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茹站在学校的走廊上等文雯,时间是上午十点四十分,大约还有半堂课的时间才到中午放学。
上午的时候,她来学校拜访了校长,即使已经没有工作上的关系,但因为校长是爸爸的大学同学,所以出于礼貌也应该保持交往。
当被问到接下来的计划的时候,宝茹迟疑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地对校长说:“如果我说我其实还想继续当老师的话,您会不会觉得我之前都是在胡闹?”
“当然不会了,”校长笑眯眯地喝着宝茹带来的伯爵红茶,“比起学生来,老师要学习和掌握的东西更多。不要小看一名普通的小学老师,因为我们负责的是孩子们整个成长阶段里塑造起朦胧世界观、人生观和价值观的一个十分重要的时期。也许你会觉得,老师总是在做着一些琐碎、吃力而微不足道的事情,而且不仅是一天、两天的琐碎,而是十年、二十年、甚至几十年千篇一律的工作。但有一天你会突然发现,你曾经的付出、你的价值,就在你教过的这些孩子们身上体现出来了。他们中间也许有人成为了杰出的有成就的人,他们自然使你感到骄傲;也有一些,还是普普通通的人,但正是你曾经的那些教诲,使他们成为了正直、勇敢、善良、勤奋的人。我觉得这是最重要的,也是我们做教育最根本的目的。”
“所以为了使他们变成更好的人,老师本身也应该是一名有责任、有知识、有文化、有情感和进取心的人,并且不断地充实和提高自己吧。”宝茹突然有种前面的路豁然开朗的感觉,回国、包括在诺丁汉读书的漫长的一年里,她偶尔还是会因为不知道读完以后要做什么而感到迷惘和困惑。如果最初是因为不喜欢教师的工作而下了很大的决心辞职去读书,结果毕业后却依然去做一名老师,这在别人眼里会不会觉得很可笑?
她偶尔会这样想。
的确,她曾经很不喜欢这个职业,她讨厌每天比学生还要早起,讨厌跟在一群小屁孩后面收拾烂摊子,讨厌层出不穷的培训、开会和考试,讨厌偶尔无理取闹的家长……最讨厌的是,也许十年、二十年后还在重复着同样的生活。可是她忘了,这可能十年、二十年里,她面对的永远都不是同一批面孔,她将会不断迎接的,是那么多新鲜的笑脸。她在付出的同时,也许收获的更多。
宝茹双手扶着栏杆,趴在阳台上,看着底下操场上正在上体育课的学生们。天气和煦,绿色的草坪上,姜鹏和外教正在教他们打棒球。不守规则的小朋友们围着操场尖叫,提着球棒在晴空白云底下胡乱奔跑,热闹地像开运动会。
宝茹趴在阳台上哈哈大笑,姜鹏在楼下抬头看到她,摘下棒球帽用力朝她挥舞,让她下去一起玩。
宝茹冲下楼去,觉得自己像个小学生。
“你打算回学校了吗?”姜鹏看着宝茹,捏了捏棒球帽的边缘,动作帅气地戴上。
“看起来有这么明显吗?”宝茹做了个“你怎么知道”的表情。
“太明显了,”姜鹏眨眨眼睛,“我早上看到你去校长室了。”
原来如此,宝茹耸耸肩,双手一撑跳上了双杠,屈膝坐着,懒洋洋地仰着脸说:“我决定回来做老师,但是能不能回来,要看面试过不过得了关。”
“你一定没有问题的。”姜鹏也跳上来坐着。
“为什么这么说?”宝茹笑着转头问姜鹏。
“因为你脸上写满了‘挡我者死’的必胜表情啊。”姜鹏也转过头,露出一个灿烂而调皮的微笑。
“……”宝茹抬手把那一脸嬉皮笑脸都打回去。
姜鹏还是满不在乎地笑着:“虽然对考试什么的总是抱着得过且过的态度,但每次当你脸上写满了这个表情的时候,那恐怕真的没有什么可以阻挡你了吧。”
宝茹好奇起来:“上一次我有这个表情是什么时候?”
“大概是,提到程医生的时候……喏,”姜鹏指指她无名指上的戒指,“看来你已经把程医生搞定了。”
宝茹忍不住露出一个甜蜜而羞涩的微笑。
“……”姜鹏突然露出惊恐的眼神,“你该不会是对程医生逼婚了吧?”
“……”宝茹朝天翻了个白眼,“我看起来有这么可怕吗?”
姜鹏哈哈大笑起来。
“其实,我一直觉得,你就该是做老师的人呢。”姜鹏捏了捏棒球帽的帽檐,对宝茹说。
“是吗?”宝茹惊讶地看着姜鹏。
“嗯,”姜鹏突然严肃起来,“你比我们更热爱这个世界,你对生活感到满足,所以你对别人是无私而没有要求的。”
“当你爱着一个人的时候,大概就会对这个世界充满爱意了吧。”宝茹露出温柔的神情。
“我觉得你好像变了很多,”姜鹏突然转过头来看她,“变得比较像个女人了。”
“是不是在后悔没有早点追求我?”宝茹不可一世地皱皱鼻子,“可惜你已经晚咯,没有机会咯。”
姜鹏笑着,嘴角却微微垮下来,“我最近常常会觉得厌倦,早上醒过来的时候,会突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里,然后开始怀疑接下来是不是还要这样生活下去……”
宝茹觉得他的语气怪怪的,脸上的笑容顿住:“姜鹏,你还好吗?”
姜鹏笑了笑:“放寒假的时候,我可能会飞去找我爸妈。”
“还回来吗?”宝茹问。
“……”姜鹏沉默。
“你是在开玩笑吧,你不是最讨厌去国外的吗?”宝茹突然觉得有些难过。
“算命的不是说我28岁会改行、30多岁会离一次婚吗?我就不留在国内祸害广大女同胞了。”姜鹏吹了声口哨。
宝茹却觉得笑不出来:“那么,文雯呢?你……不再争取了吗?”
“因为已经没有人需要我等,”姜鹏目光平视着前方依旧在草坪上追逐嬉闹的孩子们,抬手压低了帽檐,“我改变不了她,就像她改变不了我一样……”
“可是……”宝茹还想再说什么,下课铃却突然响了。
悠扬的音乐声在校园里回荡,姜鹏捏了捏棒球帽的帽檐,跳下双杠,对着草坪上的那群小鬼一吹哨子:“整队!”
宝茹和文雯去了常去的学校附近的那家面馆吃面。宝茹照例要了罗宋面,文雯要了面川条。
“花了程医生几个月的薪水?”文雯一坐下来就看到了宝茹无名指上的戒指,语气酸溜溜地打趣道。
“我也不知道他每个月的薪水有多少,”宝茹老实说道,“大约,要我小半年的薪水了。”
“看来程医生很有诚意嘛。”文雯做了个“羡慕嫉妒恨”的表情。
“他是个,很大方的人。”宝茹想了想,笑眯眯地说。
文雯突然一脸落寞:“你知道吗,其实我很羡慕你……”
“?”宝茹吃惊地看着文雯。
“你看,”文雯说,“有那么多人说喜欢我,用心地追求我,送花吃饭看电影买礼物,但终究没有人愿意为我买这只戒指的。”
“那是因为你不打算跟他们结婚。”宝茹没好气地说。
“切,难道你就以为他们就打算跟我结婚?”文雯反问。
“……”宝茹顿了顿,耸耸肩,无话可说。
“我打赌林志忠一定会买。”过了一会,宝茹突然想起这个男人来。
文雯也想起这个人来,却嘴硬:“已经错过了,那也没什么好后悔的。”
“别忘了,还有姜鹏。”宝茹犹豫着,不知道要不要把姜鹏决定离开的事情告诉文雯。
“你不知道吗,他就要走了,”文雯神情落寞地笑了笑,“他父母都在国外,他是不会为我留下来的……我们其实是很像的人,我太了解他了,就像他了解我一样……”
宝茹呆呆地看着文雯,尽管她做出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宝茹却觉得,她看起来难过极了。
“为什么两个明明都喜欢着对方的人,却没有办法走到一起呢?”晚上,宝茹打电话给出差在外地的家讴。
“你是不是打错电话了,”家讴疲倦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我勉强只算是个骨科专家,并不是你想要的爱情专家。”
宝茹把文雯和姜鹏的事讲给家讴听。
沉默了好一会,家讴淡淡地说:“大约是,有些人在拥有了对方的感情以后,却还想要更多。”
“想要什么?”宝茹好奇。
“比如承诺、认同……以为已经十分了解对方,彼此想法理应一致,所以开始要求对方变成自己想要的样子。”
“如果是相爱的两个人,为对方做出改变也无可厚非啊。”宝茹并不觉得有什么奇怪。
“所以,正是因为抱着你这样的想法,才会有很多人走不到一起。”家讴给了她答案。
“……”宝茹想要反驳,却又觉得反驳不了他,有点有力无处使的感觉。
“你会为其他人做出改变吗?”顿了顿,宝茹轻声问家讴。
“基本不会。”家讴说。
就知道是这样,宝茹翻了个白眼,“那你会为我做出改变吗?”
“你对我有什么不满吗?”家讴淡淡地反问。
“没有啊,”宝茹笑嘻嘻,“我只是想知道。”
“你原本那样就很好,”家讴突然把话题转向她,“不要因为别人的想法和要求与自己不同,就因此改变自己对人和事的准则。”
“……”宝茹一阵郁闷,不知道他到底是在夸她还是在损她。还是,他只是在逃避问题而已?
宝茹开始认真准备起面试来。上午,她申请去学校听课。下午的时候,她便带着书本和资料去家讴的小公寓备课。家讴不在,她把公寓当成自己的屋子,穿着厚厚的睡衣在里面随意地走动。她坐在餐桌前看书备课,准备个人才艺展示的环节,偶尔翻翻家讴的书,发现看不懂还是放回去。饿了就去楼下的面包店买奶茶和泡芙,累了就躺在家讴的床上睡一觉。
家讴已经出差5天,她觉得十分想念他。可是因为呆在他的屋子里,宝茹觉得仿佛他就在她身边。
傍晚,宝茹备完课,把东西收拾在环保袋里,准备回家吃晚饭。下楼的时候,她遇到家讴的同事,那个叫韩宥的很帅的男人。他穿着黑色皮夹克和黑色高领毛衣,正抽着烟下楼,看见她的时候,展开疏朗的眉目冲她笑了笑。宝茹礼貌地笑了笑,却不知道说什么好。因为世玉,她对韩宥有种喜欢不起来的感觉,即使他看起来真的很帅。宝茹总会忍不住去猜想,世玉结婚不到一个月就离婚,是不是因为这个男人的关系。虽然世玉并没有这样说。
还好,韩宥也没有要跟她说话的意思,一转眼就下楼了。
宝茹慢腾腾地下了楼,走出楼梯口的时候,她看到韩宥上了一辆红色的保时捷,然后车子很快就开走了。
果然不是个什么可靠的男人,宝茹看着远去的那辆红色保时捷,眯起眼睛腹诽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