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明月道:“那臣妾就谢过明成君的提点了。”
皇甫明月走了很久之后,她还静静坐在原来的位置,许久未曾动过。
染香进来看见了,低声劝道,“娘娘何必在意别人的事情呢?宫里人不都是一样,只顾自己,从不在意别人的死活。娘娘替她们操心,未必会感激你。”
上官染烟道,“你还是不懂。陛下为何待我这样好,还不是因为我对他还有用处。他贵为天子,在这世间,就算是有再喜欢的人,妨碍王道的时候,也一样会被毫不留情的舍弃。他将我放在这个位置,就是要我履行中宫之道,若是做不到,我的下场也不会比别人好。”
“娘娘认为,什么是中宫之道呢?”
“同君王之道也差不多吧,无外乎是平衡,利用在下位的,牵制身在高位的人,自己隔岸观火,小心翼翼的维持均衡,以免引火烧身,没有比这更肮脏的事情了。”
就算心里觉得肮脏,自己却依然在这样做着。践踏别人的事情,不愿亲自动手,就扶持另外一些人去做。手虽然没有被弄脏,心却快要被墨染了。想到这些,就觉得烦的很。
染香不敢再问,她轻叹一口气,道:“收拾收拾地方,我们也回去吧。”
已经到三月末了,沿慈安殿往明成殿,一路上种的都是樱花,远看就像是绯色与白色的烟云一般,上官染烟索性下了銮轿,演途慢慢走着,薄白的花瓣在树间洋洋洒洒飘落,不由让人想起昔日总在衣衫内里之中纹绣樱花的那个人。在这样的时节,不知北辰郁秀莲是否也在心中缅怀她?
回到明成殿,惊讶的发现北辰郁秀莲竟然在这边。
应该是来看太子的,见他手里抱着太子,正逗太子玩,一群伺候人围拢着,上官染烟新近养的那只黑猫也在北辰郁秀莲脚边转来转去的。
北辰郁秀莲见她回来,笑着对她道:“染烟快过来听一听,小辞好像会说话了。”
说话?
她不由走上前去,就见太子伸出小手抓着北辰郁秀莲的衣襟,嘴巴里咿咿呀呀,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而北辰郁秀莲手忙脚乱抱着他,还要将耳朵凑到他跟前,努力想要听清那不明意味的音节是什么。认真的不得了。
甚少看见北辰郁秀莲这般孩子气的模样,她没有去看太子,却专注凝视北辰郁秀莲的侧脸,简直看呆了,偏偏这个时候,北辰郁秀莲欣喜的对她说,“你听见了么?他叫爹爹呢。”
上官染烟不由噗的一声笑了出来,道:“这算什么,早几天就叫我娘了。等什么时候学会叫父皇和母妃了,那才能昭告天下呢。”
“你平日也会逗他说话么?”
那是自然的,光是娘这么一个字,她就在太子面前念叨了不下千遍。染香说,教小孩说话就像教八哥儿似得,在他面前一直念叨他就会学会了。太子天资聪颖,十三个月的时候就会发出一些模糊的音节,听久了,但凡听见他咿咿呀呀,就知道是要喂奶还是要换尿布。
上官染烟不喜欢张扬,就算是教会他说话了,也没觉得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也没有跟北辰郁秀莲提起过,到了这个时候,被他自己发现了,还觉得挺不好意思的。
北辰郁秀莲抱着太子,听上官染烟说差不多该到喂他的时候了,叫伺候的人呈了米粉所制的奶糊过来,亲自喂给他吃,一边喂一边感慨道:“小辞什么时候断奶的?朕居然都不知道。”
上官染烟轻声解释道,“其实到现在还没断,只是宣太医建议,说是白天里可以吃一些简单的流食了,一早一晚,还是让乳母喂奶的。”
北辰郁秀莲又低声埋怨道,“你也真是的,孩子也是朕的,朕不能亲自陪在他身边也就算了,有什么事情,你也不肯告诉朕,今日要不是朕亲自过来,都不知道他都会叫爹了。”
“陛下日理万机,这些不过是小事罢了,再说,不是都交给臣妾了么?”想到这些事,她心里也委屈,皇甫晴湘入宫以来三天两头出状况,但凡有点风吹草动,哪怕只是身体稍微不舒服这样的小事,就立马遣那位天不怕地不怕的郑内人满宫里找北辰郁秀莲,上官染烟自己手上捏着太子,反而更怕别人说她借着太子的名义争夺宠爱,处处小心翼翼的,还不是为皇室体面着想,要是这样也要受埋怨,真就没处说理了。
北辰郁秀莲一边小心翼翼喂太子吃米糊,一边说:“小孩子长得真快,上次看见他,似乎还是刚出生的小不点,下次再见,没准都会走路了。”
听见这话,上官染烟心里更难过了,钟情可不就是么?一年见一次,不知不觉都是满地跑的小孩子了,简直不知道是吃什么长的,其实也不是长得快,只是她不得不错过孩子成长的过程,因此心里遗憾罢了。
隔了片刻,北辰郁秀莲又道,“都会说话了,不如将安成君从北荒召过来吧。当初阿碧走的时候,就说好要让他来做太子的师父的。北荒离这里太远,此时下诏,估计安成君还得半年才会过来,到时候太子也该两岁了。是该有人教导读书的年龄了。”
天家的孩子就是辛苦,那样小的年纪就要开始念书了。世家出身的人都知道,从开始读书,这辈子就没个完了,几乎一生都在不断学新的东西,想他小小年岁,就要承担这样重负,不由觉得有些难过。
北辰郁秀莲见她面色变了,还以为是因为另一个缘故,便解释道:“你放心吧,这个孩子,说好是要留在你身边的,就算太傅入宫,我也不会让他移居东宫的。至少在十二岁之前,就算念书,也天天从这里赶去鸿文馆得了。我已经从你身边带走一个孩子,就不会带走第二个。”
照着以往的惯例,太子从出生起,就几乎一直住在东宫,生母偶尔请旨,才能将孩子带回自己身边养。北辰郁秀莲对她许下承诺,允她将太子一直养在身边直到十二岁,已经是天大的恩宠了。此生此世,他大概都不会再对第二个女人这样好。
上官染烟不由感动,泪盈于睫道,“我何德何能,值得表哥你这样信任我呢?”
北辰郁秀莲道,“是我此生负你太多,些许回报罢了,你若太过于在意,反倒叫我不安。能陪在彼此身边一生一世的,也只有你我了。”
能听到他亲口讲出这样柔情缱倦的话,简直是死也值得了。
正是柔情缱倦的时候,慕仙柔匆匆赶到明成殿,对北辰郁秀莲说,“陛下,东海军督府那边有军报传过来。”
自季城调防南疆之后,军督府的事情便一直由几个副将管着,其中有一个叫程远的,是北辰郁秀莲一手从城门护兵提拔上来的骠骑将军,虽然表面上军阶不高,实质上却直接对北辰郁秀莲负责,很多军报都是直接从他那儿送过来的。
北辰郁秀莲就在上官染烟的面前将密封的公文接了过来,当场拆阅,看过之后,面色立刻变得严峻起来。
军报是说上个月戢武王回碎岛的时候,不大不小出了点事情。
船队自东海码头入海,经过的都是碎岛王域控制之下的海境,结果竟然在半路遭到了东皇的袭击,玄舸被击沉两艘,戢武王本人没事,身边一对双胞胎女将军却死了一个。事后查出来,是戢武王自己手底下一个叫做孔雀的参领叛变,将她的行踪泄露给了东皇。
动机是复仇,孔雀的兄长从前也是皇宫近卫中的人,在上一次叛乱之中被戢武王亲手斩杀。也不知是不是想起什么往事,戢武王一时不忍,竟然放了孔雀一条性命。
纵虎归山,必成后患。孔雀被戢武王放走之后就毫不犹豫投奔东皇去了。可以想像,在戢武王身边应该还有许多这样的人,因为父兄被杀而对他怀有仇恨。这般怀柔,也许会让叛徒越来越多。
连上官染烟也感叹,那位王者,霸气有余,谋略不足。说到底是性情中人,并不适合治国安邦。该怀柔的时候一时冲动,暴虐行事。该杀一儆百的时候,偏偏又心软了。
这原本也只是小事,但令人意外的是,在军督府群龙无首的情况下,郡王府就该承担起海防责任。碎岛与北隅交界的地方发生这样的事情,郡王府的奏报应该比这份由程远私下送过来的军报更早的。但直到此刻,北辰郁秀莲还是未曾见到北辰明旭的传来的奏章。
那位郡王向来与东皇交好,北辰郁秀莲也是知道的,但在军情国事之上,知情不报却是重罪。因为不知道北辰明旭是怎样想的,就觉得有些担忧。
上官染烟见他面色不虞,就轻声劝道,“也别太过忧虑了,也许郡王府的奏章已经送出来了,只是因路上有事延误几天,也许,是旭王年轻,不怎么将这些事情往心里放。他哪有军督府那些久经沙场的将军们敏锐,没准他自己都不知道这些事情。”
北辰郁秀莲道:“就是因为他太年轻,才怕他不知分寸,惹下大祸。”
“怎么会呢?毕竟有德太妃在那边看着他,不会轻易让他行差踏错的。陛下要是实在不放心,就派个得力的人过去帮着收拢局势吧,我看那个戢武王跟前的事情,是没这么容易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