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萧逆行揣测谢鸣凰的同时,谢鸣凰也在揣度他。
经过王零陵和伏万千的一番解说,她对当今局势并非一片空白。萧逆行这个摄政王对东兰、乃至于对天下的威势在他们的对话中一览无遗。
这样的人应该日理万机,现在却偏偏浪费时间于她身上……
谢鸣凰顿下脚步,手轻轻地摸上额头。
这里头,究竟应该藏着什么?她又是遭遇了什么?
走回细风苑,脑中依旧空白。
那些图、那些线、还有那些熟悉而朦胧的片段都支离破碎不能连成一片。
她坐回床上,脚下意识地盘起来。想起那本《经络穴经》里的每字每句,体内的真气不由熟练地游走起来,心思渐渐收起,灵台一片清明。正要走完一周天,真气到哑门穴处忽然滞住。
谢鸣凰只觉后脑针刺般的痛,脑袋几乎要劈裂开来。
理智告诉她此时最好收手,但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直觉却催动真气,更加疯狂地朝哑门穴冲去。
不知僵持了多久,就在她痛到无法承受,准备放弃的时候,哑门穴突然一轻,真气如潮水般涌过去。谢鸣凰眼前一黑,当即晕厥过去。
等再度醒来,天色还未亮。
窗里窗外都灰蒙蒙的。
谢鸣凰检视自身,双腿还盘着,只是身体后仰。
她慢慢坐起来,缓缓地将已经僵硬的双腿伸直,然后抬手摸了摸后脑勺。那股钻脑之痛的阴影还残留在记忆力,一想起,牙根就渗得慌。
只是这么会儿工夫,天色又亮了点。
两扇窗户,两缕曙光,照出两片白光。
谢鸣凰站起身,动了动腰肢,转身收拾床铺。
昨夜昏得快,也没来得及拉开被子,所以收拾的时候只要将床铺抹平就好。
她收拾完,正要转身洗漱,眼角余光去却瞄到一根金针正孤零零地插床柱上。
难道说昨晚有谁来过?
这是谢鸣凰的第一反应。
若是有人来过,他的目的是什么?为何要留下一枚金针?
她伸手将金针拔下,放在手里细细打量。
这是一枚极普通的针,细如牛毛,不到一指长。说不出的熟悉。
脑海里隐约闪过一景象。
她凝神想了想,竟是自己将这根针插入哑门穴。
……
“为什么?”
她听到一个人这么问。
满室俱寂。
她苦笑着拍了拍脸。因为刚才这句话是她说的。
尽管还有很多事不明白,但是有两件事是毫无疑问的。第一,她本来会说话。第二,是因为这枚针她才暂时不能说话。至于这枚针是否是她自己刺进去的,她还不敢肯定。毕竟脑海中闪过的情景有可能是记忆,也有可能是想象。
门外传来脚步声。
听了几天,她已经能够分辨出来者是老管家。
“姑娘起了么?”
谢鸣凰嘴角动了动,最终按捺下去,只是站起来走了几步。
老管家听到脚步声,便知她起了,言语中难掩兴奋道:“王爷说要带姑娘出门,让姑娘准备一身利落的衣裳。”
……
利落的衣裳?
因为出门让她穿得花枝招展些她还能理解,但是利落?
谢鸣凰打开门。
老管家笑得眼睛只剩下一条缝了,“姑娘有什么吩咐,尽管写下来,我立刻去办。”
谢鸣凰微笑着摇头。
老管家不放心道:“不知道姑娘有没有利落的衣裳?”其实他也不懂为什么要利落的衣裳,不过既然是萧逆行吩咐的,他就照着传达。
谢鸣凰眼眸微闪,含笑点头。
五月下旬,天气转暖。
明媚的阳光将乾王府里里外外都照得暖洋洋。
老管家心里头也很暖洋洋。
谢鸣凰身份来历不明,又是个哑巴,做王妃显然是不够格的。但是她能讨王爷的欢心,收做夫人就很不错。若是生个一子半女,王府就后继有人,到时候找王妃的事情也就可以缓一缓,不必那么急。
无论如何,至少谢鸣凰的存在证明王爷还是近女色的。
这点很重要。
他看向高踞马上的萧逆行。
一身黑袍的他如同一条凛然不可侵犯的黑龙,威风赫赫,气势夺人。这样的男子本该让无数女子倾心倾情,不能自已。可惜……
老管家叹了口气。
萧逆行太冷,冷到王府方圆几里都很难见到女子经过。
有轻盈的脚步声踏来。
他转身,只见谢鸣凰穿着一身淡绿,广袖如云,长裙如霞,看上去飘飘如仙,却绝对谈不上利落二字。
老管家偷瞄萧逆行一眼,见他眼睛微微眯起,心里顿时打了个突,小跑到谢鸣凰面前道:“姑娘怎的挑了这一件?”从她到王府的那天起,他就另外着人置办了里里外外的行头。所以她有多少件衣服,他很清楚。这件衣服纵然称不上是最累赘的,也绝对称得上最累赘之一。
谢鸣凰含笑不语。
老管家无奈,这个时候再让她回去换,显然已是不能,只怨自己当时没有盯着点。
萧逆行旁边有一匹空马。
谢鸣凰腾空掠起,轻巧地斜坐在马上。
萧逆行冷声道:“这是利落?”
谢鸣凰从手中抽出一张纸递给他。
萧逆行未接,只是就着她的手淡然一扫。
上面写的是:与君同行,不敢简陋。
好一个与君同行,不敢简陋。
萧逆行道:“你到时别后悔。”说着,双脚一夹马腹,马缓缓朝前行去。
谢鸣凰收纸入袖,悠然地跟在他身后。
老管家目送他们相携远去的背影,大感欣慰。
马一路走,直到城门口,便看到王零陵和伏万千等候的身影,与他们一起的还有八个侍卫。
他们见到萧逆行,立刻下马,与城门官一同行礼。
萧逆行点了点头,“东西带好了么?”
王零陵一拍负在马上的箭袋道:“准备好了。”
谢鸣凰见他们一个个全副武装,心中好奇,却涓滴不露。
伏万千朝她看了一眼道:“姑娘也去?”
萧逆行别有深意道:“正因为她在,所以去。”
伏万千和王零陵对视一眼,都有些摸不到头脑。
上路之后,两人故意拖在队伍最后,窃窃私语。
伏万千担忧道:“别是王爷也看上这个姑娘了吧?”
王零陵一脸饱受惊吓的表情,“王爷?”
伏万千平日里与明磊关系最好,此时心中隐隐不安,“好不容易二哥才有了这么个心上人,可不能半路被拐跑了。”
王零陵想了想道:“让王爷看上一个人也不容易。”
两人看着谢鸣凰的背影,不禁发起愁来。
“要是这个姑娘能一分为二就好了。”王零陵叹道。
伏万千没好气道:“那二哥是头还是要脚?”
王零陵居然认认真真地回答道:“要是我,就要头,至少认得出来。”
伏万千笑骂道:“去。”
“不过说起来这个姑娘倒是挺神秘的。说是失忆吧,她未免太镇定了一点。”王零陵感慨道。
伏万千道:“这倒是,这种气度倒叫我想起一个人来。”
“谁?”
伏万千想了想,叹气道:“罢了,不提她。”
他这么一说,王零陵便领悟了,“谢鸣凰?”
“说了不提她的。”伏万千到现在一想到天雷阵,还头皮发麻。
王零陵道:“不提她也不会不存在啊。”
伏万千道:“不过这个姑娘的气势比起谢鸣凰还差了点,可能是不说话的缘故,还是有点软。”
“这样还叫软?”王零陵咋舌,“她见着王爷可是连眼睛都不眨的。”
伏万千皱眉道:“看着王爷眼睛都不眨?该不会看上王爷了吧?”
王零陵想起远在兴槐的明磊,低着脑袋不说话了。
渐近正午,日头有些毒辣。
伏万千强振起精神道:“说起来,我们一直姑娘姑娘这样的叫,还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呢?”
王零陵道:“她记忆都没了,还能记得自己叫啥?”
“总不能一直姑娘姑娘吧?”
王零陵看了看他,拍马到谢鸣凰旁边道:“姑娘可还记得你叫什么?”
谢鸣凰淡然地扫了他一眼,摇头。
伏万千在后边嗤笑了一声。
王零陵耳根有些红,其实他也知道自己问的是废话,不过这句废话却是为下文做铺垫的,“那姑娘可想过,想个名字方便我们称呼?”
此言一出,连萧逆行都回过头来。
王零陵自以为提议非常好,不由底气十足道:“要是姑娘想不出,不如我替你想一个?”
谢鸣凰不置可否。
王零陵清了清嗓子,正色道:“相逢即是有缘,我们又是在沣富城相识的,不如叫做……缘沣如何?”
“哈哈哈……”伏万千大笑出声,惊得马儿差点撒开蹄子乱跑。
王零陵见其他侍卫也个个转头掩面,尴尬道:“这个名字不是很应景么?”
萧逆行突然道:“不如叫小谢。”
……
小谢?小蟹?小榭?还是小泻?
王零陵看向伏万千,伏万千耸肩。
谢鸣凰抬眸,与萧逆行目光一触,两人都没有移开。
这情景看的王零陵和伏万千直摇头。
两人又将马速放慢,跑到队伍最后说悄悄话。
“我看他们好像情投意合……”王零陵这几个字说得艰难。
伏万千沉着脸,想替明磊打抱不平,但是男欢女爱人之常情。谢鸣凰和明磊两人既无山盟海誓,又无婚约,就算他想出头,也无根无据。更何况,他要打抱不平的对象还是萧逆行,他所效忠的人。
“这个小谢也太能耐了。”王零陵赞叹,“不用一言一语,就将二哥和王爷都收服了。”
“红颜祸水。”伏万千对谢鸣凰的印象开始扭转了。
王零陵道:“哎,你知不知道王爷说的谢是哪个谢?”
伏万千道:“总不会是谢鸣凰的谢吧?”
“我觉得是螃蟹的蟹。”
伏万千一愣道:“为何?”
“螃蟹不是横行的么?和王爷的逆行刚好是天生……”他见伏万千脸色难看,硬生生把后面的话吞了回去。
于是,半路无话。
直到玉梨山山脚。
守在山脚的士兵见是萧逆行,一个个屈膝就拜。他们中的小官道:“现在猎物都在深山里藏着,要不要小人派人将他们赶出来?”
王零陵叫道:“赶出来的猎物有什么滋味?你还不如直接将它们剥干净煮好了给我。”
萧逆行瞥了他一眼。
王零陵缩头,改口道:“不过,也许别有滋味也说不定。”
萧逆行道:“不必,我们自己进山。”
那小官见他们一行人来得不多,又道:“那小人派一队人在王爷身边跟着,给王爷提猎物?”
王零陵这下不敢擅自开口,眼睛直溜溜地看着萧逆行。
萧逆行摆手。
那小官见他们一副不欲多言的样子,识相地退到一边,让他们进山。
山里阴凉。
树木遮天蔽日,兼之凉风习习,让谢鸣凰的袖子和裙摆真如云霞般飞舞起来。
王零陵道:“小蟹姑娘怎的穿这身衣服?林子里枝桠勾来勾去的,最易划破。”
谢鸣凰回以微笑。
王零陵知她口不能言,想说也说不出来,只好摇头叹了口气。
伏万千悄悄策马到他身边,低声道:“还不是给王爷看的。”
王零陵恍然,却见谢鸣凰转头朝他们看来,脸色立刻摆正。
其实谢鸣凰当初只是为了和萧逆行唱反调而已,如今看来,的确不智。看来赌气的确会让人失去判断力。她暗暗警惕。
大约行了一刻钟,便看到前方迅速有东西掠过。
“是野兔。”王零陵眼疾手快,一手拿弓,一手取箭。
只见箭光一闪,远处一只野兔被一箭射穿,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王零陵大笑道:“哈哈,没想到今天竟然是我得了个开门红。”
伏万千被他笑得激起几分好胜之心,道:“只是一只野兔罢了。”
“可是三哥,你的马上还是空的呢。”王零陵接过侍卫拿来的战利品。
伏万千撇嘴,手掌往马臀一拍,驱马朝前冲去。
王零陵立刻追赶,嘴里还大叫道:“三哥,不许偷跑!”
侍卫分出两人去追赶,其余六人依然跟着萧逆行和谢鸣凰。
萧逆行策马缓行。
谢鸣凰看着他的背影,开始揣度他的意图。
先要杀她,后要她看书,现在一转身带她来狩猎……三件事看似毫无关系,但是串在一起,却只有一个目的,就是试探。
若说杀她是逼供,看书是探她的底,那么狩猎……怕还是探底。
谢鸣凰不由想起藏在袖中的金针。
难道她之前早就知道自己会失忆,所以故意用金针封住哑穴,不让自己开口?可是谁能预料到自己会失忆呢?如若不是,她的失忆只是意外的话,那么金针封穴又是为什么?难道她曾落在谁的手里,为了不让自己泄露某个秘密,所以才故意将自己变成哑巴?
她想来想去,百思不得其解。但是有一件事是可以肯定的,无论如何,她都不能让别人知道她能开口了。
又行了大约一个时辰的时间,谢鸣凰坐在马背上几乎睡着,王零陵和伏万千兴奋地从前面跑了回来。他们和侍卫的马上手上都是战利品。狍子、野猪、狐狸……原先那只野兔不知道被丢去哪儿了。
两人打得十分尽兴,道:“若非拿不了,我们还可以再打一些的。”
萧逆行满意道:“既然有了食物,那便出发吧。”
……
出发?
王零陵和伏万千都是一脸茫然。他们已经在猎场了,还要往哪里出发?
王零陵试探道:“莫非王爷累了?”为了狩猎方便,这里倒是有专门提供住宿的地方,只是才打了一个时辰,现在去不免有些早。
萧逆行道:“去幽别谷。”
王零陵和伏万千脸色齐齐一变,脱口道:“幽别谷?”
萧逆行波澜不惊地颔首。
谢鸣凰见他们一脸惊容,面露好奇。
王零陵道:“王爷,你不是说过,幽别谷乃是前辈高人留下的阵法,里面诡异难测,非普通人能前往么?”
萧逆行道:“所以本王要闯阵。”
伏万千也劝说道:“王爷不如等大哥二哥回来一同闯阵?”上战场打仗,他和王零陵当仁不让,但是阵法法术,他和王零陵加起来也比不上司徒炎和明磊的一根手指。
萧逆行道:“本王意已决。”
王零陵和伏万千相视苦笑。
这下可好。王爷早不闯阵,晚不闯阵,偏偏在司徒炎和明磊都不在时闯阵,这不摆明着要他们两个好看?
王零陵问道:“若是我们进了阵,闯不出来怎么办?”
萧逆行轻轻松松吐出两个字,“受困。”
伏万千翻身下马,屈膝跪地道:“还请王爷三思。”
王零陵立刻下马,一同跪地道:“王爷三思。”
其他侍卫彼此看了看,也照做。
如此一来,还坐在马上的只有谢鸣凰萧逆行两个人。
萧逆行看向谢鸣凰,“你以为?”
伏万千和王零陵都眼巴巴地看着谢鸣凰,心里恨不得冲上去抓住她的头左右摇摆。
但是天不从人愿,谢鸣凰居然点头。
“去?不去?”萧逆行道。
谢鸣凰视若无睹王零陵和伏万千焦急的目光,又点了点头。
其实到现在,她已经很清楚萧逆行的目的了。
任何的试探都不如实践来得直观。
他要带着她闯一个可能闯不出来的阵,这样她就不得不毫无保留地全力以赴。其实她可以拒绝,但是拒绝只是一时的,她纵然能避开今日这一关,萧逆行也绝对会在前面布下另一关给她。
既然如此,她宁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何况,她也很好奇,究竟所为的前辈高人留下了什么样的阵法让萧逆行都不敢轻易前往。
不过这一点,她倒是猜错了。
萧逆行之前曾经与龙霄神士来过幽别谷,只是以龙啸神士之能也只闯入了前面两关。他之所以挑在这个时候来幽别谷并非全然为了试探谢鸣凰,而是他见了天雷阵之后,对于如何闯第三关已然胸有成竹,所以按捺不住想来一试身手而已。
王零陵和伏万千见大势已去,讪讪站起。
伏万千道:“若是这样,还请王爷留一个侍卫在外面,万一我们被困在阵中,也好让他求援。”
萧逆行原想说此阵并非那么危险,即便无法破阵,也可安然退出。但转念一想,他和师父进的只是前三个阵,后面阵法究竟如何还未可知,便点了点头。
于是他们重新收拾行装,将猎物分摊给几个侍卫,然后掉转马头,朝幽别谷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