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洲大地,丰阳二十一年、冬,豫州王城一处奢华却阴暗的宫殿内,满脸哀伤的中年男人仰卧在金丝编织的床铺上,无力的双手想要抓住窗外的月光,却只有指尖在微微的颤动。
月光下跑前跑后的下人,眼中带着焦急和疲惫,床前的儿女家眷都哭的梨花带雨,大儿子指天不公,二儿子掩面而泣,小儿子沉凝不语,分辨不出究竟是谁在悲痛,又有谁把那一丝兴奋隐藏的极深。
暴露在寒冷空气中的宫墙内,也站满了人,偌大的殿堂甚至偏殿都已经没有他们的位置,只因为来晚了一步,被同僚或是对手占了先机,他们都带着贵重的礼物和慰问品,有的甚至叹息连连、痛哭流涕,不管他们是真心还是假意。
这曾是中年男人的梦想,他脑海中无数次幻想过自己将死之时的画面,原以为自己会满足,会平静安详的死去,可他现在后悔了,后悔九年前的那次交易,他觉得即使没有那次交易他或许也能做到今天的一切,或许。
北宫谨在自己眼中无疑是个成功者,十几年前神洲与泉洲两国的战争刚刚平息,国内并不景气,他家却里是豫州有名的富户,可是豫州景逸王骄奢淫逸,治下不严,官场风气不良,商业对手屠家与官员勾结陷害其家族,瓜分其财产,最后以家中些微人脉保得他性命混得个小小的城门官,好在早有两妻,衣食无忧,育得三子,也算后继有人,但他不甘心。
九年前,景逸王为敛财,驱使下属公然买卖官职,逐级递降,兵马司指挥以两万两白银为价出售正七品官职兵马司副指挥。
北宫谨四处筹钱,却无奈差距太远,正一筹莫展之时,一个邪异男子找上了他,扬言只要交出魂魄就可以典当寿命来换取金钱,一年换白银一万两,不得赎回,北宫谨本来嗤之以鼻,可对方却真的拿出无数钱财,他心动了。
为了将来的绸缪,他一次典当了最高限额十年,换取了十万两白银,为免错失良机,当日便花去两万两成功升职为兵马司副指挥。
丰阳十三年,豫州百姓不堪重负,纷纷起兵暴乱,丰阳皇帝责令景逸王平叛,无能的景逸王只得胡乱派遣官员前去镇压,战局胶着,北宫谨主动请缨直击叛军后方,最后却因为官职无权行带兵之责,而将主帅交给了兵马司指挥,引得双方各有不满。
北宫谨带兵绕开叛军主力,在敌阵后方屠杀百姓三万,引得叛军前后不暇,最终被悉数瓦解,叛乱就此终止,兵马司指挥得知后大喜,欲将战功全部揽在自己身上,北宫谨一怒之下在回程之时将其杀死,由于军心所向,旦有不服之人全部杀之以绝后患。
景逸王念其有功,将其官职直升为正三品豫州守尉,自此北宫谨利用钱财计谋打通各路关节,一时间风头无两,兼任豫州协理大臣、通政大臣等多项官职。
丰阳十六年,北宫谨助景逸王控制盐运,屯粮封仓,打击商户以垄断交易,敛财数额巨大,景逸王把他当作身边最信任的权臣,豫州一切事物皆可独断,官职已经不再重要了。
丰阳十七年,荆州汝信王自立朝纲,定国号为柳洲,丰阳皇帝举兵攻打,不料汝信王兵强马壮蓄谋已久,凭借地利,竟久攻不下,北宫谨又看到了机会。
如果他能率兵平了汝信王,封赏便会来自丰阳皇帝,到时候就真的可以和景逸王这种封疆大吏平起平坐,但汝信王可不是暴乱的百姓,凭他北宫谨的实力根本就不是对手,于是蛰伏等待。
丰阳十八年初,待到汝信王消耗过大底牌尽出之时,北宫谨率部跋涉千里从交州平原突袭汝信王的后方。
一入荆州他便知大事不妙,这里丘陵林立,与他熟知的作战地形完全不同,而且自己的意图也早被看破,后路已被掐断,无奈之下他只得冒险前进,用最快的速度杀向重粮之地,终于到了落山峡。
过了落山峡便几乎成功了,可是这落山峡必有重兵埋伏,甚至汝信王根本不屑于伏兵,只要他敢向下游进兵,必将灰飞烟灭。
前无去路,后有追兵,北宫谨站在落山峡前,觉得这就是他生命终结之地了,可他如果死在这里,却不会有一丝后悔,但天意难测。
三月初春,忽见天降大雨,天阴三日,太阳在这落山峡始终没有出现,洪水击垮了汝信王的重兵,北宫谨在追兵赶到之前直捣黄龙,迅速突入,这一战彻底击垮了汝信王的后方。
前方的战事终于明朗,荆州部队连连撤退投降,汝信王此时唯一的信念就是杀死北宫谨,大肆搜捕围堵,结果又是天阴三日大雨滂沱,他借此游走山林逃过一劫,在汝信王被擒杀之时,他的部队只剩下不到二百人了。
荆州还是荆州,北宫谨苦心经营了这么久,为的就是这一天,他期盼着自己成为荆州的王。
丰阳皇帝论功行赏,听说了北宫谨的事情后,赐他为天阴大将,本以为接下来就要封王了,可丰阳皇帝却被人觐言,说天阴二字与年号冲突,不便封王。
北宫谨的心一直沉到了谷底,但是他的野望却没有被浇灭,虽然没有封地,依然回到了豫州,可他实际上的地位已经不低于景逸王,甚至在州内各县的官员心中还略高一些。
景逸王对他没有一丝戒备,仍然事事与他商议,但从此时开始,北宫谨已经刻意避免直接参与,并且在民间和各县造势,与帝都权臣也加深来往,他的名声更响了。
丰阳十九年,北宫谨指示属下在民间散布造反言论,更让他们装扮成暴民与士兵发生小规模的冲突,事情逐渐扩大,就如同当年的那场暴乱一样,平叛一事自然又落到了他身上,不过这一次他指挥着双方阵营,死的却只是平民百姓,一拖再拖之下,终于鼓动各级官员以他为首联名弹劾景逸王,所有罪证确凿无误,还有意无意的流传一些到民间。
丰阳皇帝知道,王侯将相,不是轻易就能废除的,不过这一次却不得不做了,景逸王被就地正法,紧接着北宫谨便率部亲自灭杀了假意造反的部下,全军上下一万多人一个不留,此事再无人知晓,他成了豫州切实的掌控者,不等上报领赏,先加封各县官爵,甚至对商户农耕也承诺免税两年,反正王城的金库有的是钱财。
这一次,丰阳皇帝无论如何都无法再敷衍他了,丰阳十九年末,北宫谨终于如愿以偿的成为天阴王,封地豫州。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野望还没有结束,封王之后他励精图治,心里还想着本该属于自己的荆州,如果给他时间,他甚至……。
可惜没有时间了,十万两白银对现在的他来说毫无意义,他早就忘了多年前的那次交易,直到三天之前,那个邪异的男子再次出现在他的面前,就那么凭空出现。
“北宫谨,你的寿命到了,好好享受你最后的三天吧,后果也早就跟你交代清楚了,我来是跟你道个别。”
“大胆,你……”不等他说完,那人已经转身消失不见了。
在病床前,他看着自己的三个儿子,用蚊子般的声音断断续续的说出了最后一句话“你们、要记得,不要、不要用生命换取任何……。”
在不知地处何处的一幢黑雾包裹的巨大宅院内,邪异男子正对着柜台下那个身体残缺满身血污的家伙露出笑容“涼州戍边大将么,阁下是否有所不甘?交出你的魂魄,用你的全部身家,我许你十年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