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浆王半天不知该如何反应,只能一再重复,“当真?”
那亲信激动地连连点头。若不是战事吃紧,要随时环顾四周,他真恨不得跪下来,用头点地。
琼浆王突然扬臂一挥,高声吼道:“萧贼已死!随我迎接皇上圣驾!”他显然不知隆炎倒霉得移到公主殿外,被东兰擒拿之事。
“天佑西蔺!”
呼声震天。
在如此紧要关头,敌方乾王竟莫名猝死,岂不是天佑西蔺?
所有西蔺士兵都有拨开云雾见天明的恍惚错觉。
“谁说萧贼?”清幽如琴曲的话语淡淡地插在呼声之中,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朵。
“谁?”琼浆王仓皇四顾。
只见围墙墙头,一个娉婷少女正扶着一个身姿挺拔的男子,傲然而立。
“谢鸣凰……”琼浆王心头紧缩,“萧……逆行?”
似乎听到他的喃喃自语,那对男女的目光猛然扫过来。
仅仅是轻描淡写的一瞥,琼浆王就心生落荒而逃的冲动。
那少女突然抬起手,在半空一扬。
一对沐浴着熊熊烈火的凤凰如箭矢般自半空划过,朝琼浆王的先头部队冲去。
“小心!”琼浆王吼得声嘶力竭。
但小心又该如何小心?
西蔺在火凤凰的横冲直撞中溃逃,显然束手无策。
突然一小队西蔺士兵从另一个方向冲进来,大喊道:“王爷,王爷……”
“何事惊慌?”琼浆王对那满天乱飞的火凤凰视若无睹,力持镇定地问。
士兵跪倒在地,“后军覆没了。”
琼浆王为了快刀斩乱麻,特地将军队分成前后两队,后军用来抵挡,前锋军则进攻清源宫,以期一举救出皇帝。如今后军覆没,意味着自己率领的前锋军将被两面夹击,成笼中困兽。
琼浆王紧紧地抓着马缰,目光飞快地在四周搜寻着出逃的线路,“西蔺军听令,随我突围!”
这个时候,就算救出隆炎也于事无补。
他果断地选择保存实力。
其实谢鸣凰的火凤凰只是外强中干,用来唬人而已。
东兰军虽然骁勇,但是面对拼死奋战的西蔺军队只是旗鼓相当。那队小兵其实是萧逆行派人换上西蔺盔甲假冒的。东兰和西蔺两支军队此刻还在对峙之中。
琼浆王到底是皇亲国戚,没上过几战场。如此恶战尚属首次,能撑到此刻,全凭对西蔺的一腔热血和忠诚,对战局的掌控能力却是不足。后被那对火凤凰吓破了胆,又见传说已死的萧逆行好端端地站在那里,早已六神无主,满脑只想着如何自救与突围,哪里还能分辨情报是真是假。
萧逆行朝那小队溃败的“西蔺军”做了个向东突围的手势。
夜幕降临,若非全神贯注,绝看不到那个细小的动作。
小队“西蔺军”会意,带头朝东面进攻。
东兰军佯作不敌退让,东面破出大洞,琼浆王大喜,果然率领的西蔺军紧追那小队“西蔺军”朝东涌去。
谢鸣凰手臂一扬,火凤凰从半空掠下,紧咬着西蔺军的后臀不放,令西蔺军更如惊弓之鸟般,只恨自己胯下的腿不能加在马下一同奔跑。
待西蔺军渐渐退出皇宫,谢鸣凰急忙扶住脸中透着一股青气的萧逆行。
“逞能的滋味如何?”她轻叹。
萧逆行为了保持站姿,身体僵硬如铁,几乎难以移动,“不如何。”
谢鸣凰道:“我的火凤凰撑不了多久。不如等我去设一个阵势?”
萧逆行摇头道:“不必,西蔺气数已尽。”
“纵然气数尽了,也需人来推波助澜。”
萧逆行缓缓抬头,看了看星罗密布的夜空,“明天是个好天。”
“可惜你看不到。”谢鸣凰淡淡道,“身体不济,从城墙上跌下,害得军心大乱,属于明知故犯,罪加一等。必须卧床一月。”
萧逆行皱眉。
谢鸣凰道:“或许平时我打不过你,但是现在,你绝对赢不了我。”她微微一笑,纵然难掩疲惫之色,却依然灿若秋菊,明丽动人。
萧逆行垂眸低喃道:“我会记住的。”
琼浆王的军队冲出皇城之后已是章法大乱。尽管身后的火凤凰已经不见踪影,但每个人心里头都留下两道火辣辣的飞影,就怕它们不知何时从一个意想不到的角度窜出来。
城中不断有西蔺军溃败的消息传出,听到后来,竟连琼浆王自己都以为自己已经被东兰擒下,成为阶下囚。
“不要轻信!”他不断放声大喝。
可惜他适才放弃了最好的反败为胜的机会,如今西蔺军士气低落,虽然还在抵抗,但斗志不再,个个如行尸走肉。
“伏将军回来了!”
不知谁先吼了一声,随即吼声此起彼伏地响起。
琼浆王见部下惊慌失措如无头苍蝇,恨声道:“休听他们胡言!”
“谁说是胡言?”一声当头棒喝。
琼浆王仓皇抬头,却见一个身穿青铜甲,头顶青蛇盔的大将从天而降,手中之刀仿佛阎王催命令……
西蔺皇宫,成庆宫,雄志殿。
谢鸣凰负手站在床边,看着扁施为斜卧的萧逆行把脉。
“如何?”墨兰从他身后探出头来。
扁施皱眉道:“王爷太心急了。”
墨兰道:“那是什么意思?有救还是没救?”
“当然有救!”扁施不敢苟同地回头瞪了她一眼,“王爷洪福齐天,怎么会没救?”
墨兰委屈道:“你说话拖拖拉拉,又不说重点,我以为……”
萧逆行缓缓开口道:“本王一会儿还要上战场督阵。”
“不可!”扁施斩钉截铁道,“这等逞一时之意气的行为可一不可再。还请王爷自重。”
谢鸣凰拱手道:“若是王爷不弃,就让末将效劳吧。”其实,她虽然在两国声名远扬,但对东兰军来说还是外人。所以由她去乃是下下之策,若非伏万千不在城中,她是绝不会主动请缨的。
萧逆行闭上眼睛,缓缓道:“准。”
皇宫欢呼声骤起。
墨兰蹦蹦跳跳着往外走,“我去看看发生何事。”
谢鸣凰掐指算了算,却是毫无结果。
楚苍之突然从外头冲进来道:“公主殿投降了。”
谢鸣凰松了口气,笑道:“原来他们是在欢呼此事。”
“并非此事。”楚苍之刚要说什么,就被墨兰截道:“伏万千回来了!琼浆王死了!”
萧逆行猛然睁开眼睛,“明磊呢?”
墨兰和楚苍之面面相觑。
“还不知。”
尽管东兰军拿下西蔺都城平城,又生擒西蔺皇帝隆炎和皇室高官,但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更多更复杂。
伏万千一面派人清点和安顿俘虏的人数,一面让楚苍之处理安抚和接收平城的事宜。墨兰被他派去缉拿城中藏匿的西蔺军余党,以防有大内高手等武功高强的漏网之鱼。他自己则亲自监督平城城墙的巩固。
这次收复平城靠的是迅雷不及掩耳的急攻。等镇守西蔺各地的武将回过神来之后,必定会高举大旗,回平城救驾。到时候,他们就会转攻为守,城墙要派大用。
一番忙碌,伏万千竟到第三日才有时间亲自向萧逆行汇报战果。
不过在他到之前,萧逆行已经知道明磊逃逸之事。
伏万千叹气道:“明磊的武功的确在我之上。”
萧逆行已经能起身批阅了,此刻正坐在临时书房的书桌后,边看东兰和西蔺交界处的两军战报,边听他叙述当时情景。
“而且他精通阵法……”伏万千见萧逆行也没什么反应,立刻意识到自己是有些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连忙转圜道,“不过他被我追了这么久,也狼狈得很。”
萧逆行缓缓抬起头。
伏万千当即收口,
“烈星峰将军队交给了副将,自己已经启程回北夷。”
伏万千愣了愣,随即击掌道:“他倒是逃得快。”
萧逆行道:“明磊正朝西蔺镇东军所在之处赶去。”
伏万千一惊,“难道他想……糟糕,东兰军只有王零陵一人。”
萧逆行目光慢慢地扫过那份战报。
伏万千试探着开口道:“我方阵营中,只有王爷和谢姑娘堪与他一战。”
萧逆行将战报折起,淡淡道:“可是他绝对胜不了天。”
接下来半月是最吃紧的半月。
西蔺各地军队果然纷纷攻向平城。
一时之间,平城三面受敌。
尽管有谢鸣凰的火凤凰和事先设下的阵法,依然抵挡不住如洪水般席卷而来的人马。她所设下的三大阵法中,竟然有一个因涌入过多人马而自行撞破。另一个阵法则被西蔺请来的三位阵法高手日夜不息地想了七天七夜,联手破解。
平城告危。
伏万千数度出城击退来攻的敌军,但效果杯水车薪。
至第十六日,西面城墙在西蔺西全军的三度险些失守。
第十七日,萧逆行亲上战场,替下三天三夜未眠的谢鸣凰。
平城西门上空,九条水龙齐飞,汹汹气势,震慑住所有西蔺军。
一日无事。
第十八日,西蔺军卷土重来,以新发明的巨鹰机关,强攻西门。
萧逆行亲自坐镇,两军僵持不下。
第十九日。
眼见南门摇摇欲坠,王零陵率东兰大军赶至,以一面倒的优势解南门围困。
西蔺南安军全军覆没。
王零陵乘胜追击,领军从平城西门杀出,与西蔺西全军正面交战。
西全军伤亡惨重,只留千人逃亡北面。
第二十日。
西蔺北宁军撤退。
伏万千率领两万大军追击,与丰楮交战,北宁军溃不成军。自此,西蔺再无过万大军,西蔺朝正式覆亡。
东兰景胜次年六月,东兰萧锦帝改国号为大兰皇朝,迁都帝州京城,封西蔺皇帝隆炎为平和王,赐居京城,世代不得徙。
自此,东西两朝并立的世代正式宣告结束,西蔺皇朝灭亡。
乾王萧逆行依然以摄政王身份手握天下兵权,执掌兰朝朝政。
西蔺前右相楚苍之因攻城有功,授户部尚书。
伏万千和王零陵加封太子少保。
另有功臣封赏,不一一赘述。
若说在这场封赏盛宴中有谁被忽略,无疑是正在平城皇宫屋顶上纳凉的谢鸣凰和墨兰。
墨兰摸了摸身下的砖瓦,感慨道:“换作以往,这样坐在皇宫的屋檐上,是要被杀头的。”
谢鸣凰笑道:“你听起来像是很遗憾。”
墨兰道:“听说京城有很多好吃的小吃。”
谢鸣凰道:“自宣朝之后,京城成为弃都,早已不复往昔风采。纵然重回风光,也需时日复苏。”
“所以说,明年去正好。”墨兰一击掌道,“啊,我总算知道为何小姐不愿意同王爷上京城了。原来是嫌弃没建好啊。”
谢鸣凰轻描淡写地扯开话题道:“不知清源公主和师兄如何了。”
墨兰道:“不能叫清源公主了,应该叫平宴郡主。不过她不能离开京城,楚苍之又是京官,两人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或许有和解的一日。”
或许在大战中看到太多生死离别,她对楚苍之的成见也成过往云烟。人活一世,若事事计较,疲惫的只能是自己。不过楚苍之伤害最深的是平宴郡主,能不能原谅,恐怕真的只有老天才知道。
“对了,我听说明磊投靠了北夷。”墨兰闲来无事,与东兰驻守平城的官兵上上下下打得火热。
谢鸣凰道:“是个好去处。”东兰西蔺成一朝,最受惊的莫过于北夷。以明磊的才华,到了北夷定然会被重用。明磊救过她,也害过她。总的来说,功过相抵,不亏不欠,因此,她对他倒没什么非要处之而后快的怨恨。兼之,他是余清风的独子,在她内心深处,并不希望他死。
墨兰道:“或许冥冥之中真有天意。当初,他若是在西蔺军被王零陵覆灭之前赶到,也许大兰朝还不会这么快建立哩。”
谢鸣凰道:“他做的,本就是逆天而行之事。”
“说到逆天而行。”墨兰突然压低声音道,“你和萧逆行准备怎么样?”
谢鸣凰面色不改道:“什么怎么样?”
“当然是成,还是不成了?”墨兰眼睛一眨一眨的,隐隐有兴奋之意。
谢鸣凰猛然回首。
果然,在她身后五六丈开外,正有一个孤傲的身影悠闲地踏着重重屋檐而来。
“咦?王爷不是应该在京城坐镇指挥的吗?还是说,有什么让他割舍不下?”墨兰笑嘻嘻地念完,独自朝另一个方向掠去。
萧逆行渐行渐近。
一身墨黑的装束越发衬托他脸色苍白。
谢鸣凰道:“王爷伤势未愈,不应来回奔波。”从京城到平城,何止千里。
萧逆行道:“本王来此,正是为了免去日后奔波之苦。”
谢鸣凰眼睛微微亮起,嘴角的笑几乎要将他身上的黑色点燃起来。
“本王曾问过,天下尽在本王股掌之上,”萧逆行顿了顿,眼中微现窘迫,但很快又被长年累月积累的冰霜掩盖了过去,“但本王却少一个一起俯瞰天下风景之人。不知如今的答案,是否与当日不同?”
谢鸣凰道:“不是今夜。”
萧逆行皱眉。
这个答案与当初如出一辙。
谢鸣凰笑容加深,“今夜要收拾行李,明日如何?”
“本王便等到子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