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刚刚的失态,染兮一直别扭着,下意识地避开和大家交谈,迅速地替易栎轩收拾着东西。
易栎轩斟酌着开口,“小兮,那个。。。”
“我先出去一下”还没等易栎轩把话说完,局促不安的染兮便夺路而逃,剩下易栎轩看着她的背影兀自苦笑。他本来想说问下染兮的个人信息,一会儿易爸爸好预订机票,结果那丫头竟然如临大敌地逃跑了。
整理行李,办理出院手续,去机场,在候机大厅办理登机手续,托运行李,染兮一路近乎神经质地忙碌着,这让纪巫硌和易爸爸十分接受不了。易栎轩就算了,他是一个病号,可是他们两个大男人让一个小姑娘忙前忙后,男人强烈的自尊心很受伤!
他们几次想阻止染兮,却都被易栎轩拦了下来。于是顶着大家匪夷所思的目光终于捱到了登机时间。
染兮犹豫一下还是走上了舷梯。易栎轩在她身后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心里一紧。她还是那么恐高,希望她可以真的把自己累得睡着。
因为订票的时差,唐染兮和大家的座位是隔开的。在飞机起飞的瞬间,那种难受的感觉就铺天盖地地包围着她,身边坐着陌生人,也不用害怕亲近的人担心,染兮脱力地闭着眼睛,意识被痛苦一点点剥离,再加上身体的劳累,浑浑噩噩中染兮已经分不清是梦还是醒。
难受像是在她身体里密布了机关,动一下就是翻江倒海的煎熬。
忽然一条毛毯盖在了她的身上,一只大手轻抚着她的头发,耳边响起了一道柔和的声音,“小兮乖,好好睡吧。”
你在我左右是灾难离我最远的时候。
来不及细究什么,染兮很快便沉沦在无意识里。
飞机大概是遇到不平稳气流颠簸了一下,染兮头痛欲裂,一阵的恶心。睁开眼睛就看到易栎轩不知什么时候坐到了自己旁边。这样的波动他都无动于衷,还有那紧缩的眉头,都昭示着他的辛苦。
这么多天他也一定是累极了吧。
忍着难受,染兮缓缓地靠近他,他身上弥漫的还是记忆中的那个味道,独一无二。线条分明的侧颜虽然带着点病态,依旧帅气,却多了几分沉静,宛若展览馆似真似幻的雕塑,让人忍不住想接近。
越靠近,心跳的声音越着急。
娇嫩的软唇贴在了易栎轩的脸颊上,刚挨上,心虚的染兮便火速撤离,慢慢平复着自己沉重的呼吸,原来这就是接吻的感觉。
紧张的心跳久久没有散去,这种情绪不知不觉间统治了恐高,以前只是听说过接吻可以治愈打嗝,难道对付恐高也不在话下吗?染兮被自己出离的思绪弄得一阵惊异。等她冷静下来的时候,飞机已经抵达了目的地。
也许是出于对过往的追悔莫及,也许是内心对这样的结局十分抗拒,易爸爸婉拒了很多商业伙伴的出席,为她办了一场私密温馨的葬礼。鲜花,蛋糕,悠扬的婚礼进行曲,还有几位亲近的故友旧邻。易妈妈穿着一袭白纱躺在那里,安详的美丽。
这不是一场曲终人散,这是一场等待了太久的破镜重圆。
穿西装的新郎将戒指带在了她的手上,从此,什么都不能再把他们分离,至死不渝。易爸爸一直笑得都很开心,可易栎轩的伤痛却是欲盖弥彰,他的沉默不语使周围的空气都沉寂。唐染兮别过头去在妈妈的怀里无声地哭泣。
痛苦是多可恨的事情,我们在同一个情境里,对你的经历我却无能为力。
葬礼前前后后这几天,染兮总是默默地跟在易栎轩的身边,两个人的相处仿佛又回到了彼时的从前,有过之而不无及。
葬礼一结束,易爸爸便开始联系一些国外的血液病专家,准备陪同易栎轩进行一次彻底的检查,无论结果如何,始终不都得面对吗?
敲过门之后等待了许久,染兮找出手机想打电话给易栎轩,忽然间意识到,自己竟然没有他的号码。
“那我不打扰你当门神了”,染兮闻声,一抬头就看到准备关门的易栎轩,他正狐疑地打量着她。她没有用两个人才懂得暗语来敲门,开门的竟然是他,难道他们之间都可以用意念感知对方的存在了吗?
而且他还主动开口讲话了!虽然很欠揍,但染兮真的很开心,嫣然一笑,跟着他走了进去。
不一会儿,她就意识到为什么易栎轩会主动来给她开门了,家里只有易栎轩一个人!没错儿,易爸爸出门的时候特意给家里的佣人放了一天的假,想给易栎轩和唐染兮留下更多相处的时间。
易栎轩明白爸爸的苦心,却又气恼自己的进退两难的处境。想爱爱不了,想舍舍不掉。
唐染兮丝毫没有被易栎轩的低气压冷到。
“我是不是吵醒你了?”
“不说话,那就是喽。”
“都这个点了,你也该起床了,别臭脸了。”
“我去给你做早饭吧。”
陪易栎轩回卧室的路上,染兮一直在旁边情绪高涨地碎碎念,也不管易栎轩会不会搭理她。
总有那么一个人让你一次次为他破例,在他面前的你变得连自己都诧异。
如果进展顺利,明天他就要离开了,所有压抑不安的情绪,都只是因为不知道该怎么和她分离。
“我进来了。”门外传来她的声音,有着刻意的喜悦。这几天为了让他打起精神来,染兮迅速切换回儿时模式,每天都活力满格,活泼得就像打了鸡血一样。
只不过,谁也回不去了,岁月终究还是改变了一些东西。以前的她,可能话音还未落地就出现在了卧室里,不管室内的他有没有反应,而现在,她站在门外,耐心地等着他的回应,这不是熟悉的情景,陌生得让他无法忍受。
如果不是他的刻意,他们之间还会像现在这么疏离吗?没有人告诉他答案,他烦躁地翻过身去背对着那扇隔离开他们的门。他一个人忍耐了太久太久,偶尔也需要这样无所顾忌的任性。
可能是睡着了吧,还是出了什么事。。。
想到第二种可能性,染兮惊慌地破门而入。将热牛奶草草地放在床边,跑到他面前,看到他空洞地睁着眼,染兮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跌坐在床边的地毯上嗔怪他:“你吓死我了”。
他颓废的声音那么低沉,“小兮,我死了怎么办?”
染兮忽略他话里的沉重,“我一定会让易爸爸给你风光大办的,够意思吧。”
易栎轩惨淡地笑了一下,游移着,没有说出口,傻丫头,我是说,我死了,你该怎么办?
染兮有意地躲避着生死的话题,拿过牛奶硬塞给了易栎轩,用威胁的目光恐吓着他全都喝下。
接过空杯子的染兮忽然灵光一闪,福至心灵。“你刚刚吓到了我,还喝了我的热牛奶,为了表达对我的歉意以及应有的谢礼,你来给我做早饭吧。”
“你还没有吃早饭?”
“是啊是啊,见不到你茶饭不思。”染兮敷衍着他。生活中我们在玩笑里说了太多真话。
厨房里,易栎轩手脚麻利地忙东忙西,培根的香味在“刺啦刺啦”的声响里漫溢开去,单面煎的溏心蛋是好看的金黄色,烤好的吐司已经被安置在盘子里。
染兮靠在厨房的门边,双手抱胸,一脸的崇敬,然后很爷们儿地讲了一句,“将来谁要是娶了你,那可有口福了。”
随即两道冰凉的目光投射了过来,染兮赶忙改口,“嫁给你,嫁给你。”
易栎轩邪邪一笑,“就你还想嫁给我,再说吧。”
愣了半天,染兮才反应过来,他故意曲解自己的意思,说的好像自己想嫁给他一样。
在饭桌上染兮大快朵颐,丝毫不觉得自己麻烦了一个病号应该过意不去。
“对了,你什么时候学会做饭的?”
“在国外的这一年。”
“哼,让你去投奔资本主义!”染兮不忿地呛了回去。
话虽这么说,但心里却暗自心疼得不行。
因为生病,所以易栎轩很少吃油炸的食品,不同于染兮的“豪放派”作风,易栎轩很优雅地吃着吐司,嗯,只吃着吐司,动作明显地只吃着吐司。
看着看着,染兮忽然很想笑,他有多久没有这么幼稚了。那幅度很大的动作分明就是想引起主人注意的小猫小狗。
染兮起身进了厨房,转身的瞬间笑意抵达嘴角,易栎轩,其实在我面前你不用那么强大,偶尔的脆弱会让我知道你也需要我,这样我才敢继续和你纠缠。
直到染兮把榨好的蔬菜汁放在易栎轩的面前,这货才开始乖乖地吃饭。
易栎轩想要饭后运动把碗洗了,唐染兮坚决反对,果断把他打发回了卧室里。原本让他做饭也只是想转移一下他的情绪,没想到他还真的承包了厨房,做早饭就够累了,所以洗碗这件事她是说什么也不会同意。
正洗着碗,身后传来了脚步声,回过头去,易爸爸一脸疲惫地站在那里。
染兮献宝似的拿出了剩下的一些早餐,“易爸爸,这可是易栎轩亲手做的,你尝尝。”
第一次吃着儿子做的早饭,易爸爸百感交集。
“对这孩子从小我们就没有尽到为人父母的责任,幸好有你一直陪着他啊。”
染兮无措着,“易爸爸。。。”
“孩子,你听我说。栎轩是一个重感情的人,他认定的事情绝不会放弃,如果他委屈了别人,那他一定承受了更多的不易。他心里在乎嘴上却从来都不说,默默地为身边的人做好了一切,却从不开口替自己要求。
染兮,易爸爸是过来人,好多事情看得比你们清,栎轩比你想象中更在乎你,我知道现在和你说这些有些博取同情的嫌疑,但易爸爸只是希望你不要再怨恨他。”
对于易爸爸的劝解,染兮满心感激,“您别说了,我都懂。谢谢您让我坚定自己的心。”
“你应该一直很担心他的病吧,我约了国际专家在英国碰面,下午就准备直飞,有些话我不方便说,还是让他亲口对你讲吧。”
“那你们收拾吧,我先走了。”就知道分别的一天总会来临,但没想到会这么快。
低落的染兮直接就推门进了易栎轩的卧室,刚巧易栎轩从浴室出来,虽然裹了浴巾遮住了关键部位,可这对于染兮的冲击已经可以构成心灵的七级地震了。
慌乱地开口,语不成句,“喂,喂,赶紧。。你。赶紧。。穿上衣服!”
在染兮震惊惶恐的目光里,易栎轩直直地走了过来。染兮都能听到空气里自己失序的心跳,还有她吞咽口水的声音,他伸手去拿染兮身后那个衣服架子上的睡衣,然后一抬手,他身上仅存的那条浴巾猝不及防地掉了!整个人浑身赤果地站在染兮面前。
染兮鬼使神差地朝那个地方看过去,再一次确定,没错儿,他是不着寸缕!直接看了男生的那个地方,本来就心跳加速呼吸急促的染兮,这下直接全线崩溃。目瞪口呆地站在那里不知该如何反应。
易栎轩也很尴尬,看到染兮窘迫的样子忽然很想捉弄她,于是勉强自己镇定下来,低下脑袋缓缓地靠近她,温热的呼吸打在她的耳边,连声音都带点性感的迷惑,“我的身材不错吧?”
染兮的脑袋更低了,很小声地嘟囔了一句,“早晚是我的!”
“你说什么?”
“没什么,你下午走我就不送了,再见。”染兮推开易栎轩的身躯,手碰到他的瞬间又触电般地撤离。
关门声久久回荡在空间里,易栎轩却失神地站在那里。染兮小声的那句呢喃他听到了,但却只能逃避。
原谅我,你要的爱我现在还给不起。
下午的机场,她果然没有送机。
只是登机前,他收到了她的短信。
“易哥哥,不管将来要面对什么,我都陪你经历。希望很快就能再见到你。”
易栎轩怔怔地看着,没有回应。这是他们之间第一次好好说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