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只是含笑说道,“道别的事情,还是改日再说吧,反正来日方长。”
“是。”连翘应下之后,立刻出去备车,幸好这一路还算顺利,并未遇上巡逻的人。
到了六庭馆之后,原本是打算直接回清平馆安歇的。路过六庭馆时,顺手掀开车帘,看见寄燕居的灯还亮着,不由在心底叹了口气。
还是叫停车了。今日在长秋殿之中发生了那样的事情,虽然不是她的错,但身为世家闺秀,在别人的地方跟自家姐妹闹起来了,也是极度失礼的事情,悦氏那些小姐们满不在乎,她自觉还没有无耻到那种地步,总要同长秋君请罪的。
进了寄燕居,见易君书少见的没有在批阅公文,只是坐在圆形雕栏的小轩窗下,殿内宫灯离她很远,落在侧颜之上的,更多是月光,澄净清澈,映得五官里透出少见的惆怅神情,她不由愣了一下,心想自己是不是不该这个时候过来。
但俨然已经惊动别人了,易君书抬起头来,见是她,随口叫她坐下,又起身到桌边。顺手将一个衣箱递给她。
“是你的衣服,入画洗过之后,明成君让人以炭火烘干,又用沉水香熏过,已经干透了。”
“总不会是要让我将身上这件还她吧?”骤然想起直到现在她还穿着上官染烟的衣服,不由尴尬的笑了笑。
易君书莫名的看了她一眼,道:“没有那个意思,明成君借给你的那件衣服,做好之后就没有上身穿过,自然是送你了。至于收拾你的衣服,也是因为是在她寿宴上出了事端,过意不去罢了。再三跟我说过,若是见到你,就替她致上歉意。”
“伶伊不敢当。”
真是吓死人了。那一位身份尊贵,怎么能为了这点小事儿向她道歉。况且,事情虽然是在寿宴上发生的,但完完全全是他们家的事情,跟明成君半毛钱关系都没有。这样殷切,倒让她受宠若惊了。
易君书淡然笑笑,道:“也不必放在心上,她那人,原本就是那样的。对心里重视的人就客客气气,生怕有半分不周全。日后入宫就知道了。”
且不管对方怎样说,在明成殿惹出事端,这一两天,怕是也得去明成殿走一趟,请罪什么的。躲不掉的。
只是听到易君书说她是明成君所在意的人,不由有些意外。
那个人,眼下是实质上的六宫之主,被她看重,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夜色渐深。灯火通明的,除了六庭馆,还有一处,便是持中殿。
季游陌晚间从太阴殿回来,一眼望过去的时候,见到持中殿那边风中模糊的灯影,不由也停下了脚步。
落梅在她后面提着风灯,见她犹豫,便轻笑着道:“娘娘是想见陛下了么?”
季游陌神色半分不动,只轻声道:“我想见他,他未必想见我吧。”
落梅道:“谁知道呢?天渐渐冷了,如今持中殿没了慕尚宫,也不知道有没有人会深夜为陛下添茶倒水。娘娘若是担心,咱们就过去看一眼吧。”
季游陌轻声道,“我又不是御殿,没有随意上殿的权力,没得冲上去讨人嫌。”
说着转身就要走了,却听落梅在身后低声道,“都这个时辰了,那边大窗还没有关。陛下受不得寒,但忙起来,却总懒得吩咐这些小事。也不知会有谁为他惦记着。”
季游陌一言不发,直接就往持中殿走了过去。
才到回廊那边,便见值夜女官拦了上来,道:“娘娘,夜已经深了,不知娘娘过来有什么事,容奴婢先去通报一声。”
也许通报之后,那个人会说不见吧。也有可能,女官们说是通报,其实根本就不去。对待天子不再宠爱的宫妃,有一万种敷衍的方式。可是偏偏,就在今晚,她不想被敷衍。
只冷冰冰的说了两个字:“让开。”
她一路往里走,身后各个回廊站着的女官纷纷上来阻拦。不管对方怎样劝,她始终不理。地位低微的女官也不敢强拦,硬是让她一路走到书房门前,里面有人开门,是方凌烟匆匆走了出来,先对着那些一路追着她而来的女官们呵斥了一声,“吵什么吵?”接着放缓语气,道:“陛下方才也听见动静了,说是让请娘娘进去。”
即使到了如今,那个人待她,也是同样宽容。
只是,她想要的不是宽容罢了。
轻轻推开书房门的时候就注意到,方凌烟示意剩下的女官们都退了下去。
偌大的殿所之中,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初秋冷风阵阵掠过,隐隐便带出几分萧瑟气息。北辰郁秀莲坐在宽大的书案之后,似是正在看奏章。她不曾说话,只移步去窗前,将宽大的木窗一一关上,只留下北面的小轩窗。
北辰郁秀莲未曾抬头看她,却突然低声道:“你还是像从前一般,动不动任性起来,什么人都拦不住你。若是今夜不是我听见动静,让她们放你进来。难不成还要跟尚宫们打起来么?”
“你还在怪我么?”
问是这样问,其实是一语双关。问的不是闯宫之事,而是昔日造成他们之间裂痕的种种因由。
北辰郁秀莲叹口气道,“怪你有用么?只是为她无辜身死而觉得惋惜罢了。对你避而不见,只是怕你还在恨我。”
是该恨的。南苗女子一向敢爱敢恨,若是真对一个人真心相待,就绝对不会容忍背叛。
当初明明说好一生一世的,可是到最后,他还是没有把心中最重的位置给季游陌,恨,怕是理所当然的吧。
季游陌却低声道:“是想过要恨你,或者离开你,但我做不到。”
“有时候想到你在这宫里,日子有多难熬,我也会为你难过。只是,我也是身不由己。”
“你喜欢过我么?”
“喜欢过,曾经有一刻,觉得也许这辈子就只要有你也足够了,但是,原谅我没做到。”
“那你喜欢她么?”
那个她,指的是小玫。对于季游陌而言,耿耿于怀的对手只有那一个。别的人,其实都不重要。
北辰郁秀莲无语的看了她片刻,低低的笑了。
“有些时候,这觉得你这心胸,是有够狭窄的。”
“是,别人不在意的事情,我在意,所以一定想要知道答案。我宁可你告诉我,你此生真爱唯她一人,也不想这样一直猜度下去了。”
北辰郁秀莲道,“此生没有见过比她更美的女子了。只不过,还是一块融不化的坚冰啊。对没有感情的人,付出再多都是徒劳吧。”
小玫对他,从来就是半分情意都没有。其实早就察觉到了,只是为微妙的自尊,也假装视而不见。
却不愿再在季游陌面前隐瞒。因此,认认真真道,“朕对她,只是敬重。南北地脉上的事情,她居功至伟,天下人都该感激她。朕身为天子,给她什么都不算多,只是,说不上喜欢吧。她那样的人,原本也不需要别人喜欢。”
“我需要,我想要和你相守一辈子。不管你是不是天子。我都只想守在你身边。”
已经过了这么多年,心中所求的,也就只有这一件事。
北辰郁秀莲道:“那就留下吧。也许就这样,也能一生一世走下去了。朕答应你,无论日后发生何事,都不会将你离弃。”
这其实也不是他第一次对季游陌许下承诺。
上一次,他是说过,无论季游陌犯下何等过错,都一定会护她周全。
说是说了,自然也是做到的,即使季游陌当日害死小玫,他也依然放过了她。事后也曾反思过,也许也不是看重承诺,而是对小玫的感情还不够深,因此未能下定决心为她报仇。
贵为天子,一诺千金,原本就不能轻易对任何人许下承诺。但凡说出口,就必然要做到,因此他也从不轻易许诺。
季游陌是例外。因为他心里清楚,在这个女人表面的坚强凶悍之下,其实藏着脆弱敏感的心,北辰郁秀莲不愿让她不安。
季游陌低头道,“那我就收下这承诺了,我知道你答应我的事情,都一定会做到的,我也是同样,只要我还活着一天,就一定会陪在你身边,处处以你为先。”
也是这样开诚布公的谈过之后,心结渐渐打开,人也轻松了一些。
干脆走到北辰郁秀莲桌边,站在她身后,一边为他磨墨,一边又说道:“过几日,悦氏那个女孩子就要入宫了。”
“你还会在意么?”
“今日上官妃寿宴上已经见过她了,很特别的女孩子呢。”
一路从回廊亭尽头游水回长秋殿。那可不像是普通闺秀能干得出来的事情。然而换过衣衫之后,端然坐在那里,只剩下清浅温和的笑容,似是之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过。
演技倒是一流的。那个人温柔表象之下藏着的是怎样的心思,她是猜不出了,只是觉得,大宗师调理出来的人,必然没有看上去那样简单。
北辰郁秀莲低笑道,“你也不必想太多了,不过是看在大宗师的份上,才收她入宫的。我年迈衰朽了,也就跟你才谈得来。”