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突通奏道:“据臣派往洛阳的细作来报,王世充最近多派使臣赴黎阳,依臣估计,他想招降徐世。现在徐世成了一个香饽饽,占据山东的窦建德最近已经攻入河北,他也多次派人去找徐世。”这黎阳濒临河水,过了河就是河南,北面是河北,东面是山东。离城十里即是隋朝三大粮仓之一黎阳仓,当初李密攻破回洛仓之后,感觉到据有粮仓的甜头,遂派徐世带兵拿下黎阳,以图向东方和北方发展。谁知李密早早兵败,属下众叛亲离,他自己投唐,把徐世孤零零地撇在那里。王世充和窦建德都想扩大自己的地盘,谁先拥有黎阳,谁就占了先机。
一听此话,李渊着急地问温大雅道:“彦弘,那徐世是李密的瓦岗旧部,前些天,孤嘱咐你以孤的名义与李密一同写信招他,这事儿办了没有?”
温大雅趋前道:“禀皇上,臣已经派专人将皇上的旨意与李密的书信送到黎阳,然至今没有回音。请皇上放心,臣下去再找李密询问。”
李渊的如意算盘是利用李密的关系感召徐世来降,若能成功,则黎阳和潞州连成一线,与长安遥相呼应。徐世就可以像一把锋利的楔子插在王世充和窦建德之间,可以钳制两人的行动,为今后各个击破创造条件。
屈突通道:“这件事情要抓紧,现在王世充和窦建德都在打黎阳的主意,窦建德还调派部队进行军事压制。不论他们谁得了黎阳,对我朝都是不利的。”
李世民兵败之后,百般沮丧,回到豳州一夜未睡。第二天午时得知薛家骑蜂拥而至,就率领众将登上城楼观望,只见下面立满了薛家骑兵。宗罗睺持戟在阵前来回走动,不时令手下人呼喊:“缩头乌龟,有种下来。”一名手摇羽扇的白衣文士指挥军士将李靖在亭口留下的五色灯笼拉到城下,摆成了五个大字“秦王勤败也”。阳光下,五色灯笼色彩斑斓,煞是扎眼。薛家骑极尽侮辱之事,气得侯君集和长孙无忌跳脚大骂,他们对李世民说:“元帅,打开城门与他们战,即使战死沙场,也强似受这口鸟气。”
这豳州城池扼西域至关中要道,两旁夹峰耸立,城楼倚绝壁而建。关险壁坚,只要城楼不失,薛家骑便不能往关中进犯。李靖看到李世民脸上有不豫之色,笑道:“元帅,看到那个白衣文士吗?他就是郝瑗,这会儿他百般想乘胜与我们决战呢。不管他,我们回府歇息如何?”
说话间,忽见郝瑷将手中羽扇一挥,城下鼓噪顿息。郝瑗大声道:“请秦王出来搭话。”
李世民不作理会,向侯君集作了一个手势。侯君集将身子立在城墙垛子间,回答道:“元帅没耐烦与你说话,你有屁快放。”
郝瑗并不恼火,哈哈道:“败军之将,我不与你们一般见识。你告诉秦王,你们入我陇西,光当缩头乌龟是不成的。我薛家骑马壮兵强,粮秣充足,有耐心和你们在这里耗下去。不过,我这里俘虏了两人,一个叫长孙顺德,一个叫刘弘基,现圈在泾州的羊圈里,他们能否熬过冬天,我就不敢保险了。”
听说长孙顺德和刘弘基真的被俘虏了,众人大惊。李世民的脸色更为阴沉,他吩咐长孙无忌和侯君集共守城楼,下令道:“不理他们,就依药师兄之计,谁妄言出战,斩!”
众人回到元帅府,房玄龄和杜如晦迎上前来。他们两人奉李世民之令连夜向李渊写了一份奏章,其中就有房玄龄所献连结李轨之计。看到众人已在房内落座,李世民忽然失声痛哭道:“世民遭此大败,皆因未听药师兄和房、杜二先生的建议啊!我年轻气盛,不单害了自己,还连累弘基和顺德身陷贼营。还有那万余马军,他们喋血飞云谷,这会儿冤魂未散,还在怪我呢……”
唏嘘声中,刘文静也相对而泣,这次遭此败绩,自己也逃脱不掉责任,他抽泣着说道:“元帅,都怪我当初太固执,连累你如此伤心。请上表具言肇仁之罪,也好给长安百官一个交代。”
李靖站起身来,说道:“所谓福祸轮转,元帅、肇仁,依我的看法,此次战败并未伤及我军根本,反把原来我们的骄气转到薛仁杲的身上。虽然刘弘基和长孙顺德被俘,料他薛仁杲一时也不会杀了他俩,现在两军相持,薛仁杲还想把他们当成一个要挟的砝码呢,请两位不要再自责了。”
李世民和刘文静抹去泪痕。
李靖款款而言:“这薛仁杲自恃兵强马壮,横行陇西,把那李轨压迫到西北一隅。现在又新败我军,肯定愈发骄横了。观城楼下郝瑗、宗罗睺的表现,就可略知一斑。还是那句话,骄兵必败!我们正好以逸待劳,让他们在那里耀武扬威好了。只要我们保持粮道通畅,就有和他们耗下去的本钱。已经进入冬月,寒风将起,据我所知,薛家骑久处陇西,粮草向来需要关中接济,我们在这里卡死其进粮渠道,他们马上就会面临粮草不继的局面。我们再依玄龄之计与李轨联结,薛仁杲势必要分出精力北顾李轨。这边粮草不继加之寒冬来临,城下的巴掌之地不容他们长期安身,半月不到他们就会主动撤退另找安身之地。届时我们再如影子般缠住他们,他们退一步我们跟一步,稳扎营盘与之相持。元帅,最终的胜利还是我们的。”
杜如晦接言道:“药师此言可谓鞭辟入里,我们还可以利用这段相持时间,补充马匹,训练新募之兵,提高我军的战斗力。”
李世民入神地听着,心里快速转着念头。其实他们说的话和战前所言大致相同,不同的是这会儿听着声声入耳,而战前则压根儿听不下去。他抬眼对李靖说道:“药师兄,还有一件事儿你没有说到,趁这个空儿,我要拜你为师,你要将那三卷兵书逐章讲授于我,不知肯赐教吗?”
李靖大惭:“元帅此言太过,李靖那三卷兵书,实际是总结前人兵法思想,纯粹纸上谈兵。若论实际征战,谁不知道元帅十六岁就开始从军,熟谙兵家谋略。此次虽然败了一仗,但胜败乃兵家常事,元帅切不可妄自菲薄。”
李世民道:“药师兄此言差矣,兵法在于因人而用。古之赵括,囿于书上兵法,临机不加变化。而药师兄遍研古代兵家思想,又出新意,且临阵善加变化,活学活用,对前人兵法岂不是一种发扬光大?我虽然从军较早,却只是暗自揣摩,不成系统,望药师兄不要再推托了。”
李靖急忙道:“如此,就与元帅一起探讨吧。”
李世民道:“如此甚好,今后我们每天要拿出两个时辰,齐聚一起,谈兵法、天文地理、诗书文艺,尽展诸长,以互有补益。”
侯君集插言道:“尽展诸长,像我这样无所长的人,只好耸起脖子躲在一旁听了。”
众人哈哈大笑,沉闷气氛顿时散去。
李世民又说道:“就从大家之议:北结李轨以牵制薛仁杲,静作壁上观以待贼变。段志玄、侯君集,你们两人全力负责押运粮草,保持粮道通畅。至于训练兵士,药师兄,就劳烦你了,我另让史大柰和无忌助你。”
众将依令而行。
张万岁迁移牧马场到陇西,又兼作李渊的钦差之臣,这日早晨就离开了长安。为加快行进速度,他令副手携带辎重、拢住母马和小马驹在后面慢慢行走;自己则带领从骑赶着三千匹良马奔向陇西。经过沿途州县时,也只略事休息,补充草料后,就又吆喝着数千马匹呼啸而奔。这样走到第四天的午时,他们已经望见豳州的城墙。
豳州守城兵士看到远方尘土飞扬,听见马蹄声若轰雷,不知道又发生了什么变故,急忙将城门紧闭。须臾,张万岁打头到了城下,看到自己吃了一个闭门羹,嘟囔道:“这秦王被薛仁杲吓破了胆,自己人来了还如临大敌。”他扬手向城墙上呼道,“喂,请速报秦王,就说张万岁来也,让他快开城门。”恰巧史大柰巡城到此,定睛一看,识得是张万岁,急令大开城门迎入。但史大柰看到众多马匹犯了难,说道:“万岁,现在城里一下子增加了数万兵马,本就拥挤不堪,你这数千匹战马再冲进去,不知又要乱成什么样子。这样,城南五里处现有一座空营,你先把这些宝贝带到那里吧。”
张万岁笑道:“史将军,这么多人呆在一起不去打仗闷在城里,不怕憋坏了?你素来骁勇,不如我们一起出城带兵冲杀一阵,也可以给我的这些马腾出些位置。”
史大柰正色道:“禁口,元帅有令,妄言出战者斩!我劝你到了元帅面前,最好莫提出战二字。”
张万岁一缩脖子:“好家伙,我刚刚入城,就先挨你一顿训。知道吗?我是皇上派来的钦差。史将军,你小心过头了。不过你既然有令,那些马就不要入城了,这儿有几匹马是献给秦王等人的,必须入城。”
两人将诸事安排停当,就一同奔往元帅府。进入府内,就见李世民等人正在那里高谈阔论。张万岁一步跨到李世民面前,伏地道:“马贼万岁叩见秦王。”
李世民见到张万岁来到面前,顿时一脸笑意,起身搀起他,说道:“起来吧,张万岁,你现在官至太仆少卿,仍自称马贼,难道我们大唐是贼窝子吗?”众人顿时一阵轻笑。
张万岁一脸惶恐,连声道:“不敢,从今儿起就谨遵秦王号令,不敢自称马贼了。不过我原名万岁,也实在拗口,就请秦王给赐个名吧。”
李世民道:“我朝宽仁,你的名字并不犯忌,咱们外甥打灯笼——照(舅)旧吧。张万岁,你急巴巴地跑到这里来,有什么贵干呢?”
张万岁说:“马贼——噢,我,我在河西呆不下去了,那里已经被刘武周占领,请得皇上同意,将牧马场移到陇西。哎,我该死——怎么把最重要的事儿忘记了,此次我来还担着钦差之任,宣读皇上的旨意。”
一听到这句话,大家都跳起身来,房玄龄和杜如晦急忙排开香案,李世民等全都面向香案跪伏,听张万岁宣读圣旨。
张万岁拿出圣旨,展开读道:
大唐皇帝诏曰:秦王所率将士,辛苦征讨,遭受初挫,朕念兵家胜败常事也,不予深责,望抚慰全军,厉兵再战,盼闻捷报。所需兵粮,已嘱兵部善为充实。唯阵亡将士,即具名报,朕当一一抚恤其家。所奏北结李轨事,朕书随带,由秦王专权处置。钦此。
听毕,李世民顿首道:“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起身接过圣旨,供奉在香案上。
张万岁又把李渊写给李轨的书信奉上,李世民打开一瞧,只见李渊称呼李轨为“从弟”,书中言辞谦然,情意恳切。
张万岁又拿出一封信,说道:“秦王,还告诉你一个好消息,这是李安托我转交给你的一封家书,据他说,长孙夫人和小夫人都为你生了一男,喜上加喜啊。”
众人听言,一齐拱手道:“恭贺元帅,真是大喜呀。”
李世民听说长孙嘉敏和菁儿都为他生了儿子,喜极而狂:“好你个张万岁呀,怎么不早说。”随后又喃喃自语道,“两个儿子,好哇,承乾恒宽,承乾恒宽啊。”
侯君集看到李世民在那里喃喃自语,大声道:“元帅,恭贺你呀,我要喝酒,那定下的禁酒令也该破一破了。”
李世民眼中充满了笑意,向众人拱手道:“世民初为人父有些失态了。这样吧,今晚我请客,让伙房做一些好菜,我从长安还带来一些玉勒浆,大家悄悄喝一些。不能传出去,既然有令就不能破。”
张万岁又趋前道:“秦王,我自从得了这个信儿,比你还激动呢,就琢磨着给你送个什么礼物,想来想去,还是送上一匹马吧。这匹马可是我冒险偷来的。”
李世民眼中更泛出光辉,笑骂道:“你这个马贼,还有什么好消息,一块儿说出来,别像抖包袱一样一点点地逗我们。”
张万岁说:“禀秦王,除了城外带来的三千匹战马外,我实在没有什么了。”
李世民道:“太好了,张万岁,这就叫雪中送炭,将来打败薛仁杲,有你一功!你那匹马在什么地方?走,领我们看看去。”
这匹马已经被牵到了府前,只见它毛色黄里泛白,慓悍雄壮,正在那里昂头嘶鸣。
李世民回首道:“张万岁,这匹马又是从什么地方偷来的?”
张万岁道:“这匹马是始毕可汗小儿子的坐骑,我早闻其名,前段时间我用半个月的时间潜往东突厥牙帐,费尽心机才盗了出来。秦王,这匹马既有天马、西极马的血缘,又有突厥马的特征,算是杂交马中的神骏,你不妨骑上试一试。”
李世民摇手道:“算了,能入你张万岁的法眼,会是劣马吗?玄龄,你替这匹马起一个名字吧。”
房玄龄想了想问张万岁道:“知道始毕可汗小儿子的官位称呼什么吗?”
张万岁答道:“我打听过,听说可汗封他为‘特勒’。”
房玄龄道:“元帅,这匹马膘肥体壮,神骏非常,就依‘白蹄乌’故事,称之为‘特勒骠’吧。”
李世民点头,众人鼓掌称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