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细想想,苍狼王不过是一个北荒的诸侯,手上能有多少兵力?想造反,不得先掂掂自己的斤两?北荒那地方,地广人稀,牧民又贫困,能吃饱饭就不错了,想要招兵买马跟朝廷对着干,岂不是痴人说梦?
策天凤当年虽然败的难看,但客观说来,此人之谋略与术法,倒还可圈可点,并不是无智之人。又不是真的活腻歪了,想要对抗北隅,必然是要想些现实一点的办法的。
北隅皇朝之中,放在北荒的重要物件只有两件,一个是龙脉,另外一个,就是深不可测的阴阳道。
三界轮回,各有去处,但奈何佛门无情,轮回必经之三途川上处处有佛法封印,有罪之人,自裁之人,不敬神明之人,即使身死,也因封印的缘故,难以渡过三途川。
下了地狱,反正也是要上刀山下油锅的。若是罪恶滔天也就罢了,因沉郁而死,或者难产身亡的鬼,同样会被佛法封印所镇。
一饮一啄,自有定数。但一生已经那样糊里糊涂过去了,犯下的错早已不可挽回,谁曾料到死后还要遭受折磨?说是理所当然,但将心比心,难免恻隐。
人鬼殊途,不愿过三途川走奈何桥去阴曹地府再入轮回的鬼,就只能在这世间孤寂的飘荡下去,一来孤苦难忍,二来,在阳气盛的地方呆久了,就会渐渐灰飞烟灭。若是在流浪之时不慎遇到佛门与道门中的人,没准还会被炼化,更是苦不堪言。
阴阳师出于悲悯之心,开阴阳道,为鬼众提供一个暂时可以获取庇护的地方,称之为鬼境。说白了,就是没有审判,不再定罪论刑的地府。
收容的鬼众之中,也是什么样的人都有。佛法严苛,哪怕生前造了口业,死后都要下拔舌地狱。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懵懵懂懂活着的时候,无意中犯下过错,也不一定惦记着赎罪之事,死后悔之莫及,不敢在地府回顾此生,那就待在阴阳道得了。
既然是阴阳师的地盘,自然是没事都喜欢研究点术法的,阴阳师没事的时候,也喜欢跟这边的鬼聊一聊法阵上的事情。鬼么,不也是由人变来的,有些人生前是出类拔萃的术者或者算学大家,就被阴阳师提拔起来,组织在一起搞些研究之类。
时间久了,鬼境之中文有内阁武有兵部,各司其职。不去出仕,也可以做些别的事情,都变成鬼了,也用不着养家糊口扬名立万,做什么,都是随着自己心意,反而更觉得有意思。
到了节庆的时候,阴阳道之中还有黑市倒卖古董殉葬品纸钱棺材骨灰坛以及用以点灯的人油之类,热闹的很。
像七夕之类盛大的鬼节,阴阳师就将那些鬼众们带到与人界交接的地方,看人类放焰口,热闹散了,三三两两走回去,在三途川边上看自人世飘下来的河灯。
生前城可恨,死了么,倒是都能想得开了。反正已经变成鬼了,富贵荣华都是浮云,到了时间该是白骨是白骨,该是黄土是黄土。鬼倒是比人可爱坦诚的多。阴阳道之实质便是如此,但外界的人却不这样想。
有些人,觊觎阴阳道上设计精巧,力量强大的法阵与封印,以及阴阳道内所谓兵部统率的阴兵,而另一些人,则总觉得阴阳道里,定然埋藏着数不尽的古董珍宝。世上的好东西,不都是陪葬在坟墓么?阴阳道里的东西,没准比皇宫里的还好。
这些幻想,在小玫看来,都是无稽之谈。
法阵与封印是有的,那些资料从前放在广邪清法殿,如今搬到内廷太阴殿了。谁要是想看,随时都可以跟她借,若是自身资质驽钝看不懂,那能怪谁去?鬼境之中既然有鬼研究这些东西,手上自然也有另外一部分资料,但绝不像外人想的,拿到那些东西,就能一步登天了。功课这东西,从来没捷径,都是一步一步学来的。
至于兵力,阴阳道之兵部武库,成立的目的就是为了抵御外敌守护阴阳道。兵符就是阴阳双册,阴阳双册在小玫手上,别的人,就算进入阴阳道,也没办法控制阴兵。
珍宝什么的,大概是有的吧。只是,对小玫而言都算不上什么。阴阳师向来不贪财,却好享乐。再珍贵的东西,都是拿来用的,若是不能用,对他而言就毫无价值。传世数千年的名画,哪怕价值连城,在阴阳师看来,只要不喜欢,那就随便扔到哪里都无所谓。
小玫当年在广邪清法殿的时候,喝茶用的青玉茶杯就是珍品,拿出去卖少说也得有十几万两,阴阳师随手将那杯子给她,让她天天捧手里用着,不小心打碎了,就随便再挑一个,挑来的,可能更贵,也可能不值多少钱,只要喜欢,就觉得无所谓。
这样长大的小玫看来,这世上真没什么东西值得不顾一切去抢的。不就是些随身用的物件么?虽然喜欢的倒是挺多的,但是只有一个人的话,用,又能用得了多少呢?
活的人,除了小玫和阴阳师,能进阴阳道的几乎没有。想也知道,那些人讨不到什么便宜,只是,阴阳道之封印被破坏,人间阳气与鬼界阴气交汇,若不及时修复,时日久了,阴阳道也许就会陷入人世。
人界之阳气,亦会对鬼众有所影响,更何况还有些不识时务的鬼在人界作乱之事,更是让人不能容忍。
阴阳道是阴阳师一生心血,居然被他人染指,难怪小玫如此不淡定了。
这年是没法过了,这么多事情撞在一起,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小玫道:“阴阳道事关重大,无论如何,我还是打算亲自过去一趟。把该解决的事情都解决了。”
欠收拾的人,是一定要收拾掉的,不然,怎么都觉得心里不痛快。
北辰郁秀莲无奈的叹口气道:“我早就说了,你多少也留意一下自己的状况。身为女子,没有什么比生产上的事情更为重要。我并不是在为皇嗣考虑,只是担心你这个时候若是再轻举妄动,失去孩子,以后留下什么难以摆脱的病症,就是一生的憾恨了。”
言语里的关切那么明显,连季游陌都听出来了,不由心中酸涩。
小玫却依然面无表情道:“世间之事,怎么能由着自己的心意随便做呢?有些时候,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也是无可奈何。”
北辰郁秀莲静静看了季游陌一眼,她心内已经有数,笑着对小玫道:“你还年轻,并不知道一旦身体受伤会有多大麻烦。”
可不是么?早年为了术法的缘故,至今也生不下孩子来,对季游陌而言,这原本是心里最深的痛。
北辰郁秀莲又道:“北荒之事的确不容耽误,但身为孕妇的人,也就不要太执着了。我是想着,不然你跟阿忧儿说一下,有些事情,就让上官卿与阿忧儿帮衬着些吧。”
术法一事,机密重重,季游陌想着小玫应该是不会答应的。
谁料,小玫却只是思索片刻,道:“也好。阴阳道上要用的术法之类,并没有不能让季妃知道的。修复龙脉一事,我亦可以指导季妃。只是,阴阳双册是师尊托付给我的东西,绝对不可以假手他人。”
谁想要她的阴阳双册啊?阴阳道有阴兵,季游陌自己也有尸鬼,哪能看得上她那点东西?不过,提起阴阳道的术法,倒是有些想知道了。
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给她知道阴阳师这一脉术法之中的玄机,日后没准就会成为小玫的死劫。但那一位,竟然毫不在意。
是因为太过于自负吧。同样的术法放在那里,不同的人去学,结果必然是天差地别的。若是单靠教材就可以学成,那世间就不止一个阴阳师了。
只是,觉得小玫这般看不起自己,就让季游陌心里十分不舒服。
技不如人,也只得隐忍。
北辰郁秀莲笑笑,对小玫说道:“阴阳双册放在你手上,是不打算给任何人了么?那以后呢?总要收个弟子吧。”
小玫看着自己隆起的小腹,道:“不用,阴阳双册是留给这个孩子的。至于君辞,到时有别的东西给他。”
君辞是太子的字。也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小玫似是特别不待见太子似得,太子受伤不去照应,还可以解释为是有要事在身的缘故,只是,出事之前也没见她去看过几次太子。
按北隅皇朝的规矩,皇子皇女都是不能留在后妃身边教养的,皇子一般是住在鸿文馆附近那些两人一间的殿所,而皇女,则自幼住在蕴秀宫。都是由乳母与宫中侍女照顾的。一旦被册封为太子,就移居东宫,由东宫里的廷臣与女官照应。
北辰胤生下来就被册封为太子了,按规矩是应该移居东宫的。但东宫太傅与尚宫,一个负责教政务以及文史,算学,术法之类基础功课,另一个则负责指导内廷礼仪。将刚出生的婴儿直接交给他们,其实也没那个必要。
能教什么啊,好端端的内廷正一品尚宫,搞得跟个乳母似得,有什么好处?那个时候北辰郁秀莲就同小玫提过,说要不将太子留在她身边先养着吧。天家父母与儿女之间向来情薄,能与自己的孩子多处一段时间总是好事。
小玫却拒绝了,说是她原本就不会带孩子,再加上,平日要忙碌的事情也很多,殿所里多出一个人,应该是无论如何都没办法习惯的。
真是凉薄啊,那个人的心,也不知道是用什么做的,对这世间的一切,似是有无限的爱意,又好像全然不在乎似得。静静坐在那里,就像是个谜一般。若是想要解读她,也许得耗去一生一世的功夫。
因此才能让北辰郁秀莲迷上吧。季游陌自己就全然不同。她若是喜欢上一个人,就恨不得将自己摊开,原原本本的呈现在那个人面前,半分都不想保留。
接着谈正事,说到龙脉虽然受创,但幸而有他们三人合力,暂且将破损的地方封印了起来。至于恢复,恐怕就得更长的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