向内压缩了三百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